论《搜神记》中的蛇形象

2014-09-25 19:40吴亚媛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4年9期
关键词:搜神记

[摘 要] 在历史悠久的人类文化长河中,神秘而灵异的蛇蕴含着丰富多彩的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而魏晋南北朝时期志怪小说的代表作《搜神记》更是其中一道靓丽的风景。本文将《搜神记》中的蛇形象分为祥瑞灾异型、因果报应型和作祟祸人型三类。通过对其形象的研究,我们可以触摸到那个动荡时代中人们所特有的精神风貌、情感世界及其思想境界。

[关键词] 祥瑞灾异型;因果报应型;作祟祸人型

东晋干宝所著的《搜神记》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志怪小说中的奇葩,其塑造的饱满而丰富的蛇形象在《搜神记》所开拓的奇异瑰丽的鬼神世界中更是熠熠生辉,这些超于现实之外的蛇形象主要可以分为三种类型:

一、祥瑞灾异型

《搜神记》中的蛇是一种充满灵性的神物,它通达于神意、降旨于人间,是沟通天人的先知化身。如第149则《德阳殿蛇》、第238则《冯绲绶笥有蛇》为个人官运的象征;第111则《蛇斗国门》、第125则《蛇斗庙下》、第197则《临淄大蛇入祠》为“皇权”的象征;第113则《九蛇绕柱》是祭祀的象征;第197则《大蛇居神祠空树》是战争的象征,这也体现出古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观念。不只《搜神记》,中国古代此类蛇故事不胜枚举,如《博物志·卷三·异兽》中有“见委蛇者霸”之说,齐桓公即见委蛇而成为霸主;《拾遗记·卷八》也有张承母因梦到三尺白蛇入舟而成为祥瑞之兆的情节,借此宣扬蛇的出现预示官运亨通、福寿安康。最广为流传的是《史记·高祖本纪》中所载“高祖斩蛇”的故事,“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因此“斩蛇”成为帝业启动的祥瑞之兆和朝代更迭的政治文化象征。由此观之,以《搜神记》为代表的中国古代文化中所刻画的蛇形象普遍具有预示个人吉凶祸福、帝王荣辱兴衰、王朝兴废更迭以及国家政治走向的象征意义。

谶纬萌芽并盛行于两汉之际,而魏晋南北朝时期国家分崩离析、政治黑暗腐朽、社会动荡混乱,处于极度痛苦矛盾之中的人民开始寻求精神寄托,因而淫祀之风、神灵鬼怪思想风行,谶纬也得以借此继续传承发展。谶纬思想主要源自董仲舒的“祥瑞灾异”说和“天人感应”说。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同类相动》中说:“美事召美类,恶事召恶类,类之相应而起也。如马鸣则马应之,牛鸣则牛应之。帝王之将兴也,其美祥亦先见;其将亡也,妖孽亦先见,故物以类相召也。”董仲舒认为一切事物皆应类而起,善召善,恶召恶,帝王将兴必有祥瑞之兆,帝王将亡必有灾异出现,祥瑞和灾异都是上天在国祚政事发生之先而降下的预兆,这些预兆的产生是“受命之符”,并非人为,而为天意。这段论述很好地阐释了其“祥瑞灾异”思想。《搜神记》中,当个人命运多舛、皇权根基不稳或宗庙祭祀有异时,上天均派遣蛇来指导人们趋吉避祸。此外,干宝“性好阴阳术数”的兴趣爱好、“发明神道之不巫”的创作目的以及华夏民族古老的蛇图腾崇拜传统,多种因素使得蛇在《搜神记》中责无旁贷地充当起上天为警示下民而降下的祥瑞灾异之象。

二、因果报应型

闻一多在《伏羲考》中认为图腾的演化经历了一个由“人的拟兽化”到“兽的拟人化”的过程。在上古社会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对自身生命充满忧惧的原始先民幻想通过对图腾的模仿而得到神灵的护佑。他们断发文身,根据图腾的形象来装扮自己,祈祷获得如图腾所代表的猛兽一般强大的力量,此即人的拟兽化阶段;而随着人类文明的演进,原始人的思想逐渐成熟,逐步意识到自身对自然的主观能动性,故而从对图腾神盲目崇拜与畏惧的蒙昧状态中挣扎出来。图腾也因此走下神坛而开始有了人类的情感与性格,于是图腾发展到了兽的拟人化阶段。蛇作为中华民族古老的图腾也遵循这一规律逐渐人格化,具有了与人相同的爱憎怨怒,因此产生了具有强烈报恩与复仇意味的蛇故事。

《搜神记》中此类蛇故事也借由报恩与复仇两种故事类型鲜明地刻画出了蛇恩怨分明的形象。《随侯珠》、《金龙池》、《窦氏蛇》等故事中,蛇或被人救助而衔珠相赠、或由人养大而报答恩情、或直接是人的子女而备尽孝道。与蛇知恩图报的向善品质相对的是蛇睚眦必报的强烈复仇意识,《华亭大蛇》、《廖姓蛇蛊》、《郭璞噬病》中,蛇被残害致死后灵魂不灭,或直接向仇家索命,或化为蛇蛊引发灭族之灾。愤怒的蛇象征着刻骨的怨毒与仇恨,作恶的人类则无法逃避蛇坚决而可畏的纠缠与报复。

《搜神记》中的因果报应型蛇形象有其厚重而广博的文化内涵。中国在上古时期的鬼神崇拜中就已经产生了报应观,早在《周易·坤·文言》中即有“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论说。老子《道德经》中也有“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的善恶观。东汉时期产生的道教以这些思想为根基,在其经典《太平经》中将“善恶报应”的伦理观念发展补充成为意义更为深广的“承负说”,一个人的善恶报应扩展到一个家族的果报福祸。“承负”思想出于对挣扎在承负状态下的生命的同情和悲悯,鼓励人们努力修行、积极行善以摆脱“承负”之灾。儒家也有一人作孽,举家食粥的朴素果报观念。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佛教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愈加权威的地位,这一时期的动荡混乱使佛教逐渐上升为人们的精神支柱与情感依托,故其所宣扬的因果报应、天道轮回之说也深入人心。综上所述,《搜神记》中因果报应型的蛇故事是道、儒、释三家思想融而为一的产物,作为“良吏”的干宝借此类故事劝人向善,具有明显的劝诫意味。

三、作祟祸人型

古代中国具有非常繁荣的精魅文化,人们普遍相信物老则会成精为怪,世间万物经过成年累月的潜心修炼都会幻变为人,甚至羽化为仙。干宝也继承了这一思想而记录了大量动植物修炼成精而作祟祸人的事例。水中的鱼鳖鼋鼍、陆上的獐狐蛇鼠,乃至古刹的钟鼓、荒宅的古树、搁置的家什都可以成精作怪,由此表现出魏晋人浓重的“万物有灵”观念。《搜神记》中此类蛇形象可以分为精怪和蛇女两类,而又分别以《李寄斩蛇》和《羽衣人》为代表。

《李寄斩蛇》作为广为流传的精怪故事,是《搜神记》中蛇故事描写精彩绝伦的经典篇目。我们可以从平民少女李寄为挽救百姓生命而勇斗蛇精的事迹中挖掘到多层隐含的文化意蕴。首先,此篇塑造了一位为民除害的英雄少女形象。为保全邻里而斩杀蛇怪的主动请缨表现出其自我牺牲、勇敢坚毅的精神;临危不惧、步步为营的斩蛇过程突显出李寄机智冷静、沉着谨慎的品质;杀蛇后面对洞穴枯骨的叹息塑造出其从容不迫、善良悲悯的性格。至此,一位为民除害的英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这一形象的塑造符合特定时代下人们的普遍心理状态:魏晋南北朝时期,国家分崩离析、社会黑暗混乱、战祸连绵不断,人民生活痛苦艰辛,生当乱世的百姓热情地赞颂为民除害的李寄,渴望并期待救万民于水火、拯生灵于涂炭的英雄出现。因而李寄成为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的理想化身。其次,此篇反映出干宝男女平等的观念。男尊女卑思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据着不可动摇的地位,而视红颜为祸水的封建社会更是男尊女卑观念盛行的时代。在《李寄斩蛇》中,拯救万民的英雄却由幼小的弱女子李寄充当,女性题材的英雄形象塑造得愈加鲜明,便愈能感受到干宝对男尊女卑思想的沉重反击。再次,随着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自身和自然物的界限变得清晰明朗,人们对蛇这种神秘危险的动物开始由最初的崇拜敬畏转向抗拒斗争,因而出现了由蛇幻化的精怪故事。此篇即采用浪漫主义手法通过李寄成功斩蛇的事迹宣扬了人定胜天的自信态度与乐观精神。

《搜神记》虽然是一部讲述精魅鬼怪故事的志怪小说,但却在魔幻诡谲的鬼神世界中再现了一个纷繁复杂而又真实凡俗的烟火人间,借狐鬼精魅关照社会人生,以花木虫蛇展现世俗人情,涤荡着魔幻色彩的奇异故事充满不可估量的现实意义。而蛇这一物种在这个虚幻王国中则化身为颇具人情的尘世形象,演绎着凡夫俗子们的生死苦乐与爱憎恩仇。因此,对《搜神记》以及其中蛇形象的研究探索对于把握魏晋时期特有的社会风尚、政治变迁、文化传承、思想交融以及处在这一时代背景下的人民所展现出的精神风貌与思想境界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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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干宝,搜神记[M],北京:中华书局,1990.

[6]闻一多,伏羲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7]李传江,魏晋南北朝文化中的蛇文化探究[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4.

作者简介:吴亚媛(1989—),女,河南濮阳,陕西师范大学,学生,学历(2013级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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