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水上勉曾作为一名苦力监督见习在沈阳的北市场工作。在他的文学作品中,刻画了很多沈阳人形象。其中最有代表的就是苦力形象和“小孩”形象。本文通过对水上勉作品中的苦力形象和“小孩”形象的探讨,通过对他者视域中沈阳人形象的分析,反映了水上勉复杂而曲折的内心世界,揭示了隐藏在虚伪的“王道乐土”与“五族共和”口号下残酷的殖民统治,表达了对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和殖民统治的批判和控诉。
关键词:水上勉 苦力 小孩 沈阳人形象 战争批判
日俄战争之后,日本殖民势力入侵我国东北,大批日本人来到我国东北地区,在这里实行殖民统治。伴随着殖民统治一起出现的,还有殖民地文学。“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来,日本作家对中国都市和乡村的殖民体验的言语表达及其想象性叙述,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成为一种特殊性的历史存在”(刘伟,2013)。正因为如此,研究日本殖民文学中的异国形象,已不再是对个别文学形象的探究,而是对当时那个特定的时代背景下的社会文化的一种重新审视,是对日本殖民侵略统治残酷与罪恶的一种严厉控诉。以水上勉为代表的日本作家笔下的异国形象反映出的是民族间的纠葛和国家间的复杂关系,研究他者视域中的沈阳人形象,更能真实反映那个殖民与侵略时代的谎言与罪恶。
一、水上勉与沈阳
“奉天自唐代以来就一直叫做沈州,到了清太祖时期叫做奉天。辽河支流浑河流经此地并向西北方向延伸,东边是肥沃的土壤,西边沿着铁路线由日本人建成了新的街区,从奉天站成放射状形成了两条大街,欧风建筑随处可见,是一个整齐的文化都市”(与谢野晶子,1979:343)。沈阳,当时被称作奉天,是东北地区最大的城市,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古老的城区与新兴的街市交相辉映,也以工业的发达而闻名。不仅是与谢野晶子,众多日本作家到访过沈阳,如夏目漱石等,都记录了他们眼中这个城市的样貌,刻画了在这个城市中生活着的人们的形象。水上勉却与这些大文豪们不同,他不是作为一名贵宾应日本当局所邀请而来到东北旅游的,他是在日本国策的推动下来到“满洲”这片土地工作与生活的。因此他看到的奉天并不仅仅是一排排建筑的罗列,而是充满着生活气息。在他看来,“奉天的街道被淡淡的雾霭包围着”,“街上到处是走路的和骑着自行车的中国人,街道并不是十分整洁,却很热闹”(水上勉,1989:76)。
1938年,19岁的水上勉在退学后心灰意冷之时,受当时风潮影响,成为京都府满洲开拓青少年义勇军的一名工作人员,同年八月,他来到中国东北沈阳(旧称奉天),在北市场的国际运输公司做一名“苦力监督见习”,直至翌年二月他因病回国。因此,他笔下的沈阳人形象更具有真实性和全面性。水上勉文学作品中的沈阳人形象,可以大致分为两类,苦力形象与“小孩”形象。通过对文学作品中的苦力形象与“小孩”形象的分析,再现那个时代殖民统治下中国人民的苦难生活,批判殖民统治的残酷与罪恶。
二、苦力形象
许多来过中国的作家都曾写过中国的苦力。夏目漱石于1909年坐船来到中国东北,刚一上岸,就看到“河岸上人头攒动,大都是中国苦力,单个人显得很脏,两个人凑在一起仍然难看,如此多的人挤在一起更加不堪入目”。水上勉的《沈阳之月》中也有类似关于苦力的描写。
到了九月,早上和晚上都已经很冷了,苦力们干活仍裸露着粗糙的皮肤,真是叫人吃惊。形容得拙劣点,他们和坐在当时还是清水寺的五条坡和三条坡的地上乞讨的无业游民没什么两样。穿着皱巴巴的薄木棉裤子,上面缝着补丁,没有一个人系腰带,都用绳子系着。上半身几乎是裸着的,能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就算好的了,没有一个人好好地扣着扣子。胸脯上方的肋骨明显地突出,即使罩着稍微厚点的缝制的棉衣,都是手缝的,不像现在的带拉链的夹克。此外,用拼布做成的衬衣像抹布一样破破烂烂的,从中连肚脐都能看见。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些男人毛发都不深,现在回忆起来,不禁让人想起伴随着悲凉起上鸡皮疙瘩的胸脯。被晒黑的脸长满邋遢的胡子,干巴巴的脖子,像一周都没有洗过澡,粗糙的手掌,裂开和孩子的指甲一般大的口子,没穿鞋子光着脚,有那么一两个人穿着破烂的布鞋。(水上勉,1989:89-90,转引自刘伟,2013)
可以看出,不仅仅是水上勉,在很多日本人心中,苦力永远是肮脏、低下的代名词。水上勉初到沈阳,在北市场的货物站工作,他周围的人都以蔑视、嘲讽的态度对待苦力,并且,在他的眼中,他认为苦力们与“乞讨者一样”,“就是供日本人使唤的”。巴柔曾说过:“(异国形象)是社会集体想象物的一种特殊表现形态:对他者的描述。”并且,“形象是对一种文化现实的描述,通过这一描述,制作了它的个人或群体揭示出和说明了他们置身于其间的文化的和意识形态的空间”。也就是说,在日本人的心中,苦力的形象就是肮脏的,丑陋的,低下的,而苦力的形象也被置换成沈阳人的形象,甚至是中国东北人的形象。而隐藏在这一苦力形象描写背后的,则是日本人对中国人的无尽的偏见与贬低、欺压与侮辱。自日本“脱亚入欧”走上现代化之路后,他看待我们东方大国的眼光就从从前的仰视变为了俯视。周宁曾表示“西方现代性迫使陷于现代性自我认同焦虑的日本不断从肯定西方形象,否定中国形象的‘文化势利选择中确认自身”。当时的日本文学家们通过贬低中国人形象的方式,表达他们“脱亚入欧”的决心,证明他们是文明人的身份,肯定他们在中国作为“优等国民”的地位。他们视中国人民为下等国民,甚至用暴力对待。《沈阳之月》中就有一段在沈阳北市场的货物站,日本侵略者们对待中国苦力的描写。
“竹刀的另一个用途就是用来鞭打这些干活的劳工。朝着手腕后背等这些露在外面的皮肤,使劲地鞭打,那力量,几乎可以立即将皮肤打肿。我听到过很多次这些劳工的哭喊声。一位像我父亲年纪一般大的40多岁的男子,无助地喊着‘原谅我吧,我看后觉得非常难过。”
“(户波)一句话也不多说,抄起竹刀像演员一般挥起就朝着一个将近60岁的苦力的后背打去。”(水上勉,1989:100,101)
可以看出,当时在北市场工作的苦力们过得是多么辛苦与屈辱的生活。每天都要扛着沉重的货物,挣着极其微薄的生活费,稍有不慎就要遭受毒打,这正是掩盖在“五族共和”与“日满亲善”谎言下赤裸裸的真实,这正是侵略战争的罪恶与残酷。
但尽管如此,沈阳人仍然是善良的,中国人依旧是热心的。在看到“我”病倒后,“反倒关心起我的病情,以看自己儿子的眼光关切地问候着我,用不太顺畅的日语,询问着我家中的情况”。这就是善良的苦力形象,是19岁的水上勉在沈阳真实体会到的来自异乡人的温暖与情谊。
三、“小孩”形象
“‘小孩其实是指一种职业。这些‘小孩的母亲通常是这些日本家庭中的佣人,而这些孩子也跟着自己的母亲一起到这家帮佣,争取一点生活费。这种事情,在奉天很常见”。由于日本在华实行殖民政策,中国人民生活艰辛,一些孩子不得不依靠自己的能力赚钱以维持生计。可以想象,这些“小孩”的生活十分辛苦,甚至是没有尊严的,雇主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每次喊一声“小孩”,就要让这些少年们跑前跑后,端茶倒水。本应是自由自在享受父母宠爱的年纪的孩子们,却要在自己的祖国成为异国人的帮佣;本应是在教室中上学念书的年纪,却要被富家太太们差遣使唤。是战争,使他们不得不面临这样的处境;是战争,使这群孩子不得不过上如此艰辛的生活。
水上勉在沈阳北市场工作期间,接触到了几个“小孩”,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19岁的水上勉初到中国东北,异国他乡,“周围的日本人对我并不亲切,工作也并不很顺利,而且与中国人一块工作,我并不会说汉语,因此感到很不安”。但是对于初到东北仍是少年的水上勉来说,在北市场工作的与他同龄的“小孩”成为了他心灵上的伙伴。《小孩》这篇文章中就讲述了这样一位少年。这个小孩姓刘,“大约13、14岁的样子,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头很大,眼睛很明亮,相貌端正,长得很好看……每当我们喊他时,他都会大声地回答‘是,然后快速地跑过来”。看到“我”初到东北,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和工作,“小孩”让“我”呆在他的房间里休息,安慰我不安的心理。
但是,对于依旧善良年幼的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们受到日本殖民者们的欺辱。
“日本人总是冲着中国苦力大喊,语言也很粗暴。刘因为是小孩子,对他说话时,语气上多少有些缓和,但是,刘毕竟还是少年,看到这样的日本人仍是心有不平,但他只能把这份心情埋在心里,并不能在脸上显现出来。每当这时候,他只能低下头,默默地跑前跑后不断干活。”(水上勉,2012:268)
试想,明明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却要为日本人做牛做马;明明是自己国家的资源,却要为日本人制做军需用品来伤害自己国家的国民。这就是殖民侵略给这个少年所带来的无尽的伤痛与苦楚,同时也赤裸裸地揭示了殖民战争的罪恶与丑陋。在沈阳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日本国民,以“一等国民”的身份自居,他们在文学作品中描绘出的中国人形象,可以反视出他们内心中的优越感和歧视中国人民的一种殖民意识。同时,这种对异国形象的刻画,也更让我们清楚地了解到殖民时期中国人民的生活状态和殖民侵略的丑陋与罪恶。
四、结语
在水上勉的笔下,我们可以鲜明地看到两种沈阳人形象——苦力形象和“小孩”形象。这两种形象都属于近代日本殖民文学中的沈阳人形象,是基于当时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下的产物,是殖民侵略在文学历史上留下的痕迹。这些鲜明的形象,都反映出了近代以来中日两国复杂的民族关系,体现了在虚伪的“五族共和”“日满亲善”“王道乐土”的口号下所掩盖的赤裸裸的殖民侵略的真相,表达了近代沈阳人民对侵略战争的批判与控诉。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东北都市空间与日本作家殖民体验的文学书写”[13BWW020]的阶段性成果,大连外国语大学研究生创新项目“日本殖民文学中的辽宁人形象研究”的项目成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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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丹 大连外国语大学日本语学院 116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