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对“四大名著”的解读

2014-09-21 22:58宋培宪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8期
关键词:三国演义毛泽东红楼梦

毛泽东一生读书万卷,尤其对传统文史造诣颇深。具体到他对四大名著的研读与品评,在其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革命历程中,在他所做的报告、谈话以及所写的大量文字(包括诗词)里,不仅对上举诸书中的故事和角色,都分别有很好的剪裁、穿插和恰当的比喻、运用。而且,有时站在历史审视的制高点上去洞察事物的本质,有时又能够信手拈来评述时事、教育民众,有时则用来指导自己的革命实践,真正做到了古为今用,在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层面上多有触处生春之妙。

一、毛泽东对四大名著的解读,其观测点和侧重点各有不同

《三国演义》是毛泽东最早接触到的几部古典小说之一。相对于其他几部古典小说而言,《三国演义》对他的影响也最为深远。这种影响,既是深刻的,也是全方位的,而其中最为重要、也最为本质的,则是他对《三国演义》的灵活运用。甚至于可以说古今中外,还没有人能像毛泽东那样,善于在日常教育、时事评述、军事运作等各个方面灵活运用《三国》,并以其独具的政治思维,赋予三国故事和人物以崭新的涵义,运用“三国谋略”臻于炉火纯青的程度。仅以“军事活用”为例:在军事上,毛泽东既是指挥家,更是谋略家,其高超的指挥艺术和丰富的谋略经验,既来源于他长期的革命斗争实践,又来源于他对中国古代兵书战策的学习和吸收,尤其源自于他从理论与实践结合上的“对症下药”与灵活运用。而就其对前人兵法韬略的学习借鉴来讲,毫无疑问,他确实受到过《三国演义》的深刻影响。这从有关的文字记载中可以找出许多例证:如1934年,毛泽东启发王震说:“《三国演义》中,多次讲到偷袭、打埋伏。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你们是不是先给敌人打圈子,牵着它的鼻子转,等它疲劳了,再设法消灭他的有生力量。”“王震从中央苏区带回了毛泽东的‘三国战术,使湘赣苏区的红军在处境相当困难时,取得了全歼敌军一个旅的重大胜利”。除上举史实外,他如红军勇士智渡金沙江时的“瞒天过海”,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时的“兵贵神速”,淮海大战中亲自撰写的广播稿《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之于“攻心”战术,志愿军初入朝作战时出敌不意、攻敌不备的旗开得胜等等,也无不显示出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出神入化的战争指挥才能。这既是他善于借鉴传统军事理论的结果,也自然蕴含着对《三国演义》征战谋略的吸收与消化。毛泽东本人就曾直言不讳地说过:“《三国演义》很有意思,你看看人家是怎么打仗、怎么布置兵力的。”又说:“《三国演义》算我读到的第一本军事教科书吧。”也正因为毛泽东吸收了《三国》中所体现出的军事谋略精华,并屡屡把它运用到自己的军事实践中,所以有些人诋毁他是军事上的“三国路线”。而在上世纪的六十年代,毛泽东也曾多次谈及:“当时党内有同志说我打仗的方法不高明,是照着两本书打的,一本是《三国演义》,另一本是《孙子兵法》。其实,打仗的事怎么能照书本去打?那时,这两本书,我只看过一本——《三国演义》,另一本《孙子兵法》,当时并没看”。毛泽东所讲的“打仗的事怎能照书本去打?”以及谈心得体会时所说的读书要多“问几个为什么,联系实际思考一下周围的事情。这样才能防止教条主义和本本主义”等话语,又都可作为毛泽东不是读“死《三国》”,而是灵活运用《三国》的佐证。

《水浒传》是和毛泽东在意志性格方面产生过深切共鸣并对其一生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一部古典小说名著。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毛泽东曾从不同的角度对这部古典名著作出过密切联系当时斗争实践和新意迭出的解读,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朴素而深刻的“官逼民反”。如1945年国共谈判期间,毛泽东在重庆会见了陈立夫,“在会见时,毛泽东说,我们上山打游击,是国民党剿共逼出来的,是逼上梁山”。 “《水浒传》是一部历史小说,但毛泽东同志却认为:要把它当作一部政治书看。它描写的是北宋末年的社会情况:中央政府腐败,群众就一定会起来革命”。二是“喻事明理”的唯物辩证法思想。如毛泽东曾举“三打祝家庄”的例子:“《水浒传》里宋江三打祝家庄,两次都因情况不明,方法不对,打了败仗。后来改变方法,从调查情形入手,于是熟悉了盘陀路,拆散了李家庄、扈家庄和祝家庄的联盟,并且布置了藏在敌人营盘里的伏兵,用了和外国故事中所说的木马计想象的方法,第三次就打了胜仗”。毛泽东举此例用以说明:“研究问题,忌带主观性、片面性和表面性”,并明确表示:“《水浒传》里有很多唯物辩证法的实例。这个三打祝家庄就是最好的一个”。三是服务于革命需要的灵活借鉴。如,“毛泽东经常借《水浒传》中的一些情节来阐释灵活多变的工作方式和斗争策略。在一次关于保卫工作的讲话中,他说:《水浒传》梁山上有军队有政府,也有保卫侦察这些特务工作。一百零八将高级将领中就有做特务工作的。梁山的对面,朱贵开了一个酒店,专门打听消息,然后报告上面。如有大土豪经过,就派李逵去搞了回来”。又如,在谈到城市工作与根据地工作同等重要的问题时,毛泽东说:“城市工作要提到与根据地工作同等重要的地位,这不是口头上讲的,而是要实际上去做的,要派干部,要转变思想。……梁山泊也做城市工作,神行太保戴宗就是做城市工作的。祝家庄没有城市工作就打不开。如果城市内部没有动摇,内部不发生问题,就能难解决问题。”如上所例举,无论是保卫工作还是城市工作,毛泽东都能将《水浒传》中的材料信手拈来,灵活借鉴。

关于毛泽东对《西游记》的研读,其最值得珍视的当是实践中的学以致用以及日常交流时的幽默谈吐。这又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以古喻今妙语如珠。如1942年9月7日毛泽东为《解放日报》所写社论《一个极其重要的政策》中,在论述精兵简政这个极为重要的政策时说,“何以对付敌人的庞大机构呢?那就以孙行者对付铁扇公主为例,铁扇公主虽然是一个厉害的妖精,孙行者却化为一个小虫钻进铁扇公主的心脏里去把她战败了。……目前我们须变一变,把我们的身体变得小些,但是变得更加扎实些,我们就会变成无敌的了”。二是时政评述精辟深刻。如1945年8月,针对正在进行的国共谈判,毛泽东深刻地指出:“当蒋介石交替使用着发动内战与和平谈判的两面手法时,当牛魔王、白骨精都幻化成正人君子时,我们该不该变化呢?我们也必须以革命的两手去战胜反革命的两手。孙悟空之所以能够闹龙宫、闯地府、偷蟠桃、窃仙丹、败天兵,无人能敌,就在于他学会了七十二般变化,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三是幽默谈吐风趣横生。如1952年10月30日,据《功盖大禹》一书说,在时任治黄委员会主任王化云汇报准备将来从通天河引长江水入黄河,以补给西北、华北水源的不足时,毛泽东笑起来,幽默地说:“你们的雄心不小啊?通天河那个地方猪八戒去过,它掉进去了。”endprint

《红楼梦》堪称是毛泽东最为推崇的一部古典长篇小说名著。无论是对该书的形象塑造、语言、风格,还是对该书的创作方法等,毛泽东都给予了高度评价,并整体上认为:“《红楼梦》可与世界名著媲美”。而谈及毛泽东对《红楼梦》的解读,其方式亦是相当之独特。这既包括“极其用心,也像读正课一样”的圈点式解读,也包括颇具中国传统文学批评形式特色的批注式解读,还包括分析和处理问题善于抓主要矛盾的要点式解读。其自成一家的评析,则又体现在如下三点:一是历史的审视。《红楼梦》固然是一部以宝黛爱情纠葛为情节主线的长篇小说,但它所反映的内容却又绝非“尽是谈情说爱”的,而是有着“极丰富的社会史料”,所以,它又不是一般的文艺小说,其意义远远超出了文学的范畴:“它在我们面前展现了一个封建社会的全景,告诉我们一个崩溃着的封建社会是怎样完成它的最后的悲剧的。”也许正是从这一审视点来观察和思考问题,所以,毛泽东在某种程度上是把《红楼梦》当成历史来读的。二是阶级的分析,毛泽东既然把《红楼梦》“当作历史来读”,既然将其视为一部“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那么,他就必然会运用阶级分析的方法去进行剖析和研究。如1955年春,毛泽东曾对谭启龙说:“不读此书不能了解中国的封建社会。这部书可不是一般的文艺小说,而是一部阶级斗争史,里面有好几条人命哩”,而“讲历史不拿阶级斗争观点讲,就讲不通,只有用阶级分析才能把它分析清楚”。三是比较性研究,有比较才能有鉴别,也只有在比较中,事物之间的表征和本质才能更充分地呈露出来。毛泽东对于《红楼梦》,则不惟能够进行《红楼梦》自身内部的比较,如对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的经典性评论;而且还能把《红楼梦》与其他小说名著进行相互的比较,如毛泽东于1961年12月12日谈到:“《金瓶梅》是《红楼梦》的老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但是,《金瓶梅》的作者不尊重女性,《红楼梦》、《聊斋志异》是尊重女性的”;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还能够将其放在世界文学的大格局中进行宏观比较,如毛泽东在看过电影《红与黑》后曾讲:“那《红楼梦》里写的是几个家庭,主要是一个家庭。《红与黑》不过也是写了一个家庭。可都是有代表性的。通过家庭反映社会,家庭是社会的缩影” 。

二、毛泽东对四大名著的研读,一以贯之的核心是:其高瞻远瞩的视界和服务于现实需要的目的

(一)高瞻远瞩的视界

必须指出的是,毛泽东首先是作为一个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和诗人出现在20世纪的中国和世界大舞台上的,所以,在其领导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奋斗历程中,纵然是“业余”性地对上举名著进行了一些研读与品评,但由于独具慧眼,也还自然或曰必然地高人一筹。因为胸襟博远,识见深邃,所以使得他眼界宏阔,贯通古今,能够在议及有关文学艺术问题时得以高屋建瓴地审视与把握。具体而言之,譬如:其《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一文中,在谈到战略退却的问题时说:“战略退却,是劣势军队处在优势军队进攻面前,因为顾到不能迅速地击破其进攻,为了保存军力,待机破敌,而采取的一个有计划的战略步骤”,这显然是系统总结了中国历史上的许多战例,当然也包括了《三国演义》中袁曹官渡之战、吴魏赤壁之战、吴蜀彝陵之战、甚至于《水浒传》中林冲打败洪教头故事等的有关经验教训后所做出的宏观概括;又如:他认为,《红楼梦》一书的要点就是第四回“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等句所讲的那个“护官符”,也可以说此乃这部大书的一个“总纲”。这一观点,恰又是毛泽东解决问题善于抓主要矛盾、解读文学作品则强调把握要点的一个具体体现,在某种程度上,又可视为是对《红楼梦》之本质特性的深层次地挖掘和揭示;再如:1937年8月,在论述矛盾的相互转化时,毛泽东分析了包括《西游记》在内的许多中国古代的神话故事,然后总结说:“《西游记》中所说的孙悟空七十二变和《聊斋志异》中的许多鬼狐变人的故事等等,这种神话中所说的矛盾的相互变化,乃是无数复杂的现实矛盾的相互变化对于人们所引起的一种幼稚的、想象的、主观幻想的变化,并不是具体的矛盾所表现出来的具体的变化。”这种结合着文学现象所升华出的哲学层面上的论说,同样显示出一代领袖高屋建瓴的本领和深厚的理论底蕴。

(二)服务于社会现实的目的

钻研学问,从而发现真实、探究真理固然令人敬重,但学以致用,从而改造社会,以求革命、发展和创新,则弥足珍贵。毛泽东不仅博览群书、精于思考,更在运用所学、所思、所得服务于社会现实方面为人们做出了表率,颇值得我们认真总结和学习。《三国演义》中兵法战策方面的智慧被毛泽东巧妙地运用于自己的军事实践方面的一系列事例,以及无论是缘自于《水浒传》、《西游记》,还是缘自于《红楼梦》所引发来的精辟而深刻的评述,前文已经论及,就不多说了。在这里,笔者还要补充的是,即便于日常教育中,毛泽东也能够很好地运用这种纯熟的方式、方法:如1950年4月27日,毛泽东在接见国民党绥远起义将领董其武时说:“你看过《三国演义》吧?共产党就是以诸葛孔明的办法办事。那就是‘言忠信,行笃敬,开诚心,布公道,集众思,广众益。蒋介石是搞码头,搞宗派,他是必然要失败的嘛,希望你们团结起来,努力把国家事情办好。”再如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遇见了国民党桂系的幕僚刘仲容,当刘仲容也认为谈判即使达成了协议,蒋介石也会撕毁时,毛泽东笑了笑,说:“唐僧去西天取经,还要经受九九八十一难;我们要争取和平,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得来,也需要唐僧那种百折不回、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平总是可以实现的。问题在于,现在抗战胜利了,但是中国民主力量发展不快,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阻止反动派发动内战的阴谋,这是值得研究的一个问题”;又如1963年5月杭州会议上,毛泽东几次讲话赞扬山西省昔阳县的干部参加生产劳动。他说:“干部参加劳动是百年大计,是保证领导权始终掌握在劳动者手中的大问题”,并风趣地说:“《红楼梦》第二回中,冷子兴说,荣宁两府‘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运筹谋画的竞无一个,贾家不就是这么垮下来的么!”在这里,毛泽东把干部参加劳动看作是无产阶级政党同一切剥削阶级相区别的标志之一,因而把它同加强党的建设联系起来了。仅以上数端已足可见出:毛泽东的确是善于学以致用的楷模!是将深邃的学理思考紧密联系现实社会并服务于社会现实的圣手!而这种理论联系实际,思考结合现实,为革命、为建设、为发展、为创造社会主义新时代之新生活服务的目的,这种不尚空谈、学以致用、灵活运用,在毛泽东确实又是一以贯之的。

三、结语

作为20世纪的一代伟人,毛泽东对中国革命与建设各个领域的贡献与建树无疑都是巨大的。而其对于四大名著的研究,乃至于包括他的才气飘逸、豪情喷薄的诗词创作,实际上都属于形象思维和文化活动的范畴。当其在阅读和评价四大名著等文学作品时,也就在事实上完成了从政治家和军事家到学者和文学批评家的角色转换,故而,我们对他在这一领域的研究,当然也就应该着眼于文学的研究与文化性格的研究。但需要再次强调的是,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和谋略家的视界高度,使得他老人家既立论高远,又立足现实;既理论升华,又服务现实;理论与实践结合,学问与应用结合,而且一以贯之。在方法论方面,确实给了我们以深刻的启迪,值得我们认真地借鉴,即便对当下的文学评论亦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诚然,综观毛泽东的四大名著研究,鉴于特定的时代原因和他老人家独具的个人色彩,其在具体的评价过程中所发表的某些看法和意见,也并非句句都是真理,甚至于难免前后矛盾或有难以令人心悦诚服之处,这当然也是极其正常、或者说是不可避免的。但囿于无法超越的时代制约方面的原因,其所有的评论与观点,则往往被奉为圭臬,这却反映出当时或之后相当时期内政治生活与学术活动的不正常!而所有这些,又都是很值得今天的人们去认真总结和深入反思的。

(宋培宪 聊城大学文学院 252059)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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