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熠
作为第十五届上海国际艺术节的重磅音乐演出之一,中国大提琴家王健于2013年11月14、15日在上海音乐厅演奏了巴赫的全套六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这部极具分量的作品堪称大提琴音乐文献中的“圣经”,由于技巧难度艰深,情感内涵深刻,不同组曲和各组分曲的风格多样而复杂,极少有大提琴演奏家愿意将整套作品通过现场音乐会的方式完整地进行演释。作为大提琴演奏家的“试金石”,这套作品演奏时“最难达到的是一种必要的平衡,在人的情感与严肃而深奥的演奏外观之间的平衡。巴赫没有浅薄或不定的情感,没有骤降的愤怒,没有不好的话语和短促的允诺——他的情感在规模上与莎士比亚同等宏伟,与地球上所有的人,从最北端到最南端的族群都相通。巴赫在他的组曲中传达的就是这些基本的情感”。(大提琴家罗斯特罗波维奇语 )
巴赫于1717至1723年间在科滕的利奥波德亲王的宫廷中服务,这套组曲就创作于这一时期。那时的巴赫正值中年,无论对人生的认识还是对艺术的理解都已走向成熟。三百年后的今天,对于同样已步入中年的王健而言,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他对巴赫作品的理解也越来越深入。少年时代的王健,曾倾心于组曲中那些华美的乐章;青年时代的王健开始体会到作品深刻的精神内涵,“它们不仅仅是优美,还有我们在现实世界中不能实现的理想境界”;而如今的王健,则以一种真诚而纯净的方式直面这部作品,不再刻意地去追求完美,而是更加从容地去演释巴赫。正如王健所说,“这部作品没有丝毫的装饰,用最原始、最朴素的感情,发出心灵最深刻的感悟——每个灵魂都是孤独的”。
11月14日当晚,上海音乐厅座无虚席,偌大的舞台上仅放置了一把黑色的椅子。王健身着一袭素雅的黑色中山装款步登台,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之后,迅速调整好大提琴的位置,紧蹙双眉,立即进入到冥想的世界。首先演奏的是明朗简洁的《G大调第一组曲》,在不绝如缕的十六分音符和弦分解音型的前奏曲中,音乐会正式拉开帷幕。王健通过弓法的自如运用与节奏的张弛调度,将悠远深沉的通奏低音声部与温暖柔和的旋律线条同时呈现于听众面前;随后演奏曲风一脉相承的阿勒曼德舞曲,强有力的下弓奏出浑厚的和弦之声,明快的旋律线条游走于琴弦之间;稍后是富于激情的库朗特舞曲与庄重威严的萨拉班德舞曲;第五乐章的小步舞曲共有两首,王健将第一小步舞曲活泼、舒畅的情绪与第二小步舞曲忧郁、伤感的气质先后呈现,通过第一小步舞曲更为灵动的再现,成功地演释出三部性结构逻辑的完美与均衡;组曲结尾的吉格舞曲舞步轻盈,稍显自由的切分节奏动感十足。稍事调整之后,王健呈现了哀婉内省的《D小调第二组曲》,前奏曲开场低沉悲切的D主三和弦和悠远绵长的十六分音符的流动音型,将听众们带入到静谧深邃的音乐时空。下半场,王健用无可挑剔的演奏技术成功驾驭了难度最大的《D大调第六组曲》,左手大幅度的换把快速而准确,配合灵敏地运弓,音色细腻而丰富,完美诠释了巴赫音乐中的崇高与神圣。第二天的音乐会,王健先后演奏了阴郁、灰暗的《C小调第五组曲》,庄严、从容的《降E大调第四组曲》,宏伟、辉煌的《C大调第三组曲》,整套组曲在华美、壮丽的吉格舞曲中完美谢幕。
对于两场音乐会返场曲目的选择,王健自有其细致的考量。在第一场音乐会的结尾,王健加演《第四组曲》中的萨拉班德舞曲。在演奏之前,王健还向观众解释了萨拉班德舞曲的来源与风格:“萨拉班德舞曲源自西属拉丁美洲,十六世纪传入西班牙,最初是作为一种葬礼的仪式性舞蹈,速度缓慢,气氛庄重,欧洲贵族学习这种舞蹈的目的是感悟其中的尊贵与崇高。”对于选择这首舞曲的原因,王健表示:“人们往往认为舞蹈是表现快乐的,通过萨拉班德舞曲的加演,听众可以了解舞蹈在西方音乐中的作用。西欧的古典舞蹈是修身养性的,甚至能表现出悲伤。”他还引用了法国路易十四时期维奥尔琴演奏家圣·哥伦布(Sainte Colombe)的那句名言“最珍贵的音乐是献给那些已经离去的人的”。第二场音乐会的加演曲目是听众熟悉的中国作品《二泉映月》,清郁悠长的乐音宛如天籁回荡在音乐厅的上空,寄托着海外游子那一抹淡淡的乡愁。作为一个从上海走向世界的大提琴家,谦逊平和的王健用深切质朴的乐声作为最珍贵的礼物献给家乡的人们。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王健大提琴独奏音乐会,也是巴赫的全套六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自诞生之日起三百年后在上海的首演。在正式演出的十天之前,两场共两千多张门票就已售罄,就连一百多张加座票也被一抢而空,票房之火爆创下本届艺术节音乐类节目之最。连王健本人也极为惊讶,称这次演出创票房纪录简直是奇迹,“可能因为这场音乐会最不具娱乐性质,在严肃性上是个极端,所以反而吸引人”。
有趣的是,王健少年时代首次登台演出的地点恰恰就在上海音乐厅。1982年6月,十四岁的王健与上海交响乐团合奏的珍贵照片,就悬挂在上海音乐厅西侧与北侧走廊过道的墙面上。三十年后,繁华落尽,曾经的那位上音附小的天才少年,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以质朴和凝重的方式,继续探寻着巴赫音乐的深邃与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