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旖
十八岁的波兰裔加拿大钢琴家杨·李谢茨基(Jan Lisiecki),有着令人艳羡的年纪和艺术履历。继承了双亲来自波兹南(Poznań)和格旦斯克(Gdańsk)的波兰血统,他好似骨子里已被赋予了与生俱来的肖邦气质。
他的职业生涯蓄势待发,音乐中溢满了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也浸润着超越了年龄和阅历的成熟。听一听他演释的肖邦和莫扎特,你便可以觉察到他对艺术的敏感和独特见解,也不难明白他对人生乐趣的诉求。我们关注美少年的年少成名,而李谢茨基自己对成功的定义却是享受当下、活得快乐。他的确是一直快乐的,对于这位兴趣广泛的年轻人而言,钢琴虽然并非人生的唯一主题,却一定是快乐的重要源泉。
作为一名成绩斐然的学生,李谢茨基提前从高中毕业,于2011年9月进入加拿大多伦多的格伦·古尔德音乐学院就读。2011年,李谢茨基与DG签订了专属合约。他表示能够与DG合作令他感到十分荣幸,“回顾DG唱片一百多年的历史,翻看那些与之合作过的艺术家以及灌录的唱片令人惊讶不已,这些伟大艺术家的精神始终与我们同在”。第二年,李谢茨基在DG发行了首张专辑《莫扎特协奏曲(K.466 & 467)》,这张与指挥家克里斯蒂安·扎卡里亚斯(Christian Zacharias)执棒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合作的专辑,被纽约《时代》周刊评论为“质朴、抒情、智慧、直接、不做作、新鲜”,并获得加拿大朱诺奖“2013年度古典唱片奖”提名。2013年4月,李谢茨基的第二张专辑、也是他的首张独奏专辑《肖邦练习曲》全球发行。
2013年,李谢茨基在多场音乐会中崭露头角,包括3月在博洛尼亚音乐会上于最后关头顶替阿格里奇上台与指挥大师阿巴多及莫扎特管弦乐团首度合作。他因其娴熟而富有诗意的演奏而备受媒体关注,虽然年纪轻轻,却已获得众多国际权威奖项和荣誉,包括加拿大国家杰出青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大使、《留声机》的“年度青年艺术家奖”等等。《BBC音乐》杂志评价他“有着成熟的乐感”,对于对比度极强的作品有着“细腻而敏感的诠释”,纽约《时代》周刊评价他“让每个音符都变得有意义”。
2013年11月,杨·李谢茨基于波兰文化周之际来到中国,与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合作演出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我们借此机会在北京对他进行了采访。
你是缘何开始学习钢琴的?
我父母让我学钢琴,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比较活跃,练琴可以消耗掉不少精力。当我练琴时,他们便可以得到片刻难得的宁静。我想这也是他们希望我继续弹下去的原因。(笑)
2013年3月的博洛尼亚音乐会,你在最后关头被选定代替钢琴大师阿格里奇登台,与指挥大师阿巴多合作贝多芬《第四钢琴协奏曲》。你对那次合作感觉如何?阿巴多大师对你的评价又是怎样的?
大家都知道阿巴多大师有个非常著名的习惯,他不喜欢的人他是不会合作的,我很庆幸的是直到我们演出结束后我才得知他这个习惯,这对我的好处是令我没有在演出过程中感到紧张。对于一个新人而言,演出总是很困难的,因为观众走进剧院便期待看到你有很好的表现,我希望自己可以尽可能表现得完美,给观众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我不太清楚阿巴多大师对我的评价,因为我不太喜欢去询问别人如何评价我。我想阿巴多大师很喜欢我,他邀请我返场了五次,我平时很少会返场那么多次,一般都是返一首就不再返了。我的多次返场也令听众们感到很高兴。
有不少年轻音乐家都是通过某次代替大师登台演出而一举成名的,这次机会对你有怎样的意义?
这是我第一次代替其他音乐家上台,我同意这样做只是因为这次是与阿巴多大师合作。事实上,我不太喜欢这样做,这令我感觉有些不舒服,我想我以后也不会这样做了。
你如此年轻,演奏却显得相当成熟。你的老师传授给了你什么?
不要让技巧超越音乐本身,而是享受你感受到的音乐,享受演奏音乐的过程,享受音乐的乐趣。音乐不是一场竞赛,也不是一个游戏,演奏家应该把自己在音乐中感受到的东西释放出来。这是我的老师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
很多人评价你的演奏中有超出你年纪的成熟,这种成熟从何而来?
关于成熟的看法是因人而异的,我总是希望可以全心全意地拥抱音乐。我认为,我们应该尊重我们的文化传统,就像很多优秀的中国钢琴家可以在演奏中很好地展现并不属于中国文化的东西。音乐是没有边界的,我很高兴很多人感觉我的演奏是成熟的,但我更想做的是让音乐自己来说话。很多时候,音乐本身就有成熟和智慧的特性。
你说音乐不是竞赛,你曾经参加过钢琴比赛吗?
我在更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少数几个比赛,但我的目的是享受音乐本身,而不是赢得名次。我希望通过比赛学到东西,也希望获得与乐团合作的机会。我明白比赛是成名的一种途径,但我并不是这样的人,我想这还是与一个人的性格有关。我们可以看到很多钢琴家是通过比赛成名的,但我不希望我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机会,比赛令人感觉你需要做得比别人更好,也许比赛的弊端就在于,事实上,你不能比别人做得更好,你只能与别人做得不同;而这些不同也许才是最令听众期待的,听众才是评委,他们可以评判你演奏得如何,审视你在舞台上的表现如何,而你也不一定需要像在比赛中那样拼命弹得最快或是最好。我很幸运,我不用通过比赛成名,这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有些不公平,但我的目标从来不是赢得比赛。
作为波兰裔钢琴家,你除了擅长肖邦,还涉猎了哪些作曲家的作品?
作为波兰人,我对肖邦的感受当然是非常不一样的,但这并不会过多影响到我如何演释肖邦,或是听众对我所演释的肖邦的感受。我也喜欢演奏其他作曲大师的作品,比如巴赫、莫扎特、贝多芬等,可以拉出一个很长的名单,几乎没有哪位音乐家的作品是我不喜欢的。
你目前是在读书还是已经开始职业生涯?如何分配练琴和练琴以外的时间?每天花多少时间练琴?
我以各种方式过着很正常的生活,尽管这种正常也许有别于其他同龄人。我可能不像别人一样每天去上学、放学回家,和朋友们在一起,但我喜欢我正在做的这些事。这就是我的平常生活,虽然有时我需要投入工作。比如这次我来到北京,上午出去逛逛、参观游览,下午回来练琴,然后和乐团排练,晚上结束工作,我在这样的日程中找到平衡,很享受也学到很多东西,我的音乐学习从不同方面得到促进。我认为学校的教育很重要,音乐只是我所受教育的一部分而非全部,学业是首要的,音乐只是第二位的。我在学校里读书很用功,成绩很好,努力拿很高的分数。我也喜欢在巡演中到各地旅行。
我每天花在练琴上的时间不多,我觉得花时间学习如何练习很重要。我认为在演出中学习,是最好的学习经历。比如肖邦的协奏曲,我已经演奏过很多次了,那种感觉就好像穿上一双很舒服的鞋子,你很了解它,你会觉得自己在一次次进展同样的一件事,虽然是在不同的环境里,和不同的指挥家、不同的乐团合作,产生不同的感觉,但你还是会感到就像在家一样。
你通过什么方式来促进自己对音乐的理解?阅读、听唱片、在学校里接受的教育,或是其他的经验?
我认为生活对于理解音乐是最重要的,你需要有足够的经验,才能从经验中吸取有益的东西,并通过音乐讲述出来。音乐是以讲故事为核心的艺术形式,你在演释音乐时首先要知道一些基本的知识,知道发生在作品创作年代的事。但你的演释还是一种平衡,即你的经验和知识的平衡。
在演奏中,我的想象力来得很自然,我想我可以理解音乐并表达出来。我在音乐中最努力尝试去做的是理解音乐背后的意义,肖邦、巴赫、莫扎特……他们已经写了很多,很伟大,而我的任务就是去分享、展现这些东西。
2013年4月,你发行了你的第二张专辑,也是你的首张独奏专辑《肖邦练习曲》,以独特见解将肖邦的二十四首练习曲演释得精致、内敛。作曲家是在他十九岁时创作了这组作品,而你恰好在与作曲家相仿的年纪演释了这些作品。你怎样理解肖邦的这些练习曲?
很多人认为学习音乐需要在家里练习,要弹给老师和别人听,但同时大家也应该知道,尽管作品里有很多技术的东西,但其音乐性超越了技术,他想表达的东西才是更重要的。当时的肖邦只比现在的我大一岁,他能在这样的年纪创作出这样的作品是非常不容易的,作品背后有很深的创作意图。我认为肖邦是一个很疯狂的天才。虽然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体弱多病,但从他的音乐中你并不会听出他是一位病人,他通过音乐表达了他所有的热情和灵魂。
我想我在十八岁这个年龄比很多人有机会学到更多,我也从中获得更多经验。你不用伪装你不懂的东西,而是专注于你所熟悉的和你所拥有的,这是关键。你不必体弱多病,也可以将肖邦演释得很好,你可以找到一些能带入音乐中的情感,更好地表达音乐。
纽约《时代》周刊评论你的演奏“让每个音符都有意义”。在你看来,肖邦的练习曲和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我觉得肖邦和巴赫的这两组练习曲都是非常有意思的,它们能让演奏者充分了解钢琴这件乐器的能力,扩展自己的经历。实际上,巴赫也是我最喜欢的作曲家之一。可以说,如果没有巴赫在前,肖邦的很多作品也是无法创作出来的。肖邦本人也很喜欢巴赫,他早年经常练习巴赫的作品,因此肖邦和巴赫之间确实有着奇妙的联系。
因为你出生在加拿大,就读于多伦多的格伦·古尔德音乐学院,很多人觉得你和钢琴家格伦·古尔德有一些关联,也期待你会成为当今乐坛的又一个古尔德。古尔德只录制过很少的肖邦作品,你是否了解他不太演奏肖邦的原因呢?
有人说我像古尔德,我觉得这是对我的赞誉,但我不太确定我的理解是否正确,因为我不希望自己像古尔德一样古怪,后来不再演奏音乐会。当然我认为古尔德的思想非常伟大,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而不会听从别人告诉他应该去做什么的劝告。古尔德确实很好地演释和拓展了巴赫。
至今,你演奏了大量的古典作品,接下来有尝试现代作品和不同类型音乐的打算吗?
我很喜欢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当然除了古典,我平时也听爵士、流行等其他种类的音乐。我也常听广播,因此我知道现在的音乐是什么样子的,但我目前还没有打算去尝试其他类型的音乐。
你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怎样的计划?
短期的计划是关于下个音乐季里的一些演出,我近两年内的演出都已经安排好了。而长期的计划是,我希望继续做我现在喜欢做的事情,但我会对这个回答持一个开放的态度,以防我将来改变了主意,或是想做什么其他事情了。我希望这不会发生,但万一发生了呢?(笑)诚实地讲,我很希望可以继续做我喜欢的事情,因为我真的从中获得了很多乐趣。
2013年你得到了古典乐界的很多奖项,比如在德国石荷州音乐节上获得的伯恩斯坦艺术成就大奖以及留声机的2013年度青年艺术家大奖等。你对此有什么感想?
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和欣赏,我当然觉得非常享受。但这些奖项对于我的最大意义,还是使我快乐。
你年少成名,成功对于你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笑)我不知道,我对成功的理解是加拿大的方式,也许和中国人的理解不太相同。我认为,成功意味着人生中的快乐。我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是快乐的,而且我可以做和音乐有关的事,这非常快乐。对于我而言,我没有追逐“名望”的兴趣,我觉得成名不是人生必须的第一要务,“名气”只是一时的幻觉罢了。从事古典音乐这一行的好处就是,你现在走上街头还是可以不被人们认出来,我很享受这种感觉,只是在一个圈子里,人们知道你是谁,你可以成为你自己,做你自己。当你年老时回过头看看自己的一生,你觉得你做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我想这就是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