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虐童：谁导演了这种“黑色幽默”？

蓝风

阳光下的罪恶

2012年5月，上海市杨浦区某双语幼儿园。托班一女童下体被放置芸豆，4天后被家长发现并送医院取出。事情是幼童自己说出来的，其原话为：“××老师将豆豆放了宝宝屁屁里！”家长还从孩子那里得知，是因为孩子未前往操场做游戏而被女教师塞入芸豆的。据当地相关部门事后调查，当事女教师姓林，刚进园半年多，平时为人挺和气。“看到人都很礼貌地打招呼，完全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林姓教师的熟人听说该事件后的第一反应。事情在网上曝光后，网友们更是一头雾水，年轻女教师将芸豆放入女童下体是在干什么，是因为孩子不听话想以此方式体罚孩子，还是一时无聊好奇寻求刺激？这个行为实在太怪异，让人怀疑这个女教师是不是精神不正常。

同年5月，浙江杭州某幼儿园。孩子不听话被老师用紫外线灯照射。据一位孩子家长介绍，一年了，她经常发现儿子揉眼睛。带孩子去医院一检查，医生说孩子的眼睛受了刺激，具体原因无法确定。后经调查，原来孩子是在幼儿园被紫外线灯“消毒”过。另一位家长说，她女儿也说前几天被老师“消毒”了。

同年10月，山西太原某幼儿园。5岁女童因为不会做算术题，半小时之内被老师扇了数十个耳光。女童的父亲韩先生去幼儿园接孩子，发现女儿的脸上有黑青，眼睛也肿了。在韩先生的要求下，幼儿园打开了监控录像，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场景出现在韩先生眼前：当天下午4时许，一名姓李的老师边批改作业边对站在一旁的孩子们施暴，其中被打最严重的就是他女儿。韩先生含泪数了数，约半小时之内，他女儿被老师打了70多个耳光，屁股上被踢了两脚。同时被打的还有3个孩子，分别被打了43下、27下、4下。孩子一边挨打还一边扳着手指头做算术题，全都不敢吭声。

也是10月份，浙江温岭某幼儿园。一名姓颜的“90后”女教师面带微笑地揪着一名男童的耳朵，生生地把孩子提离地面约10厘米。男童的耳朵被扯得变形，因剧痛张着嘴巴哇哇大哭。这个画面自某微博上传后，被迅速海量转发，令无数网友心寒、愤怒。尤其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当被问及“为何要揪孩子的耳朵并让别人拍照”时，颜某居然自称“为了好玩”！更令人发指的是，颜某的网络空间里，还有不少这样被她认为“好玩”的虐童照。其中有两张是将幼童的嘴巴用宽胶带封住的照片，图片说明为“活该”。此外，还有3张是将幼童扔进垃圾桶的照片以及多张让幼童互相亲吻和幼童跳舞时被脱掉裤子的照片。

此外，山东东营某幼儿园老师用针扎孩子，用胶带封孩子的嘴巴，约有8名儿童不同程度受到虐待。

2014年3月，陕西省宋庆龄基金会名下两所幼儿园，被曝为保证孩子出勤率，在孩子身体健康的情况下给孩子服用处方药病毒灵！事情的曝光有些偶然。因陆续有家长发现自己的孩子在幼儿园服用了不明药物，有的家长发现孩子带回家的白色药片上面写着“ABOB”字样，经查，这是一种俗称“病毒灵”的广谱抗病毒处方药，主要用于治疗呼吸道感染、流感等。一位家长说，正在上大班的孩子告诉她，从小班开始老师就给他们吃这种药，每星期两到三天吃药，一天吃两次，一次一片。家长在担心与愤怒中质疑：幼儿园给孩子服药出于什么目的？得到的回答居然是为了提高出勤率！原来，按幼儿园的收费办法，如幼儿缺勤，幼儿园就要给家长退费。如超过10天缺勤，就要退一半的托费。西安“药儿园”事件曝光后，吉林、湖北等地均被曝有幼儿园给孩子服用“病毒灵”。为了经济利益，这些幼儿园居然置孩子的健康于不顾，令人瞠目结舌。

以上案例只是近三年来全国各地幼儿园虐童事件中的一部分。据不完全统计，2010年至今，全国各地共发生40余起幼儿园虐童事件，桩桩让人震惊，件件令人发指。

仅仅是师德问题？

“幼儿园，真好玩，又有飞机又有船，又有老师带着我们玩。”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童谣，描绘了幼儿园原本的模样：五颜六色的玩具、开心益智的游戏、天真无邪的小朋友、美丽亲和的老师……可近几年屡屡曝光的幼儿园虐童事件，却让人不得不对幼儿园“另眼相看”。是什么，让孩子们快乐成长的地方变成了孩子们的噩梦？又是什么，让天使般的幼儿园老师变成了恶魔？

我们最先想到的一个词，恐怕就是“师德”了。人无信不立，国无德不强。师德是教师的安身立命之本。教师的道德表现会影响一个孩子的一生，作为给孩子启蒙的幼师，对孩子的影响更是巨大。用紫外线照射孩子，连扇孩子70多个耳光，用针扎孩子，让孩子自扇耳光，甚至逼孩子吃大便手纸……这些惨无人道的所谓惩戒，居然用在幼童身上，暴露出的是严重的师德问题。

教师法、教育法早已明文规定：“严禁教师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2012年，教育部还正式颁布《幼儿园教师专业标准（试行）》，以“专业标准”的高度，重申了师德底线。关于“师德”的标准出台了不少，却总有一些教师会践踏道德底线。这些恶性事件，暴露出时下不少幼儿园对师德管理还只满足于“纸上谈兵”。虽然绝大多数幼儿园出台了师德考核办法，但目前来看，操作上仍然马虎，一笔带过甚至形同虚设。比如，在发生往女童下体放芸豆事件的上海市杨浦区某幼儿园，有记者采访时看到一楼墙上一边是园方的“教师服务公约”，其中第六条即为“尊重幼儿，面向全体，公正、平等地对待每位幼儿，保护幼儿合法权益，严禁体罚与变相体罚”；第九条为“教师应遵守法规，做到严于律己，为人师表，言行文明礼貌”。另一边有当事老师林某写的文章：好老师不一定是干惊天动地的事业，他只是在自己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用自己的爱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可就是这样一位口口声声要“用自己的爱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的老师，做的却是另一套——虐童。

师德滑坡，除了道德教育方面的问题，心理健康问题也不容忽视。像上文提到的，扯幼童耳朵感到“好玩”的，往女童下体塞芸豆的，还有拿针扎孩子生殖器的，生气了用打火机烫孩子的，心情不好扇孩子耳光的，孩子调皮拿锯条锯孩子的……如此种种，让人震惊之余只能用两个字来解释：变态！这种“变态”，其实有其心理方面的原因。幼儿教师每天都在照顾年幼不懂事的孩子，自然会产生焦躁情绪，而这些情绪长期得不到舒缓而郁积在心里，终有一天会爆发。此外，幼儿园教师一般年龄比较小，“85后”、“90后”不在少数，思想、心理都尚不成熟，自身的叛逆性和唯我独尊，也可能成为做出极端事情的诱因。

虐童事件频发，暴露出师德严重缺位的同时，也反映出相关部门的监管缺失。随便分析几起幼儿园虐童案例就会发现：幼儿园准入门槛过低，办学模式混乱，甚至有些幼儿园没有办园资格。像孩子不会做题被连扇耳光的山西太原某幼儿园，就属于非法办园。更多的涉事教师甚至没有从业资格，比如，浙江温岭事件中的女教师、陕西某幼儿园用火钳烫伤幼儿的薛老师，均无证上岗。据悉，目前有53%的幼儿教师没有取得从业资格证，17%的园长没有取得园长任职资格培训证书。

追求利益最大化，也是导致幼儿园虐童事件频发的重要原因。有些幼儿园为追逐利益，采取给幼儿服药的办法保证出勤率，逐利成为虐童的直接诱因。更多的幼儿园为了增加收益而降低教师待遇，导致师资质量下降，甚至使用无资质人员看护幼儿，也间接导致了虐童事件的发生。如武汉市某幼儿园在媒体发布招聘启事，对教师承诺的月薪不足2000元，结果应聘者寥寥，而幼儿园开学在即，最后只好来者不拒，将报名者全部录用。更可怕的是，幼儿园为节省开节，在明知被录用人员没有幼师资质的情况下，却不给予培训，更无考核与检查。这种情况下，不出问题似乎才不正常。

虐童事件频发，与相关法律的不完善及处理不严肃也有直接关系。发生虐童事件后，因为无法可依，一般都是将虐童教师辞退，将非正规幼儿园取缔，再往下就不了了之了。处罚不到位，给一些心理不健康的教师造成不良心理暗示：打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就是被辞退。这种教师，应聘到其他幼儿园会照样虐童。

除此以外，家教的缺位，也是导致虐童事件频发的另一个诱因。事发后，许多幼儿都不知道自己遭受虐待，还有许多幼儿因为被恐吓，根本不敢将被虐的事告诉家长。许多家长以为将孩子送到幼儿园、交给老师就万事大吉了，根本不知道从小培养孩子的自我保护意识十分重要！

斩断虐童黑手

幼儿是含苞待放的花朵，心理和生理尚不成熟，需要得到爱的关怀与呵护，而幼儿园虐童事件频发恰恰说明，关怀与呵护被恶意伤害所取代，这会给孩子心理及生理上带来严重后果。在虐童案例中，受虐的孩子有的性格变得孤僻、懦弱、自卑，有的变得乖张、暴戾、跋扈。一个经常被老师扇耳光的孩子，晚上睡觉时不让关灯，说“黑屋子里有××老师要来”；一个被老师用打火机烫的孩子，变得爱惹祸，有一次竟如法炮制拿爸爸的火机去烧小朋友的头发，幸亏被及时制止。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教授陈会昌认为，虐待会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在情感方面给孩子带来许多负面影响。幼儿期得不到大人关爱的孩子，会对他人产生不信任感。特别是4岁左右的孩子，正在形成自主性，让他们当着其他孩子的面脱裤子、下跪等，会伤害他们的自尊心，破坏、阻碍他们自主性的形成，使他们的社会性发展滞后。此外，老师虐待孩子，会成为其他孩子的“榜样”，这些行为会鼓励他们去攻击、虐待别人。

幼儿园虐童，无疑是一个危害巨大的社会毒瘤，要铲除这个毒瘤，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只有多管齐下，才能彻底斩断伸向孩子的黑手。

首先，保护孩子不受伤害要从家庭做起。家庭是孩子成长的摇篮，也是孩子永远的保护伞，而家长是孩子的监护人，对避免虐童事件的发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法律援助者陶立昕说：一个5岁的儿童，本身具备的知识非常有限，教他们自我保护显然不太可能，倒不如对家长进行普法教育，让家长真正承担起监护责任。网友“褚氏珍珠”提议，孩子入园，家长每天要勤观察。观察有三个方面，一是孩子的身体，有无异样，二是孩子的精神状况，三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入园和接园时，看孩子对老师的态度和反应。家长对幼儿的教育可从两个方面进行：一是安全教育，比如让孩子记住，不管是什么人，弄得他太痛了的时候要反抗，或尽量避开，甚至找别人帮助。二是和孩子养成家庭交流的习惯，可以在接园的时候问一下孩子当天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小朋友之间的，都可以让孩子说一说。当孩子有这样一个习惯后，家长就容易了解幼儿园内部的情况了，也好防患于未然。尤其是发现孩子不敢说或是有恐惧感时，更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家长对孩子的保护还表现在选择幼儿园上。艾瑞德国际学校董事长、有着11年办学经验的孙银峰认为，家长首先要仔细考察幼儿园的资质和师资水平，选择有正规资质的幼儿园和经过专业训练的老师。其次要考察环境规划与安全，包括现代化办学设施，可供孩子们安全玩耍的大型活动玩具和活动设施等。特别是要有全程网络监控设备，可供家长随时了解孩子在幼儿园的情况。此外，幼儿园要能做到与家长无缝对接，与家长密切联系，以便家长了解孩子的个性及真正的生活情形，从而进行正确指导。

其次，杜绝虐童事件发生需要园方努力。幼儿园是孩子启蒙益智的最早学校，也是孩子进入人际圈的开始，幼儿园老师是孩子的启蒙老师，对孩子的成长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要从根本上破解虐童问题，需要大力加强幼儿教师教育建设，培养一大批有爱心、懂教育、善沟通的幼儿园老师。如何选拔、培训及管理老师？资深幼儿园园长彭松月介绍，挑选教师要把好选择关：不能只看文凭和资格证书，因为好的幼儿教师务必要有德和爱，有宽厚仁慈的心，有高洁的人品。所以幼儿园在选择教师时要重面试，在授课环节要关注教师如何与孩子接触。在具体工作中，则要把好培训关。幼儿园要形成浓厚的学习、成长氛围。教师需要在理论学习和工作实践中不断成长，更加理解孩子、理解教育的内涵，才能营造优质的教育环境，才能保证幼儿身心健康成长。此外，把好管理关也至关重要。幼儿园应着力营造既民主又纪律严明的管理氛围。在管理中，应把孩子的身心健康永远放在中心位置，一切管理指标都要围着这个中心制定、落实和检验。

尤其应该重视的是师德教育。北京外国语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姚金菊说，对教师进行师德教育，要落到实处，要重预防、有惩戒。师德教育要明确，形式要多样，明确哪些是禁止的行为，尤其要明确哪些行为构成体罚，是法律明文禁止的行为。与此同时，还应关心一下教师的心理状况，对那些可能真的“有病”的教师进行一些心理方面的辅导和援助。

再次，杜绝虐童事件发生需要社会监管。南京师范大学教授王海英认为，幼儿园发生虐童的事情，责任不完全在地方教育部门，从目前我国的管理体制来看，地方教育部门不具有执法权，要想真正取缔这些不合格幼儿园，必须联合各个部门综合执法。对待不合格幼儿园，政府的监管应该分步骤进行：对那些条件大致相当的，可以适当降低准入门槛，使其进入政府监管视野；对那些条件还相差较远的，可以通过一定的方式加以扶持，使其逐步合格；对那些完全不具备办学资质、条件较差的不合格幼儿园，则可以采取立即取缔的方式。

最后，斩断虐童的黑手还需法律护航。我国《刑法》里尚无虐童罪，95.6%的网民支持在《刑法》中增设“虐童罪”。也有更多人认为目前儿童教育方面的相关法律、法规都涉及这方面的内容，执行更重要。律师张维玉认为：“最大的问题还是能不能做到落实现行法律、法规的问题。此外，增加对管理部门管理不力的追究机制，或许能更有效地遏制虐童事件发生。”

国外如何铲除虐童毒瘤的经验也值得借鉴，比如澳大利亚专设儿童治安官，日本每个县都设有儿童保护中心，美国发现虐童不举报要受罚，欧洲有专门法律和裁决机构，等等。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