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袖
难舍冰坛出国执教成就斐然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退役后到税务局上班,是出于什么考虑?对这个工作适应吗?
李琰(以下简称李):我退役时已经28岁了,觉得以后找个稳定的工作过平常日子就行了。我在东北财经大学读的是国际金融专业,毕业后进了大连市税务局工作。别人来这里办理业务,我给人家盖章后总忘记收钱,只好把自己的工资贴进去填窟窿。刚上班那段时间,我的工资差不多都赔光了。这份工作挺安稳,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看到以前的队友出现在赛场上,我心里难免起波澜,我以为从此不会再与速滑这项运动有交集了。
记:你什么时候有了出来执教的念头?
李:到税务局上班后,一次机缘改变了我的人生。当时大连有个少年轮滑队,几年来一直默默无闻。那年暑假,全国有个少年轮滑比赛,大连市体委领导找到我,让我当这些孩子的教练,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年夏天,我跟孩子们天天泡在一起,带着他们训练。那年的比赛,大连少年轮滑队破天荒地取得了一个第二名和三个第三名的好成绩。看到队员们领奖后的高兴劲儿,我哭了,内心深处对速滑运动的热爱也彻底爆发了。1999年,斯洛伐克体育代表团到中国访问,在与中国同行交流时,他们希望中国能派一名教练到斯洛伐克帮他们训练速滑运动员。冬季运动管理中心问了很多速滑界知名人士,人家都不愿出国任教,管理中心的领导就打电话问我愿不愿出国执教。经过考虑后,我答应下来。从此,我走上了短道速滑职业教练的道路。
记:你在斯洛伐克、奥地利、美国都有成功执教的经历,在哪个国家执教最具挑战性?
李:在美国执教难度最大。美国运动员都极有个性,再加上队里有阿波罗这样的奥运冠军。我当时英语说得不太流利,要让这些美国运动员短时间内接受我,是非常难的。尤其是阿波罗,他认为自己是这个项目最优秀的运动员,要求教练把他当作重点。我认为只有全队成绩提高才能更好地突出他这个重点。阿波罗因此对我有抵触情绪。有一次,他对我的训练计划提出质疑,不管我如何解释,都不能让他信服。我严厉地要求他必须完成我布置给他的训练计划。虽然他有情绪,但还是照着去做了。在训练课上,我还遇到过这么一件事:那天的训练课是滑圈,滑到一定圈数后,需要由阿波罗领滑,但他拒绝了。我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全队人都在等着你,如果你觉得这样好,那么今天大家都等着你。”虽然阿波罗内心不情愿,但还是冲到了领滑位置,顺利完成了我布置的任务。训练结束后,他冲我喊了句:“疯狂女人!”执教3个月后,我在全队做了一次测试,每个队员的成绩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阿波罗主动走到我面前,用赞赏的口吻说:“教练,看来你是对的!”
记:在美国执教的3年中,让你难忘的时刻很多吧?
李:作为教练,最得意的还是自己的弟子取得好成绩。2005年,阿波罗取得了世界杯6站赛的冠军,在世界锦标赛上又夺得1000米金牌、3000米金牌和接力赛的铜牌,结束了韩国人安贤洙的冰上统治时代。最让我难忘的是2006年都灵冬奥会,阿波罗在自己的弱项500米比赛中冲破韩国队员的围追堵截,第一个冲过终点。获得冠军的阿波罗第一反应就是冲到冰场旁边,紧紧地拥抱了我,亲吻我的额头。这个拥抱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回报,包含着阿波罗对我的感激和信任。那一刻,我真是百感交集。
记:中国人常说,师徒如父子,美国运动员在场下与你的关系如何?
李:我女儿过生日时,阿波罗和队友专门给我女儿办了个生日派对,还买了礼物送给我女儿。当我决定回国执教时,他们都难舍难分。阿波罗动情地对我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教练,不要去中国!”他说的是“不要去中国”,而不是“不要回中国”,这也代表着他对我的认可。阿波罗极力劝说我不要走,允诺我遇到什么难题,他和队友都会全力帮我解决,甚至会替我照顾女儿。那时,我真的被他们感动了,真希望能有两个我,一个留在美国继续执教,另一个回国带中国队。
用温情、大度征服“刺儿头”王濛
记:回国执教第一年,你与王濛的师徒关系十分紧张,后来是如何扭转这种局面的?
李:去美国休假时,我反省了自己:出现这样的局面是因为我做得不好,是教练和优秀运动员之间的磨合出现了问题。我觉得应该调整自己的执教风格,在与队员相处时,不能像过去那样强硬,应该更柔和一些。于是,我在执教中有意地改变自己。由于王濛与众不同的滑行姿势,她的腰部更容易积劳受伤,我在全队人面前对她说:“像你这样爆发力好的选手,不需要一直这么磨,什么时候你觉得训练强度够了,你可以不滑。”为了让她的滑行技术更完美,我还在一些细节方面单独给她加练,我的做法既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又让她很感动,练得更加努力了。王濛是个直性子,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人又特别善良,只要沟通好,她会很配合。后来,我让她担任中国短道速滑队队长,这也增强了她的责任心,她主动跟小队员讲战术,谈经验。她在队里说话特别有说服力,无形中也减轻了我的工作量。温哥华冬奥会夺冠后,王濛给我磕头谢恩,出乎我的意料,又让我很感动。因为那代表着她对我的信任和感激。
记:2011年青岛“打架门”事件,王濛曾宣称最后一次叫你教练,当时你承受的压力大吗?
李:当时,王濛陷入了外界舆论的夹击,我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澄清事实,导致她情绪不稳,说了一些过激的话。王濛从不掩饰自己的好恶,这一点让我很欣赏。后来我接受媒体采访,剖析青岛冲突的深层次原因,是管理层没有解决好队伍中存在的问题,真正的深层次原因还要放到桌面上解决,靠开除一两个队员不利于队伍的正常发展。看了我的采访后,王濛主动给我发来短信:“教练,谢谢你!”另一个主力队员孙琳琳也发来短信:“后妈,你不会跟孩子们记仇吧?”这样的短信让我心里热乎乎的。
记:4年来,周洋经历过许多波折,有传闻她此前一度患有抑郁症,你是如何把她的状态调整到最佳的?
李:上次冬奥会之后,周洋身体发胖,竞技状态下滑。我本来可以放弃她,但我觉得她这么小的年龄就能有这么好的成绩,是非常不容易的。而且我觉得她是一个特别有韧性的孩子,表面上挺内向,其实特别聪明,我所讲的训练要求,只讲一遍她就能领悟,而且能做出来。在领导的支持下,我把她重新调回国家队,先是对她的身体机能进行调理,既要吃东西,又要减体重,对她来说非常困难。在大家的鼓励和帮助下,她的信心和竞技状态慢慢回升。这次冬奥会之前,她参加了世界锦标赛,虽然没有取得突出成绩,但仍能让人眼前一亮。这次冬奥会赛前不到一个月,她的腰伤又复发了,打封闭针后3天未能训练,竞技状态也没达到一定水准。那时,能看出她对上场比赛的渴望,我慢慢地调整她的身体和心理状态,让她保持一个好的状态走上赛场。
记:关于获得金牌后该感谢谁的话题,周洋经历过媒体的好几轮“轰炸”,这次夺冠后她首先感谢了习主席,你觉得这是她成熟了,还是她很自然的一个表达?
李:我觉得她感谢习主席的话说得特别实在。作为国家主席,习主席是第一次到境外参加冬奥会开幕式。赛前,习主席专门接见了冬奥会中国代表团成员。对我们每个成员来说,都是巨大的鼓励和鞭策。很多项目的运动员和教练员都要发言。短道速滑队安排周洋发言,因为发言时要脱稿,除了训练外,周洋都拿着那份集体讨论出的讲稿一遍遍地背。习主席接见代表团成员那天,周洋第二个发言,她上来就是一句:“习主席,我昨天梦到您了!”这句话把大家逗笑了,周洋确实梦到习主席了,她发言时加上了这一句,效果特别好,也特别实在。我觉得周洋这小姑娘特别可爱,前几年媒体给了她不少压力,但她都挺了过来。
记:你在中国冰坛有“铁娘子”之称,运动员曾喊你“后妈”,你觉得执教中国队与执教国外的队员方式上有区别吗?
李:是有些区别的。在美国执教时,我经常用欣赏的口吻对队员说些鼓励的话,然后再指出他们的不足。在国内,我的训练则严厉得多,有时队员央求能不能少滑一圈,我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中国有“师徒如父子”之类的说法,队员们叫我“后妈”,我特别能接受这个称呼。训练场上,手腕要硬,但“后妈”也是妈,生活中还要有当妈的温情一面。这样,你才能和队员相处得好。中国是个讲感情的国度,队员们认可你了,才能心情愉悦地接受你的安排,也有利于发挥出最好的竞技水平。
与憨老公“撞”出一世情缘
记:你事业辉煌,家庭也很美满,和你老公是如何认识的?
李:我老公叫唐国梁,是一个滑雪运动员,我们一起参加了1992年在法国阿尔贝维尔举行的冬奥会。当时他仰慕我的名气,又没见过我。在机场候机时,他就请求队友给他指认一下,队友就让他请吃饭。教练不想他被队友“欺负”,就指着恰好走过来的我大声说:“她就是李琰!”我听见教练喊我的名字,就扭头问了句:“有事吗?”那几个年轻队员一脸坏笑,有个队员冷不丁把他推向我,我没躲开,结果我俩撞到了一起,惹得队员们一阵大笑。他不好意思地连说7遍“对不起”,我则笑着骂了句“缺德”。一个队员开玩笑说:“小唐,李琰说你缺德。”这句话把他弄了个大红脸。这个憨厚、害羞的大男孩,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那年的冬奥会,虽然我没有获得金牌,却意外收获了爱情。应该说我俩的感情是“撞”出来的。
记:你们的恋情发展顺利吗?
李:我所在的短道速滑队在北京训练,他所在的八一滑雪队在大连训练,他想我时,就偷偷跑到北京来看我。我俩匆匆见个面吃顿饭,他再回去。为此,他还受过滑雪队的处分。那时我心里就认定了他。感情稳定后,我把他带回老家让父母看看,我父母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他一到我家,做饭什么的都包了下来,他厨艺好,做的饭让我一家人赞不绝口。因此,我俩的恋情进展很顺利。
记:婚后,你突然提出到国外执教,你老公支持吗?
李:婚后的生活虽然很美满,可我心里还是放不下滑冰,看到以前的队友依然活跃在速滑一线,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他很懂我,变着花样哄我,陪我到海边散步、放风筝,还利用业余时间给我做了不少女士坤包,让我的姐妹们很是羡慕。可我的心在速滑上,并不安于当时的生活。当我接到国外邀请我执教的电话时,他动情地对我说:“老婆,这些年你为我放弃了很多,看着你痛苦,我也不好受。去吧,这才是你应该选择的职业,家里有我呢!”有了他的支持,我终于下定决心到国外执教。
记:两地分居的滋味不好受,你和你老公是何时在国外团聚的?
李:我在斯洛伐克、奥地利国家队执教了3年。这期间,每年我只能回一次家,平时只能靠长途电话联系,两地相思的痛苦没有经历过是无法体会到的。为了早日实现和我在一起的愿望,3年里,他一刻都没有放松自己,努力学习英语。这对运动员出身的他来说,难度很大。一次,我回国与他团聚,他推掉了一切应酬,在家里静静地陪着我,诉说着对我的牵挂。说着说着,我俩都流下了热泪。我在美国执教时,他带着女儿来到了美国,我们终于结束了两地分居的生活。由于没有其他技能,他只能在一个加油站打工。不管有多累,他也会保证我吃上可口的饭菜。每天回到家,看到我疲惫不堪,他就给我按摩放松。为了提高自己,打工之余,他还学习了运动医学课程,后来当了一名按摩师,有了稳定的收入。他的好学精神也鼓励着我在事业上精益求精。
记:你和中国国家队的4年合约即将到期,还会选择留任吗?
李:我一直在犹豫之中。这么多年,我欠家人的太多了,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女儿。我回国执教,我老公带着她在美国生活。女儿懂事后,抱怨我是个狠心妈妈,丢下她不管,这话说得我心里酸酸的。起初,每次和女儿分别,她总要抱着我不松手,后来分别的次数多了,她不再哭了,只是向我挥挥手。女儿现在10岁了,我错过了和她一起成长的关键时期,这个遗憾将终生无法弥补。其实无论事业多么辉煌,我最在意的还是母亲这个角色。有一年暑假,我特意体验了12天的全职妈妈。那12天对我来说太紧张了,我手忙脚乱,把自己累得不行,还没把女儿带好。有了那段经历,我更理解老公为这个家的艰辛付出。我和国家队的合同即将到期,一边是女儿盼着我“早点退休”,一边是我心爱的短道速滑。总之,我需要做出取舍,我会尊重并倾听我内心的声音。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