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江阴纸马的民俗价值研究1

2014-08-29 12:35王安霞胡文茜江南大学设计学院
创意与设计 2014年6期
关键词:纸马江阴民俗

文/ 王安霞 胡文茜(江南大学 设计学院)

引言:

江阴市隶属于无锡的县级市,作为全国百强县,经济发达。江阴襟带三吴,枕山负水,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江阴纸马就是孕育在这块文化底蕴深厚的土地上,是江阴民俗文化与人民劳动生活的见证。作为江苏省非物质文化保护遗产,江阴纸马并没有像诸如无锡纸马一样淹没的经济发展的浪潮中,在东乡华士镇,这里至今仍有三家纸马作坊,其中以赵仁献制作的纸马为艺术代表。每年从这里生产销往无锡、常熟、南通等苏杭地区和乡镇的江阴赵氏纸马多达64万张。可以说,江阴纸马不是在文化遗产项目保护和驱动下的抢救遗物,而是蕴含着人民生活与信仰需求的自然传承。

江阴纸马作为民俗符号的载体,既有其文化内涵,同时又具有特定的审美形式与审美意义。无论从生产民俗、生活民俗、节日民俗、婚丧礼俗还是从宗教信仰民俗都表现了江阴人特有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宗教观、信仰观、文化观和审美观。它的民俗价值体现在民俗情感价值、民俗信仰价值以及民俗的审美价值上。

一、江阴纸马祈福纳祥的民俗情感价值

江阴纸马分为喜筵、镇宅、念佛和丧葬四大类,除了图像系的纸马还有疏文、牒文、符咒等,可以说江阴纸马应用在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们通过焚烧纸马来达到“人神互通”、“敬神如在”的效果。纸马传递了他们对于神灵、先祖的敬畏,对于生活幸福的祈愿。其具体体现在:

1.1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自然崇拜

纸马出现的时代背景是中国封建时代的农耕社会。雨水调匀是农业丰收的先决条件。江阴纸马中的日神、月神、土地、雷尊、水府,反映了人们对于自然的敬畏与依赖之情,而纸马中能驱逐蝗虫的猛将;制耒耜、种五谷的神农则反映了对于劳动生产的直观祈愿。

1.2 五福临门、求财纳吉的入世想望

所谓“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好德,五曰考终命。”“寿、富、贵、安乐、子孙多”是人们孜孜不倦追求的人生目标。江阴纸马的吉神书目极其庞大,有增幅添寿的福星、寿星,招财进宝的利市仙官“五路大神”,有保佑家堂、子嗣繁衍的灶神、送子娘娘、香火家堂。生命繁衍不息,幸福绵延不止永远是人们最根本的情感诉求。

1.3 趋吉避凶、辟鬼除殃的禳镇追求

江阴纸马中有不少品类被赋予驱鬼避祸的职能,如十殿阎王、醴都大帝、地藏、姜太公、东岳大帝等等。人们所畏惧的“鬼”代表了无妄的灾厄、现世的报应,轮回的苦痛,“驱鬼辟邪”从心理上帮助人们解除危难和恐惧,达到抚慰心灵;告诫人们向善的作用。

祈求神明保佑带有一定的功力性,但在深层次却表达了人民力图克服生命局限的决心,蕴含着人格完善的理想和追求。表现着“尊道贵生,自然和谐,修养性命,延年益寿,慈心济世,止恶扬善”的思想宗旨和探索宇宙奥秘的精神。通过供奉、祭拜、焚烧纸马的表现方式,满足不同层次人群对于祈福纳祥的情感需求,回归“真善美”的精神原乡。

图1 江阴纸马佛教神释迦摩尼;道教神三清真人;行业祖师鲁班仙师

二、江阴纸马和谐统一的民俗信仰价值

2.1 庞大的神祗体系

江阴自古有岁时、婚丧礼俗中请神送神的传统。《江阴县志》<清道光十六年刻本>中记载:“除夕,扫屋尘,供诸神纸马,具牲醴,设果饼以酬卒岁之平安,曰‘作年’。”在岁时、婚丧礼俗中焚烧纸马,唤起人们“敬神如在”的神圣情感,是治化之源人心之验。纸马作为人、神互通的艺术符号,是人们生活追求的表达,信仰与心理的寄托。

江阴纸马的图像系统中包含着庞大的神祗体系。有来自原始宗教崇拜对于自然神的敬崇,比如日神、月神等;有佛教中的弥勒、释迦摩尼、普贤、文殊、地藏、观音等;有代表道家的三清四御、玉皇、王母等;有浸透着儒家多子多福、家宅兴旺思想的神祗,如香火家堂圣像;有民间神话演绎的诸如财神、灶神、牛郎织女等神祗;还有像药王孙思邈、鲁班先师这样的行业祖师;以及像武松、姜太公这样的先贤英雄。

2.2 多重的神祗信仰

江阴纸马(图1)所反映的民俗信仰并没有受制于各个宗教思想的教条与教规束缚,佛释道以及原始的自然崇拜都为其它精神性的信仰系统相调和,体现了“同而不合,合而不同”的传统观念。这其中既包含了一定的功利主义,也有“天地人”和谐统一。比如在江阴纸马丧葬门类的纸马中既包含佛教的弥勒、释迦摩尼、地藏,又有道教中的十殿阎王、三清真人。有记载中的丧葬礼俗中还曾出现“入殓必以僧,停柩必用道士。”(《江阴县志》清乾隆五十三年刻本)这样在殡葬过程中既有和尚和道士超度的情况。

佛教、儒家、道家等思想以自然调和的方式在观念上互相渗透、日益融合,既有行为层面的奉行、实践和转化,也有精神层面上的互相认同和贯通。这种满足与平衡了民众的精神寄托,以随缘的方式进入到民间的岁时节日和信仰习俗中,逐渐形成了民众维持信仰稳定的精神支柱。

三、江阴纸马粗犷稚拙的审美价值

“艺术是人类情感符号的创造”,艺术的缘起是由人的需要所决定的,民俗艺术的审美往往直观的反映了人们对于生活的追求。江阴纸马艺术一是满足人们信仰、膜拜、祈求生命延续、生活富足的功利性需要;二是满足人们审美的精神需要。

3.1 粗犷稚拙的线条

江阴纸马在印制手法上采用单色墨线拓印,配合彩色点进行装饰,原始而又古奥质朴。在江阴纸马的线条构成中,以点线面作为将江阴纸马的生成手段,通过线的集散把三维形体压缩在二维空间里。线条的粗细、断续和缓急呈现了主与次、动与静、直与曲、显与隐的节奏变化。(图2)运动化的线性结构和平面化的空间处理,展现了虚实共生的美感。点线面的构成既提供了完整的生命图式,又达到了自身的情感慰藉。

单一的线条构成了纸马粗犷的造型,轮廓是高度概括的骨架。单线打破结构上的约束,没有严格意义的比例与透视,在人物和纹样上取大形、抓住其精神实质,表达了其个性上的自由、夸张与大胆。线条穿插变化,使得人物各具特色。

排列的线则组成稚拙的纹样,块面化的人物服装上的装饰,人物的须发以及画面的背景元素。江阴纸马体块感的线条吸收了西方铜版画的排线方法,注意明暗起伏、纵横转折的表现,增强了平面图像中的空间感和装饰意蕴,增添了纹样中暗含的肌理感,极大的丰富了纸马的细节。在原本带有远古遗风的简约粗犷的单线中,增添了艺术审美新的情趣, 呈现丰富、平面化的涣散的视觉效果。使得原本古朴神秘的造型中平添了装饰性和生命的感染力。

图2 江阴纸马的纹样

图3 神与景呼应式

3.2 饱满中正的构图

江阴纸马的构图追求饱满中正,丰富匀称。这种构图方式与人们崇尚圆满、完美的心理有一定联系。从神位分,构图上有独神图、双神图、多神图,不同的神位还有神与景,神与侍从的呼应排列关系,体现了江阴纸马的丰富构图。

江阴纸马中比较特别的构图(图3),是神位在上,占画面三分之二,场景在下占画面三分之一的人与景呼应式构图。比如十殿阎王:主神位占画面居上,画面下部分三分之一绘有地狱景象,而各殿阎王服饰微妙细节差别,地狱景象有鬼门关、奈何桥、孟婆亭、望乡台、亡人井、酆都城等,犹如各殿阎王审视自己的领地,传达一种森严威武的氛围。以及张班先师和鲁班先师,神位在上、劳动生活的场景在下,犹如神祗俯瞰大地,福泽众生。这种构图在现代的电影海报中十分多见,人物和场景占据画面,在同一个画面中进行叙事性的表达,而这种构图形式在江阴纸马中就显得非常特别。

在突出神像顶天立地的均衡感的同时,以装饰性图案填补画面的留白。将多种人物、装饰、背景打破空间限,大小疏密、穿插布局,画面整体完整,气氛活泼,生动而不杂乱。与中国传统的写意不同,江阴纸马的艺术特性是满而不空,强调装饰意蕴。如果画面留白太多,在印刷过程中,纸张容易塌陷在印版槽内,沾染其他颜色,影响纸马的画面效果。

3.3 夸张凝练的形象

求全、求整、求美的观念同时体现在纸马的神祗形象塑造上。主神突出正面像,伴神“三分脸”切忌半个脸儿,否则被认为不周全,更要避讳残缺的形象以及侧面的形象。

(1)造型求大

中国原始的审美意识,起源于对“羊大”代表的“美”的意识。《说文》:“美,从羊从大”,羊毛浓厚、形象丰硕,象征了旺盛的生命力与丰盛的物产。《庄子·天地》:“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老子》:“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器晚成”、“大方无隅”等都是辩证的对“大”的赞美。

江阴纸马的“大”体现在仪态大方、神像高大、构图饱满。大就是气派、大就是吉利、大就是美。在人物造型上讲究丰满、高大、健壮,整体的团块感。这其中特别强调夸大头部,头部中又强调夸张眼部。所谓画龙点睛最体现造型的概括。

(2)表情求活

通过丰富的表情表达内心的情感,追求生命的活力。江阴纸马每一幅都是专版专印,并不像类似的其它纸马使用一个模子再手绘,使得人物只能依靠颜色、服饰来判断其身份。江阴纸马堪称千人千面,不同的神祗都有不同的神态表情。神佛圆浑饱满,朝官挺胸腆肚,武将孔武有力。

江阴纸马的人物比例夸张变形。所绘人物皆面相饱满,顶天立地,显示一种张力。人物没有脖子。众神形象概括,表情丰富。许多经验口诀验证了江阴纸马的神祗形象,正所谓“短胳膊短腿大脑壳,小鼻子大眼没有脖,鼻子眉眼一块凑,千万别把骨头露。”“将无脖颈,少女无肩。佛容慈祥,神像威严。贤人目聪,美女丹眼。文神岸然,武神强悍。”“武将要蒜头鼻子火盆口,豹眼竖眉好威武。”

图4 江阴纸马“大王”

图5 江阴纸马“寿星”

图6 江阴纸马“韦驮”

(3)对象求全

中国人传统的圆满观念反映在江阴纸马的艺术特征上,即讲求对象完整、对称偶数。即使是单一的神像,在表现神祗造型对称的同时,还将具有不同方位时空感的画面、场景铺在平面空间里。比如“大王”(如图4)纸马中,画面中犹如大王怀抱山川、日月、星辰以及神鸡,形成神在天地间,神亦是天地的视觉效果。这种打破时间、空间常规的造型方法,在这里出现显得合情合理。

(4)形象求变

江阴纸马图像中的神像的手势和所持器物也各有不同,以便信仰者辨识。如道教中的星君,双手捧笏。天尊真人以手持如意、拂尘。雷尊、天宫神将、灵官元帅各持不同兵刃或法器如宝剑、金锏、钢鞭等,以示威武。其它一些图像,文者或捻须,或捧书。佛祖无见顶相、手做说法式,菩萨手持净瓶,江阴纸马“寿星”者手拄法杖,僧众粉面笑容。阎王髭发髯虬、凶神恶煞。比如寿星(图5)就着意夸张其头部,以表示长寿高龄。而韦驮(图6)英姿勃勃,头盔上细密的线条衬托韦驮年轻饱满的面容,短直线组成铠甲的坚实,长曲线刻出袍带飘逸,表明韦驮护法神的身份。

不同身份的人物身穿不同的衣物冠帽反映了不同的阶层等级。有身披袈裟、僧衣的僧佛,束发莲冠的道教仙骨,武将头戴盔甲身披铠甲,王母斗母等女性形象则珠冠璎珞,颇似戏曲人物。

3.4 阴阳互衬的色彩

江阴纸马的色彩体系主要以黑白色调为主和青红二色作为点缀构建而成。黑白的点线面将纸马的视觉语言呈现出秩序与结构的关系,是对人与自然的艺术归纳。而青红二色的冷暖对比,成为原本沉静的黑白色调中跳跃的律动,早在南宋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十九载:盖蜀人鬻神祠,所用楮马皆以青红抹之,署曰:“吴妆纸马”。这“吴妆纸马”就是用青、红二色作渲染。

运用黑白、青红两色,反映着中国传统的阴阳平衡哲学观,共同构成了不可或缺的阴阳系统。黑色悠远深奥,白色朴素纯净;青色阴郁淡雅,红色刚猛炽烈。黑白、青红两色彼此互证自然相生。这一黑一白、一青一红、一进一退、一消一涨彰显了自然的本性与天地的节奏。黑因白彰,白因黑显,在互相映衬中,进处是阳,退处为阴。以黑白、青红作为阴阳的结构象征,用来强调生命间的涵摄关联。

结语:

江阴纸马与江阴的历史文化紧密相联,通过它粗犷、稚拙、抽象与具象互现的造型手法显示了江阴地域独特的文化个性。作为不可多得的民俗艺术资源,既有其实用的社会功能,又有其民俗的审美艺术性,它真实的反映了人们的生活环境以及积极乐观的情感和浪漫主义的追求,既有信仰的深度又有应用的广度。面对现代经济的冲击,江阴纸马赖以生存的文化环境和传统礼俗都在发生改变,江阴纸马的生存与发展也接受着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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