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萨义德的知识分子论

2014-08-26 19:28姜深洁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4年7期
关键词:世界文学萨义德后殖民

[摘 要] 萨义德在《文化与帝国主义》中提出以对位的参照体系来重读经典,解读文化与帝国主义间的联系。本文分析了在这种参照体系中知识分子所起的作用,并联系其另一部论著《知识分子论》,进一步讨论萨义德对民族性与世界性双重属性的知识分子的作用和身份认同地考察,以及萨义德在这种分析中所体现出的自我身份认同的矛盾,从而解读世界文学与后殖民话语中知识分子的地位。

[关键词] 萨义德;对位参照体系;知识分子;后殖民;身份认同;世界文学

一、对位参照体系中的知识分子

《融合的观念》(Consolidated Vision)是萨义德1993 年出版的《文化与帝国主义》(Culture and Imperialism)的第二章,该章节紧承萨义德在第一章中所提出的“对位的阅读”观念,建议读者在对经典文本的重读过程中考虑多种立场与语境,研究“观念和参照体系”(structures of attitude and reference)中作为线索来贯穿文本的官方的帝国主义意识形态;从文字中的既定内容和创作中被作者排除在外的内容两个方面进行开放性地理解,由此发掘在文本批评中被忽略的殖民主义与帝国现实。萨义德认为,无论是帝国主义还是对帝国主义进行的反抗,都应当作为我们研究现代西方文化构成的对象进行考察。研究的目的不在于揭露历史本质,而在于对延续的历史事实的考察,以描述的态度讨论文化层面与帝国主义形象之间的复杂关系。“对位法阅读”采取的既不是一种下定义的方法,也不是一种判别孰优孰劣的手段,它是将文本分析与地理、历史、政治等实际存在联系起来,使理论与实践交叉、结合,获得文化与帝国主义相互依存的、有意识的联系。

为了说明这种对位阅读法和感觉参照体系,萨义德选取经典的 19 世纪及20 世纪的作品,希望在重读经典的过程中发现帝国主义有意识的或无意识表露出的对本国文化的认同,发现宗主国文化对宗主国优越性的维护和对殖民地落后性理所当然的认定。以现代文化观念阐述历史事实,从历史、地理的殖民事实中发觉文本、文化中被忽略的殖民意识,寻求当代全球化理论背景下重新定义的、对位的身份认同。这种身份认同的主要研究对象,既包括文本背后的作者与读者,也包括研究文本和作者的其他知识分子,同时包括研究文化与帝国主义关系中知识分子作用的评论家自身——譬如萨义德本人。因此,我们不仅要分析萨义德如何讨论知识分子在文化对帝国主义的记录、支持、维护和改变中所起的作用,而且要分析萨义德对不同地域的——殖民宗主国和边缘地带的——不同社会与文化处境下的知识分子自我身份认同的讨论,并且从中反观萨义德自身作为晚期资本主义时期的知识分子在身份认同上的矛盾。

以萨义德对简·奥斯汀小说《曼斯菲尔德庄园》与帝国主义现实之间关系的阐释为例,萨义德将《曼斯菲尔德庄园》视为简·奥斯汀小说中“意识形态与道德倾向最为明显的一部……把某些‘道德差别提升到‘独立价值的高度”,强调了奥斯汀对空间彼此双重互利的联系:内部的宗主国的某一处无论多与世隔绝,都无可避免的会与外部殖民地产生联系,而这一切都是围绕在欧洲式的秩序的核心周围。奥斯汀的帝国意识体现了文学创作与文学思想中建立在社会与经济基础上的道德准则,以及这种道德和社会准则背后隐含的权力话语:前殖民地作家对地区差异化和自身偏爱合法化的赞同。萨义德放弃传统的以时间和因果关系为序的分析方法,通过《曼斯菲尔德庄园》来探讨“在英国人写英国的表面模式与表现英伦三岛以外世界(二者之间)的对照点”,进而发现大范围殖民扩张时期作家们对自身及作品在世界中的地位的认同方式。萨义德在《知识分子论·序言》中介绍到,在运用对位的参照体系过程中,尽管自己采取的是一种描述的态度分析文本中潜在的帝国主义意识形态,仍难免会被人误会以为自己是单方面的对西方经典文本和作家进行批评,是“专把世界——尤其是第三世界——的所有罪恶都怪罪给西方”,但是从萨义德的访谈中我们可以明确看到萨义德对此的回应:

二、知识分子的身份认同

正如前文所道,重新分析 19 世纪现实主义作品,研究其中隐藏的殖民事实和帝国意识,为当下的文化殖民提出可供借鉴的经验,避免因单方向的结构而造成的新一轮的话语不平等,这才是我们重读经典的目的所在。研究的态度以“对位平等”为首要条件,以知识分子自觉的民族意识和全球化观念为前提,摆脱片面的认为西方“绝对优势”的狭隘民族主义。而且自我界定和身份认同并非形式主义,相反地,为了避免身份认同过程中产生的复旧情绪引起西方排他心理的进一步滋长,我们必须以参与者而非围观者的身份来看待帝国主义的历史经验,了解互动的历史与现实。“对位”的含义也不仅仅限于只了解殖民地国家的文化与历史而忽略本国的文化经验,否则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的单向研究替代了原有的单向研究,这样也还是“买椟还珠”、并不完整。萨义德将知识分子定义为“在公众场合代表某种立场,不为各种艰难险阻向他的公众做清楚有力的表述”,“以代表艺术为业的个人”。知识分子的立场尴尬而独特,因此,他们必须明确自身的权益代表:既没有纯粹的公共知识分子,也不存在纯属个人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不讨好大众,也不畏于促进自由和正义的理念在公共世界传播。知识分子的话语并不完全代表自己的观点,因为它很有可能有意或无意的受到了社会经验的影响,譬如宗主国观念对奥斯汀创作的影响。然而知识分子的话语也不能完全代表舆论导向,更不能成为国家力量和政治权力的宣传手段。话语权的构建依附于知识分子自身的民族认同,对群体的认知度,以及对传统的接受度。尤其在全球化语境背景下,各地区交流逐渐加强,区域特质逐渐彰显,以往以欧洲标准为世界标准的做法已然过时也有失偏颇。知识分子的“民族性”也渐渐被提上了议程——如何看待不同文化传统的知识分子“在现代生活中逐渐扩张的角色”,首先必须讨论民族性(nationality)和民族主义(nationalism)。

文学的“民族”属性大多数情况下体现为“民族的语言”。作为知识活动的主要媒介,语言具有独特的地域性、主观性、独立性。“民族”的概念针对的是文学的“泛一体化”,即将整个世界文学的范围简化为仅包括“宗主国文化”和“宗主国的殖民地文化”两部分。大卫·达姆罗什(David Damrosch)指出,狭隘的民族主义与令人窒息的全球化正是在世界文学史的叙述中被强烈反对的两个首要问题。弗兰科·莫莱蒂(Franco Moretti)则认为世界文学作为“一个具有内部多样性的体系”(a system of variations),“是一个整体,而非整个一体”(The system was one, not uniform)。在处理世界文学同民族文学的关系时,必须尊重本土的传统,从自身的市场体制和民族国家出发。文学的民族基础依赖于国家政治和经济,但又并非二者的附庸。知识分子民族身份的建构既依赖于对民族话语权的掌握,也需要知识分子们摆脱政治权威的约束,从文学本身的发展出发,从审美和历史的角度来看民族话语的表现力。endprint

再者,作为民族的知识分子,在进行文本创作和文学研究时除了把握语言的社群性质,还要明确自身的处境和归属。如同萨义德对西方经典的重读,其中包含反殖民主义和反帝国主义的双重性质:既批评殖民的事实,也不赞成西方拥有绝对优越性。而这种批评的后果就是前文所述的那样,萨义德被指责为站在西方世界中的“反西方分子”。作为拥有“第三世界”民族背景、接受西方教育的双重知识分子,针对如何协调自己在生平中的张力与矛盾,将对英美学术做出的贡献和他为巴勒斯坦解放运动所做的努力结合,将学术与政治结合,使文化研究与文本分析相得益彰,萨义德的回答是:“一方面,你想拥有权利来代表自己,具有自己的民族情感和特质(民族性),但另一方面,除非它们连接上一个超越民族独立的更宽广的实践,我称之为解放——这种解放包括着手于有关阶级、其他‘部族之间的关系的问题——否则我是完全反对这种本土意识的。”从共时的角度看,真正的知识分子在讨论民族性时必须打破地域的束缚,站在广大的人道主义的立场,不排除与自己不相合对方。再从历时的角度来看,关于民族性的文化研究也不能割裂同历史和社会的联系而单纯靠文学的自主性,这样的文化研究势必会重蹈传统知识分子文本批评的覆辙。

三、“世界文学”中的知识分子论

无独有偶,詹姆逊在1986 年发表的《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中的第三世界文学》(Third-World Literature in the Era of Multinational Capitalism)一文中,针对当今资本主义文化的现状,提出希望借由分析处于现代主义时期的第三世界的文本创新,促使本民族的知识分子站在“大写的异己读者(the Other reader)”的角度,以诚实的态度面对分裂的世界中其他地域的——而且明显区别于资本主义规范文本——的作品,“重塑我们自身文化经验,更新它现在似乎已然过时的环境与式样”。与萨义德一样,詹姆逊也不赞成以对立的观念来看待多元文明语境下的民族文学。“世界文学”(Weltliteratur)的概念自被歌德提出以来,对其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的解读就争论不休。美国比较文学协会(ACLA)主席苏源熙(Haun Saussy)评价道:“在提议把世界文学看作‘民族文学之隐折射,‘不是一组经典文本而是一种阅读方式时,大卫·达姆罗什提醒我们,有多少民族文学或地方视角就有多少世界文学”,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互生互立,都建立在民族语言文学的基础上。民族文学中的小说文本大多可以被视作“民族寓言”,用以解读小说反映的文化语境、历史背景与政治立场。而且“我们今天探讨‘世界文学或‘全球文化,并不是为一种经典延伸的选择命名;我们提出一个新的整体框架,重新评价我们不熟悉的和早已接受的文学类型,产生新的概念和评价”。在这种重读的过程中,影响了一些不曾研究世界文学或殖民话语部分的批评家,而这种影响力就是批评的目的:不要一个标准的话语解释或是定论,而是要改变以往的批评概念,影响整个思想活动。

结语

从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萨义德对文化与政治、历史之间关系的阐释采取的是一种描述,以讨论的方式来避免下定义,从而避免形成新的二元对立。萨义德作为讨论者对知识分子的分析,既带有自身经验总结的性质,也带有批评、建议的性质。他提出知识分子的尴尬立场,认为知识分子有可能在无意识中成为政治的推手,造成其他国家和民族的创伤。当下要做的不仅是重新审视在早期帝国行动中被忽略的殖民事实,还要重视第三世界的话语。同时,知识分子要明确民族性和世界性的概念,有意识地限制极端民族主义与“泛一体化”的世界主义。萨义德不主张将权力与自我对立,也不认为文化和文学创作是政治的附庸。文学本身具有独立性,但不能因为一味强调文学的自主而忽略文本历史的、政治的语境。他主张从文本解构的角度出发,将传统的文化研究融入于文学研究中,避免以传统的大国主观姿态俯视“他者”文化,而是站在对位的角度进行积极探索。萨义德重视知识分子在后殖民时期的话语表达,也是对全球化语境下的文学重构的积极反思,以及为实现多元文明、文学史观的构建而做出的理论探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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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本文为2012年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项目“世界文学重构与中国话语创建”(项目批准号:12YJA751011)的阶段成果。

作者简介:姜深洁(1989—),女,山东即墨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主要从事比较文学学科理论与世界文学研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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