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篇视角：语料库研究新视野

谢家成

(长江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3)

语篇分析包含范围很广。Schiffrin等在《语篇分析手册》的引言中指出,现有文献对“语篇分析”的界定可分为三大类：侧重文本和话语语言特点的语言运用研究，如语域分析(register analysis)，这种研究广泛地结合了语料库手段；对“超越了句子”的语言结构的研究，如拉波夫的叙事模型研究；对语言交际背后所体现的相关社会实践(social practices)或意识形态的研究，如体裁分析(genre analysis)和批评性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1]三者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上述话语分析的第三类研究通常是基于某一体裁的少量文本进行详细的定性分析。基于语料库的研究虽然能较好地提供量化视角，但以前的研究大多体现为词汇和语法功能层次上的数量分布信息，一般不考虑更高层次的语篇结构或语篇组织等方面。[2]不过，近二十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关注语料库方法和更高层次的语篇分析的结合，如体裁分析和批评性话语分析。[3]本文将以基于语料库的体裁分析和批评性话语分析为例，简要介绍这种新趋势，以揭示运用语料库手段研究语篇的原则和常用范式。

一、基于语料库的体裁分析

体裁(Genre)一般是指一个可识别的交际活动。它包含一系列交际目的，且在其经常运用的行业或团体中，人们对此相互了解，具有高度结构化和习俗化的特点。体裁由一系列的语步(move)构成，多个语步共同实现某一体裁的总体目标。[4]每个语步体现为能够实现某一交际功能或语义功能的一系列文本。语步又可细分为更具体的修辞选择或策略，也称步骤(step)。[5]

体裁分析的总体目标是揭示某一体裁的语步和步骤，包括语步和步骤的组合顺序及其主要语言特征和范式，尤其是实现某一具体语步或步骤的典型语言特征和范式。[6]也就是说，体裁分析尝试将某一体裁的语言特征与其体现的功能相结合，并解释为什么这些特征被用来实现该交际目的。[5]这类研究一般采用“形式—目的—解释”的分析模式。[7]由于单个语篇不一定能够很好地体现某一类语篇的特征，因此传统的体裁分析一般采用归纳法,即先对几个语篇进行个体分析，在此基础上归纳总结出该类体裁的语篇结构潜势。不过，体裁分析一般仅仅基于少量的文本。

语料库方法则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这一不足，目前已被广泛运用于体裁分析。基于语料库的体裁分析一般先建设小型语料库，因为从这些精心选择的语料中能够获得更丰富、更精确的语言信息，这也是语料库手段的一个主要优势。基于语料库的体裁分析的另一个主要优势是能针对每一个语步和步骤进行更详细的、对比性的分析。为实现这一目的，体裁分析所用的语料往往先通过人工识别语步及步骤，并对语料进行人工标注。这些标注本身或者基于这些标注所创建的子语料库将被作为分析单位。

以Henry & Roseberry对求职信体裁的研究为例。该研究首先对收集到的语篇通过人工判断各个语步，并按语步建成一个个独立的文档，即创建语步子语料库。同样，对形成语步的步骤也创建了单独的子语料库。通过这种方法，该研究对该体裁不仅能从整体上，而且也能从特定的语步或者步骤分别进行详细的语言分析。如求职信中的“列示技能”语步,倾向于用现在时和说明性语言模式，常常重复求职者“I”以突出主题。其中一个典型的范式就是“I(also)have.adj.experience in.NP.and NP”。而“列示资历”语步则常用过去时和描述性语言模式，往往通过时间副词进行主题化。这种微观分析也可针对具体的词汇，如深入探讨上述范式的典型词汇选择，发现该范式中的形容词通常使用以下词汇：tertiary,post-doctoral,much,X-years,industrial,considerable,extensive,valuable,practical,significant。和“experience”一起使用的典型“名词对”则包括“administration and development”，“instructing and training”。[7]

语料库的其他一些功能也有助于体裁分析。比如，Biber等对募捐邮件体裁的研究就是基于做了词性标注的语料，这样所提取的词表就能显示某些特定类型的表达。该研究就是探究语法类的立场标记手段，如表示立场的状语和情态动词。[2]

基于语料库的体裁分析，其研究的起点也可以是通过语料库工具提取主题词，而通过语料库工具提取主题词也是一种挖掘和识别某一体裁的特色词汇的有效手段。另外，相关文献甚至是直觉也可以作为该类研究的起点。Upton & Cohen的研究就是以其他研究文献的观点为出发点。如，拟收养者写给亲生母亲的信件这一体裁中不同语步中的代词用法可能会不同，于是针对物主代词“our”与名词“baby”和“child”在不同语步中的使用进行了检索调查。[8]

上述方法表明，基于语料库的体裁分析的另一个优势是可以增加定量维度。例如，上述Upton & Cohen的研究发现，成功获得收养的信件在“拟收养者夫妻双方资料语步”平均每封信使用“our baby”或“our child”5.2次，而不成功信件中同一语步使用这两个结构的平均数则为3.0，少了40%多。研究还发现，成功收养信件在“介绍夫妻婚前经历语步”的平均字数为319，不成功信件的平均字数则为166。这种定量分析更好地揭示了语篇特征。[8]

以上研究表明，基于语料库的体裁分析虽然工作量相对较大，却是值得的。对某一体裁代表性文本的分析，能对语篇结构、语言范式、频率信息等提供更详细、更具概括性的信息。而通过手工分析这些工作则会更艰难。[9]至于语料库方法，只要文本做了语步和步骤标注，各个语步和步骤的典型语言特征(词汇和语法)就能得到充分的分析，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每个语步和步骤。

二、基于语料库的批评性话语分析

批评性话语分析的本质特点是通过考察语言和社会之间的关系，了解语言中所体现的话语、权力、意识形态和社会不平等(性别、种族主义)等元素。该类研究往往结合韩礼德的语言分析方法(该方法认为语言深深扎根于它的社会语境中)和有关意识形态及社会权力结构的相关社会学理论，对语言使用实例背后的社会、政治意义进行分析。

批评性话语分析主要是定性的，分析的文本一般较小，这也被视为该方法的内在弱点，因为其研究的文本常被看成是“零碎的、范例式的”。[10]单一的语篇或话语难以构建社会的、文化的或意识形态的意义，因为这一建构的过程是累积性的，所以批评性话语分析和语料库方法的结合显得合情合理。大量的语料有助于“了解一个单一的文本中不够显性的东西”[11]，因而对语言运用的归纳更为可靠。[3]和基于语料库的体裁分析一样，这也是基于语料库的批评性话语分析的主要优势。

基于语料库的批评性话语分析还具备另一个优势：可以从多个维度对语料进行选择或者对语料进一步拆分，从而进行多维度的比较分析。如McEnery的研究就将语料分割为多个部分：英国9·11前、英国9·11后，美国9·11前、美国9·11后，英国的大报和小报等，这使得多角度比较成为可能。比如，9·11事件之前和之后，英国的大报和小报之间以及美国和英国的报纸之间在新闻报道中构建伊斯兰教和穆斯林身份有何异同。[12]

由于批评性话语分析关注的焦点是语言背后所表达的内容，基于语料库的批评性话语分析应更加关注语境，对每一个文本的特点分析都应在语篇视野下进行，包括语篇所处的社会，因为文本也是社会的一部分。[13]不过，基于大型语料的研究也有一个潜在的危险，即研究人员可能会被大量的数据所淹没。因此，研究人员首先需要知道批评性话语分析的哪些方面适合语料库方法，然后找到一个或多个语料库研究的切入点。为达此目的，基于语料库的批评性话语分析通常立足于批评性话语分析现有的分析框架，而这一框架常常来自社会学或其他学科。比如，McEnery的研究就是基于一种社会理论的分析框架，见表1。将通过语料库工具提取的主题词，结合检索行和搭配词(尤其是和Islam及Muslim的搭配词)分为七大类并做进一步深入分析。[12]

表1 “9·11”前后英国的道德恐慌

另一类经典的研究则采用语篇—历史分析法(discourse-historical approach)。[14]该分析框架将一系列的话语选择策略作为分析的维度，比如，预测、论证、视角选择(perspectivation)和强化/弱化(intensification/mitigation)等。[15]这些策略均在语言上有一些典型的指示词，如通过特定的词项、形容词、属性描述、隐喻和动词选择等建构群内和群外关系(in-groups and out-groups)。基于语篇—历史分析的原则和框架以及具体的研究话题(难民身份构建)，Baker等的研究将这些通过语料库手段提取的显性词语归为八类：来源/过境/目的地、数量、入境、经济问题、住处、返回/遣返、合法性及困境。不过，在这项研究中，特征词汇主要是来源于研究话题相关词汇的搭配词，如“refugees,asylum seekers”等的搭配词。[16]通过这种方法获得的重要搭配词为话题(某一单词或某一类别)提供了更广的语义轮廓，从而使我们能够更深入地了解该话语在语义、内涵和韵律方面的意义。例如，上述研究显示，表达“入境”这一范畴的一种常见策略是通过和水相关的隐喻，如“pour”,“flood”,“stream”来表明难民、寻求庇护者、移民的数量，这往往使以上对象去人化，将他们构建为一个失控的、不受欢迎的自然灾害。[14]搭配词也显示其他信息，例如，在一项关于丑闻/腐败的意识形态研究中，“腐败”的搭配词揭示了腐败的领域和地理位置，如表示丑闻的“sleaze”主要用于英国媒体。

当然，基于语料库的批评性话语分析也可以运用更多的语料库功能，如Gabrielatos & Baker关于英国媒体对难民和寻求庇护者的身份构建的研究就利用了主题词、搭配词、词块以及检索行，再加上对不同时间之间、英国的大报和小报之间的多维度对比分析。[17]

三、结语

由于语篇分析和语料库方法均非常重视分析真实运用中的语言，语篇分析通过语料库手段能够得以深化，反过来，语篇分析也拓展了语料库方法研究的广度：通过基于大规模语料的调查，对语言运用做出更可靠的归纳。基于语篇这一更高层次的体裁分析和批评性话语分析就是如此。对于体裁分析，语料库方法通过文本的分割，能对更高层级的结构单元(语步和策略)进行分析。对于批评性话语分析，语料库方法充分利用批评性话语分析的框架，充分考虑上下文(包括互文性、社会和历史语境)。更高层级的语篇分析和语料库方法的结合表明，基于语料库的语篇研究可以扩展到更大的分析单位,它可以使分析更细致、更多维、更多对比，因此分析的结果更具概括性和可靠性。

基于语料库的语篇分析可以在传统的定性的语篇分析基础上添加定量的维度。换句话说，基于语料库的语篇分析既是定性分析又是定量分析。

参考文献：

[1]Schiffrin,D.,Tannen,D.& Hamilton,H.The Handbook of Discourse Analysis[M].Oxford:Blackwell,2001.

[2]Biber,D.,Connor,U.& Upton,T.Discourse on the Move:Using Corpus Analysis to Describe Discourse Structure[M].Amsterdam:John Benjamins,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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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Bhatia.Analysing Genre:Language Use in Professional Settings[M].London:Longman,1993.

[6]Henry,A.,Roseberry,R.L.A Corpus-based Investigation of the Language and Linguistic Patterns of One Genre and the Implications for Language Teaching[J].Research in the Teaching of English,1996.

[7]Henry,A.& Roseberry,R.L.A Narrow-angled Corpus Analysis of Moves and Strategies of the Genre:Letter of Application[J].English for Specific Purposes,2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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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Partington,A.The Linguistics of Political Argumentation:The Spin-doctor and the Wolf-pack at the White House[M].London:Routledge,2003.

[12]McEnery,T.Moral Panic? Representations of Islam in the British and American Press 1999～2005[Z].ICAME 29,Ascona,Switzerland,2008.

[13]Hunston,S.Corpora in Applied Linguistic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14]Baker,P.,Gabrielatos,C.,KhosraviNik,M.,Krzyzanowski,M.,McEnery,T.,Wodak,R.A Useful Methodological Synergy? Combining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and Corpus Linguistics to Examine Discourses of Refugees and Asylum Seekers in the UK Press[J].Discourse Society,2008(3).

[15]Wodak,R.The Discourse Historical Approach[A].R.Wodak and M.Meyer.Methods of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C].London:SAGE,2001.

[16]Orpin,D.Corpus Linguistics and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Examining the Ideology of Sleaze[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rpus Linguistics,2005(1).

[17]Gabrielatos,C.,Baker,P.Fleeing,Sneaking,Flooding:A Corpus Analysis of Discursive Constructions of Refugees and Asylum Seekers in the UK Press 1996-2005[J].Journal of English Linguistics,2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