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珂瑶,钮菊生
(1.苏州大学 老挝—大湄公河次区域国家研究中心,江苏 苏州 215123;2.苏州市职业大学 教育与人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04;3.苏州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老挝位于中南半岛中部,北邻中国,南接柬埔寨,东邻越南,西与泰国、缅甸接壤,是中南半岛上唯一的内陆国家。老挝国土面积为23.68万平方公里,人口616万,境内拥有68个民族(含部族和支系),是一个幅员小、民族多、民族成分较为复杂的国家。在老挝历史上,相继出现过鬼神、婆罗门教和佛教等多种信仰,然而老挝各民族90%以上的居民信奉佛教。老挝现有佛寺2 000座左右,仅万象市就有200多座。这些寺庙既是进行佛教活动的场所,同时也承担着传承老挝历史、文化、艺术及教育的重任。自14世纪法昂统一老挝建立澜沧王国至20世纪末取得抗美救国斗争的胜利,佛教一直是老挝的国教。佛教在老挝的传播和发展,深刻地影响着老挝的社会、政治和文化。
佛教是通过南、北两路传入老挝的:北路经中国云南傣族地区及缅甸由孟人传入,南路从柬埔寨由吉蔑人传入。关于佛教传入老挝的时间,各国学者看法不一,普遍认为佛教是在公元8世纪以前出现在老挝的。但小乘佛教大规模传入老挝,是在法昂建立澜沧王国之后。
1353年法昂建立了老挝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澜沧王国,为了统一思想,法昂定佛教为国教。此后,佛教得到老挝历代封建统治者的推崇,随着时间的推移,小乘佛教在人民心目中有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社会地位不断提高,成为老挝人民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14世纪之前,老挝国内仅有少部分地方存在佛教的传承,但是澜沧王国建立后,小乘佛教成为老挝国教,发展势头迅猛。小乘佛教,又叫南传上座部佛教,它是佛陀释迦牟尼逝世后印度部派佛教①佛陀为适应众生根性,演说了八万四千种修行的方法。这些佛法义理经过代代相传,随着各个传学的佛家弟子对教法理解以及佛法实践的不同,表现出来的风格也大不相同。对佛法义理的理解也由根本分裂到枝末分裂,逐渐形成印度部派佛教的发展。运动的结果,后来通过斯里兰卡向东南亚地区扩散。据老挝史书记载,由于法昂的王后娘巧肯雅看不惯非佛教徒的行为,于是法昂国王派人去吉蔑宫廷,请求岳父派人到澜沧王国传播佛教。吉蔑老国王答应了这一请求,派遣当年法昂的抚养者马哈帕萨曼②据《澜沧纪年》记载,法昂生下来就有33颗牙齿,因此被认为是不祥之兆,所以和他的父亲、乳母、佣人等一起被放到筏子上顺湄公河漂流而下,到了南部的吉蔑帝国。12世纪以前,整个老挝地区基本上是属于吉蔑人的势力范围。12世纪末,吉蔑帝国开始走下坡路,此时法昂父子漂流至此,出于帝国发展的需要,就收留了北部邻国的正统国王和王位继承人—法昂父子,具体由马哈帕萨曼来抚养法昂。法昂长到16岁时,吉蔑国王将其女儿娘巧肯雅公主嫁给了法昂,并帮他组织了一支军队,助其重返老挝。和其他三位精通三藏的佛学家、二十余名佛教徒带着著名的勃拉邦佛、三藏经和菩提树苗前往。与这些高僧前往澜沧王国的,还有铸造佛像的工匠、铁匠、炼铜匠、金匠等。当大队人马到达万象时,万象的老百姓成群结队前去迎接。法昂国王十分高兴,为前来的高僧修建寺庙,并种上菩提树。高僧到澜沧王国各地给老百姓讲经说法,宣传佛教的真谛。从此,小乘佛教在澜沧王国得到迅速、广泛地传播。
在法昂以后的各个时代,佛教得到迅速发展。在桑森泰王朝和兰坎登王朝时期,修建了帕巧寺等诸多佛寺,僧侣们被授予职务和爵位,并得到国王的重用。小乘佛教逐渐和政治结合起来,成为澜沧王国统治集团中的组成部分。娘巧品帕公主死后,澜沧王国经历了三年的王位空缺,国家最高军事统帅和一切政务的处理皆由两位高僧和四位居士的儿子来承担,为高级僧侣参政开了先河。维苏腊王执政时期,出现了一大批通晓三藏的博学僧侣,他们把梵文的佛经《五卷书》译成老挝文。维苏腊还将勃拉邦佛运到川铜,安放在维顺寺中,琅勃拉邦由此得名。波提萨拉腊王更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曾在维顺寺当过和尚,接受宗教教育,他下令禁止人民信奉鬼神,强行拆毁供奉鬼神的祭坛和其他有关建筑,并以佛寺取而代之。这一禁令肯定了佛教的独尊地位。塞塔提腊当政时期,为了躲避缅甸人的侵略,塞塔提腊于1560年将首都从琅勃拉邦迁到万象,这也被看作小乘佛教兴盛和新发展的标志性事件。[1]闻名于世的塔銮也是在这一大量修建佛教建筑的时期完成的。老挝澜沧王国于17世纪末达到全盛,随之而来的便是小乘佛教的更加兴盛。当时,老挝的法典规定,佛门的五戒、八戒是国王必须信守的,而传播佛教也需要王国官员的重视。
18世纪,澜沧王国分裂为万象、琅勃拉邦、占巴塞三个王国。[2]其中,万象王国的昭阿努王也很重视佛教,他派人收集散落的经偈,修建佛塔、寺庙,他利用佛教来振兴国家,唤起人民的民族精神和爱国之心。
1893年至1954年间,老挝先是被法国占领,二战期间又被日本侵占,战后法国殖民者卷土重来,企图继续霸占老挝。这一时期老挝佛教的发展真可谓一路坎坷,斗争不断。
1893年,法国侵略者占领老挝,对老挝实行愚民同化政策。他们集中精力对殖民地进行原料掠夺,只关注收益、利润,而漠视生产过程和殖民地本身的发展,企图使印度支那形成以原料出口为杠杆的附属性经济制度。他们尽可能地保持老挝社会的落后状态,认为当地人越迷信宗教,宗教意识越是浓厚,就越有利于他们的殖民统治。所以他们派大批法国天主教传教士来老挝,建立了“基督教传教联盟”,用老挝语翻译出版了《圣经》,建立了中心教堂。1901年,老挝天主教徒达到3 000人,以后又增加到3 200人。众多教徒中,大部分是越南侨民和泰族、苗族等少数民族,本地居民很少,影响范围有限。因此,这一新的宗教很难广泛深入到老挝社会中去。
鉴于佛教在老挝人民生活中的巨大影响,法国殖民当局把重心转移到佛教,派出一名称为“桑卡班立”的法籍宗教最高统治者住在万象管辖老挝的佛教,企图通过收买僧侣界的上层人士,修改经偈戒律的内容,来控制老挝人民的思想。殖民主义者还大肆劫掠老挝的文物、古典佛经书籍、经典文学作品,还规定所有学校各学科必须用法语讲授,甚至学生课表也基本是照搬法国的,培养老挝僧侣做小学教员,用法语教学,企图从根本上腐蚀和消灭老挝人民的民族意识和民族文化。
但无论如何,小乘佛教仍然是老挝的国教,对老挝社会、文化、政治有着巨大的影响,许多爱国僧侣积极投入到了抗法救国的斗争。
二战结束后,刚刚获得独立的老挝又遭受美国殖民者的侵略。1954年,恢复印度支那和平的日内瓦协议签署后,法国从老挝撤军。不久,美国取而代之。由于印度支那重要的战略地位,美国继法国后,开始插手老挝国内事务,佛教也深受其害。美国不仅沿袭了法国殖民当局对佛教的做法,而且通过更加严密的手段,来巩固法国殖民时期形成的佛教行政系统的各级组织,对佛教加以控制,为其殖民统治服务。
他们给年满18岁的僧侣发放身份证作为“戒牒”。每当僧人离开寺庙到其他地方谋生时,寺庙长老就把该僧人离开寺庙的日期和到达地地名记在“戒牒”后面,同时把这个信息呈报给僧乡长,僧乡长又将信息向僧县长汇报并向各孟汇报。这种行政管理系统使得僧侣们的行动受到监视,政府对僧侣的控制越来越严,目的是防止僧人和人民起来反抗。美国中央情报局还专门设立了佛教处,研究如何利用佛教搞政治渗透和殖民统治。在美国指使下,老挝还成立了以亲美人物丙·苏里雅泰为首的青年佛教协会,夺取佛教的管理权。美国甚至还派遣特务伪装成僧人到寺庙修行,刺探情报。在寺庙里,禁止僧侣们谈论政治,经偈的内容也被更改,用来为其殖民统治服务。在美国的影响下,大量西方腐朽颓废文化进入老挝佛教寺庙,使得佛教戒律松弛,僧侣们精神涣散,无心向佛,老挝的佛教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和伤害。
面对美国殖民者的文化和政治入侵,老挝人民和佛教僧侣们并没有屈服,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美国侵略者表达了自己的强烈愤恨和不满。1955年3月,老挝人民革命党成立,该党强调僧侣在反对美国侵略中的重要作用。1956年,老挝爱国战线成立。老挝爱国僧侣积极响应和支持老挝爱国战线的革命主张和反对美国的侵略的革命思想,并以实际行动付诸实践。1959年,苏发努冯亲王遭到右派监禁。万象的500多名佛教徒聚集前往探视,要求恢复苏发努冯亲王和老挝爱国战线其他领导人的自由,反对美国傀儡政权侵犯人民的自由权。1959年,老挝佛教界组织佛教协会,以“团结、斗争、中立、和平”为口号,强调爱国、民族团结。1960年,为了将僧侣们团结到抗美救国的统一战线周围,老挝佛教联盟成立。在解放区,僧侣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宣传、践行老挝爱国战线的革命路线,为保卫解放区而战斗。
1975年12月,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成立,君主制被废除。全国佛教代表在首都万象集会,庆祝并欢呼革命胜利和新制度的建立。老挝佛教僧侣们在建立新政权的革命斗争中表现出来的反抗殖民统治、浴血奋战的革命精神,受到了新政府的高度赞扬。共和国总理凯山·丰威汉在1975年新年祝辞中说,僧尼把佛家道理、爱国之心和民族精神结合起来,在民族斗争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这是老挝人民最为自豪的事情。
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的建立,使老挝社会和佛教的发展都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民主共和国废除了君主制,取消了王国宪法。佛教不再是国教,国王也不再是佛教的保护者了,[3]但是新政府依然非常重视宗教:为了在形式上统一几十年来松散的佛教,1976年7月成立了全国唯一的佛教组织“老挝佛教徒联合会”。同时政府还对僧侣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强调佛教法理与社会主义的一致性,目的都是减轻人民的痛苦,谋求人民的幸福,向广大信教群众宣传解释老挝人民革命党的政治意图,在更大范围和更广领域增加老挝人民革命党对佛教信徒的影响,团结佛教信徒,凝聚社会共识,促进社会和谐。
老挝人民革命党夺取政权后,在管理国家的实践中,把马克思主义的宗教原理和本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形成了具有自己民族特色的宗教政策。首先,人民革命党找到了宗教和社会制度的契合点:强调佛教与社会主义的共同目标都是主张建设一个没有疾苦,和谐、平等、宽容的社会。人民革命党希望依靠僧人的力量来帮助党教育人民,宣传党的主张。他们还在僧侣中推行再教育活动,向僧侣们宣传马克思主义,提出佛教和马克思主义都认同天下众生平等,人人皆兄弟,僧人们可以和马克思主义者和平相处,共同建设一个美好的共产主义社会。其次,人民革命党重视佛教的特殊地位,并以法律形式加以管理。由于佛教不仅在反对殖民统治的战争中作了特殊的贡献,而且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也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所以人民革命党把佛教定位成相当于国教地位的宗教,把老挝最宏伟的寺庙—塔銮作为国徽图案的一部分,成为民族的象征,确立了佛教在老挝的主流宗教地位。政府还通过颁布总理令,实行宗教组织的管理办法,来管理和保护宗教活动。这种把宗教置于法律监督之下的做法,既有利于政府加强对宗教的管理,又有利于化解政教矛盾,使宗教界人士更容易认可党的方针、政策。再次,人民革命党把佛教的教义与党的路线方针政策有机融合。例如把党忠诚、廉洁、奉公、助人、为民服务的政治理念和佛教教义中的行善、清心、互助、施恩相结合。为了化解外部势力挑起的社会矛盾,人民革命党还邀请佛教高僧结合佛教教义阐释党的政策方针,化解社会不满情绪,充分发挥了宗教维护社会稳定的功能。最后,人民革命党还有意识淡化佛教与党的意识形态之间的差异。虽然马克思主义认为“宗教是人民的鸦片”,马克思主义与宗教的有神论及宿命论思想是格格不入的,但是人民革命党没有大力宣传无神论思想,不强调两者的差别性,利用宗教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他们强调,在政治生活中,始终离不开宗教的内容,离不开僧人的作用。
然而,新政府在实施佛教政策时,也犯过一些错误。为了改造僧人的世界观,让佛教僧人认同社会主义,人民革命党和老挝政府对僧人进行了再教育。在再教育活动中,过分强调佛教要统一于社会主义的思想之下,让僧人进行大量的政治学习,佛教自身的特点表现不出来。反复的政治学习使僧侣感到厌倦和不满,在再教育运动中,有15 000名僧侣先后被轮训,许多僧人因不能忍受反复的政治学习,而选择了离开寺院。僧侣人数由过去的2万人下降到1 700人。1979年3月,老挝法宗派87岁的僧王帕·坦雅诺由于在琅勃拉邦的居住地不能进行弘法活动而乘船越过湄公河逃到泰国。
1980年,老挝的佛教政策有所放松。12月,佛教联合会会长坎丹指出,老挝的佛教与马克思列宁主义仅仅是在表面上不一致,但是内容是相通的,佛教完全可以在老挝得以弘扬,将来佛教徒的日子一定会比现在更好。1981年后,加入佛教僧侣队伍的人员又陆续增多,许多佛教节日的庆典也如期举行。1988年,老挝的政、军领导人都参加了塔銮寺举行的佛教节庆活动,老挝的佛教又逐渐走上了正轨。
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成立后,老挝佛教经历了僧伽分裂到统一的曲折历程,但在老挝始终处于主体宗教的地位。600多年的历史积累,已使佛教信仰和佛教教义内化为老挝大多数人的基本行为准则,渗入老挝社会、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今天,老挝人对佛教依然十分虔诚,对佛教文化依然十分坚守;而老挝的执政党—人民革命党也把佛教作为宣传解释党的政策方针、化解社会矛盾、抵御外部和平演变、维护社会稳定的有效工具,以期在弘扬传统佛教思想文化的基础上,走出一条有“老挝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
[1] 阮丽诗.老挝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佛教[J].宗教研究,1983(5):54-62.
[2] 申旭.老挝史[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89:129.
[3] 黄夏年.现代老挝的佛教[J].东南亚,1992(3):32-38.
[4] 唐超.以佛教文化为视角探析老挝宪政发展[J].文学艺术研究,2011(7):31-32.
[5] 傅增有.小乘佛教对湄公河流域国家文化的影响[J].东南亚,1996(1):53-59.
[6] 琼赛.老挝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