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斯柏森其人其学在中国
——纪念语坛先哲叶斯柏森逝世70周年

2014-08-15 00:53张高远
关键词:叶氏语言学语法

张高远,郭 威

(1.南京财经大学外语学院,江苏南京210046;2.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陕西西安710128)

文史研究

叶斯柏森其人其学在中国
——纪念语坛先哲叶斯柏森逝世70周年

张高远1,郭 威2

(1.南京财经大学外语学院,江苏南京210046;2.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陕西西安710128)

叶斯柏森是19世纪后期、20世纪上半叶世界著名的丹麦语言学家,在语言学诸多领域占有重要位置。为让今人后学更好地了解叶斯柏森其人其学以及我国学者对叶斯柏森理论学说的研究历程,本文介绍叶斯柏森语言研究道路,分析叶斯柏森代表性论著,探讨其学术思想和研究重点,进而将中国学界对叶斯柏森理论的研究分为两个阶段加以总结,从五个方面指出研究过程存在的问题。

叶斯柏森;语言研究;学术思想

“奥托 叶斯柏森(1860-1943,以下或简称“叶氏”)这个名字对于任何英语高级学习者而言都是家喻户晓的”[1]——他“是世界公认的杰出语言学家”[2]。叶氏活跃于19世纪后半叶、20世纪上半叶,其论著既吸收19世纪历史比较语言学的思想,又体现20世纪描写语言学的要义。

一、走上语言研究道路

叶氏于1860年生于丹麦日德兰一个叫兰泽斯(Randers)的小镇,17岁入哥本哈根大学主修法律,以承三代祖业,但入学不久即对背诵法律条文不胜其烦,又因幼小即对语言研究怀着极大热忱,因而在法学功将垂成之际宁愿转攻语言专业。这一转变叶氏于1925年告别教坛退休演说中如是说:虽然从小熟习语文学,但我没有立刻选择语文学专业,而是继承了家族传统、选择修读法律。研习法律眼看即将四载,却放弃了这一当年被世人颇为看好的专业,因为我觉得语言学可以使我免于长篇累牍地背诵条文和专家学者定见。这种诵记式的修读向来为我所厌恶[3]。1943年4月叶氏辞世。此前不久,尼尔斯 赫斯伦德(Niels Haislund)在德国的《英语研究》(Englische Studien)杂志上发表题为的评传性文章,其中引述叶氏原话:“我想走自己的路,不想让外界事物左右自己的思想”[4]。

叶氏在哥本哈根大学前后修学两个专业,历经10载寒窗方获教育硕士学位。出于谋生,学生时代他在丹麦国会当过7年业余速记员。他对这份兼职心存感激,一则因为业余速记工作使他获得一份薪酬,让他下得了决心弃法从语,二则这种工作培养了他敏锐捕捉思想内容之高超本领。他承认语言学并非他唯一兴趣,而选择语言专业实际是为更好了解18世纪法国。他研究过唯物主义者伏尔泰(Voltaire)和狄德罗(Diderot),并同努德 易卜生(Knud Ipsen)一起研读哲学史。上大学前,他已读过许多语言学者著作,深受熏陶,为他日后步入语言学专业奠定基础。这些经历他在告别演说中同样提及:“少小时代,我就怀着极大热忱阅读拉斯克(Rask)的语法……我为曾有像卡尔 伯格(Carl Berg)这样的校长感到幸运,他对比较语文学十分感兴趣,并借给我几本书,其中包括了穆勒(Max Müller)和惠特尼(W.D.Whitney)的著作。父母去世,我只得寄居舅舅家。他的兴趣在罗曼语语文学,其藏书对于我来说是个丰富的宝藏,在我上大学之前的那几年尤其如此”(Jespersen 1960)[5]。从叶氏自述可知,他在未形成自己学术理论之前是通过拉斯克、穆勒和惠特尼等比较语言学家的论著进入语言学殿堂的,而这些先哲名家的身影也不时闪现于其日后著作。如论写作风格,叶氏风格与惠特尼最接近,颇能引读者入胜(姚小平2011)[6];再如穆勒、惠特尼和叶斯柏森等都倾向于采用“语言科学”(linguisticscience/scienceoflanguage)一称来统括语言学和语文学[7]。

叶氏研读伏尔泰和狄德罗的同时,欧洲语言学界出现了一些新动态:语音学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学者们更注意收集当代语言的第一手材料,重视口语材料在语文学研究中的地位,从而转变了传统语文学以书面语为主要研究对象的状况。这一情势旋即引起叶氏极大兴趣。不久,他在瑞典语音学家朗代尔(J.A.Lundell)的建议下开始研究丹麦方言,并为后来丹麦语音标表Dania的创设做出很大贡献。在攻读硕士学位时,叶氏主修法语,副修拉丁语和英语,但在学术界他广为人知的,则是他作为一流英语语文学家所取得的一系列研究成果,如英语语音学、语法学等领域。

二、叶氏著作及其学术进路

根据叶氏英文版自传[8]统计,他自1879年至1943年共发表论著(包括再版)823种[9]。叶氏研究领域广阔、毕生勤耕苦耘,成果丰硕,世人有目共睹。1878年秋,他18岁刚步入大学,德国新语法学派异军崛起,在19世纪历史比较语言学领域打出自己的旗号,主张“语音变化无例外”和“类推原则”。“大约在1888新年之际,叶氏前往德国,在莱比锡拜见特克梅尔(Techmer)、布鲁格曼(Brugmann)和雷思琴(Leskien)”[10]。叶氏颇受历史比较语言学基本思想理论之影响,因为上大学之前读过拉斯克等名家著作,认定“语言科学的区别性特征在于它的历史性特征”[11]。他早期也读过惠特尼论著,“虽然惠特尼生活工作于19世纪,却早已站在20世纪的门口”[12]。1916年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出版,为现代语言研究奠定理论基础。这种研究方法论的转向也必定影响了叶氏 ,而将这种学术大背景纳入视野,我们不难理解叶氏何以能为今人后学奉献融通历时与共时两大范式、极富睿见之语言理论。其著作横跨语言史、语言进化、语法哲学、语音学、语法学、语言习得、外语教学,以及国际语学诸多领域[13]。《叶斯柏森语言学选集》[14]附录叶氏16部重要论著,依出版时序列举如下:

1929 Nature and Art in Language.

叶氏学术生涯遵循两条指导性原则,反映于其论著,并直接、间接贯穿始终。原则之一是“音与义密切联系,双向探索”。他认为语言外在形式与内在意义关系密切,两者的分析研究不可各行其道,不能相互隔离。为此,叶氏(1886)撰写Tilspörgsmålet om lydlove(《论音轨》)一文对新语法学派的“语音规律无例外”予以批判,指出他们在考虑语音变化时忽视了意义因素。原则之二是“语言在不断演进过程中增强效用”。他坚持认为语言的发展是趋向简易,即表现出更省力的特征,体现于书写上字母变化和口语中语音变化两方面。他相信,如果从人类能量学(human energetics)的角度看待语言演化,总体上说它是一种进步,而并不像雷思琴、施莱歇(Schleicher)等学者认为语言是朝着衰败的方向演化。这一思想早已见诸其博士学位论文《论英语的格》

从叶氏著作清单可以看出,其语音学论著分别出版于1898-1899、1904、1906、1907和1912;有关语言进化的著作分别出版于1894、1905、1909和1922;有关普通语言学或者语言哲学的著作则出版于1919-1926、1924、1925和1937。叶氏著作问世的时序揭示其学术研究始于语音学。早在1883年,他即撰文评论他人英语语音学著作,发表于《斯堪的纳维亚语文学杂志》,后又翻译出版了德国同龄笔友弗兰克(FelixFranke)语音学著作。此后他专注语音学研究,直至1894年出版,他仍执着地说自己“最关注的是语音学”[15]。从叶氏著作出版时序和数量可以看出,其后期学术研究更关注普通语言学和语言哲学问题,有关语法理论的著作也有意识地吸收了逻辑学方面的思想。例如,他在(1924)序言中写道:本书不少地方大胆地涉猎了逻辑学领域,笔者希望以此吸引逻辑学家的关注[16]。

至此,我们可以大致看出叶氏语言学理论发展过程及特点:从语音学开始,进而步入语法学领域,自觉吸收逻辑学领域研究成果,共时研究与历时研究兼而顾之。而叶氏当今更为人熟知、广受研究的论著大多出版于20世纪前30年,大致分为三个领域:(1)语言演化观,主要论著是(1922);(2)句法理论,代表著是(1924)和[17];(3)句法原则在实际中的运用,主要成果是七卷册的[18],以及这套巨著浓缩而成的[19]。

语音和思想之间的关系仿佛是一张书页的正反面——“思想是书页的正面,而语音则是书页的反面。我们无法把语音和思想截然区隔,好比我们裁剪一页纸不可能不同时裁及另一面”[20]。语言实践证明,语音乃进入语言殿堂、发展语言能力的关键路径,甚而至于先决条件。叶氏学术研究始于语音学,这种进路和发展过程堪值今人后学深思,尤其值得广大外语学习者借鉴。

三、我国叶斯柏森研究现状及启示

我国学者对叶氏理论的研究可大致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自20世纪40年代至20世纪50年代,以王力、吕叔湘等为代表的汉语界以引进叶氏理论为主;第二阶段自20世纪80年代至今,这一时期既有继续借鉴叶氏理论进行专题研究,[21-22]也有择取个别理论概念精研细析的个案式研究及全貌性综述[23-31]。

叶氏理论曾在中国产生相当大影响,早期学者研究叶氏一般只限于对部分著作的汉译和个别语法理论的套用,以解决汉语语法中词的范畴划分或归属问题。吕叔湘在叶氏问世不久即译成中文,但因日本侵略军引燃战火(“八一三”事变),该译本遗憾未能公开发行。早期,叶氏语法理论在我国引用和研析最多者,当推“三品说”:叶氏把句法中的结构分为组合式(Junction)和连系式(Nexus) ,而“三品说”则是根据词在结构中的相互关系划分出的三个品级。此理论见于和中。文献追踪揭示,“三品说”最早出现于叶氏1913年(《语言的逻辑》),其中分别用principal、adjunct和subjunct表示“首品”、“次品”和“末品”,而后他在 The(1924)一书中将原来名称完全改为primary、secondary和tertiary。我国学者吕叔湘在《中国文法要略》(1941-1944)[32]、王力在《中国现代语法》(1943)[33]和《中国语法理论》(1944)等著述中都先后采用叶氏三品说,只是表述大同小异而已——吕叔湘把“三品”定为“甲级”、“乙级”和“丙级”,王力则称之为“首品”、“次品”和“末品”,并说:“语法著作深受丹麦的叶斯柏森《语法哲学》影响,……,无条件采用了他的三品说”[34]。诚如吕叔湘在《中国文法要略》(1956年修订版)序中所言,我国集中出版于20世纪40年代的语法著作分别受1924年出版的和1933年出版的的影响,甚至是其直接产物。时至20世纪50年代末,上述学者因在其语法体系中过分依赖三品说而备受争议和批评。有的观点认为“三品说是有严重缺点的。为了掩盖理论本身存在的内部矛盾,包括逻辑和语法之间的矛盾,叶斯柏森并没有给三品说下个明确的定义”[35],以至于王力在《关于〈中国语法理论〉》(1948)中正式宣布取消“三品说”[36]。王力在《中国语言学史》[37]中评判中国语法时也说:“三品说本身有着严重的缺点”,说他们当年“只知道把西洋的语言学方法应用到汉语语法上来,而不知道很好地结合汉语的具体情况进行创造”。英汉两种语言虽然分属于不同类型的语言,但不同语言之间在研究方法上的借鉴是否成功,要看特定语言的具体情况。就研究方法来说,既不能全盘否定,也不能盲目接受,总的目标当如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38]自序中所言:“庶可以校彼我之短长而自淬厉也”。汉语词类并非以形态为划分标准,故而汉语句式结构需依靠语序和虚词进行分析。汉字是表意文字,而叶氏主张以“三品说”及“意念范畴”(notional category)对语言进行分析,恰恰是有意摆脱西方传统语法中通过词类范畴分析语言:词类不同于品级,前者是关于词本身归属问题,后者是研究词与词之间的关系。词品划分是通过功能,并非依靠意义。词类与品级之间更不存在整齐划一的对应关系。“词类转换”中的“活用”和“兼类”等问题既涉及词语归属问题,也关系品级划分问题,例如“云”字的具体词性和不同品级(参看张高远2004)。王力[39]在《中国语法理论》中提到:“叶氏词品说的发明,对于英语语法的贡献很大,对于中国语法的贡献更大”。回顾对比,王力(1981)在评价汉语语法学发展的论著中所说的“不知道很好地结合汉语的具体情况进行创造”一语说得有些过头,甚至违心。叶氏语法理论,如三品说,在早期对汉语语法研究中发挥贡献不论重要与否,至少提供了一个研究新视角,但此后长达三个年代,我国对叶氏的研究却出现一段“真空期”。

第二阶段,国内叶斯柏森研究成果一般散见于部分与现代语言学分支相联系的比较研究领域和叶氏著作介绍中,虽依然未形成气候,但已不局限于三品说。这一阶段专门讨论叶氏理论的文章有俞敏(1980),刘绍隆(1983),赵德鑫(1985),廖旭东(1987),周如龙(1991),李连进(1994),任绍曾(2000、2001、2002、2004),郭茂生等(2000),李朝(2000),葛本成(2002),徐海英(2004),刘爽(2006),施兵(2006),张高远(2004、2009、2010),张高远等(2012),靳开宇(2010),刘斌河、张高远(2012)。[40-51]对叶氏的传论性介绍见诸岑麟祥(2008),[52]姚小平(2011)。译著有《英语语法精义》(,熊寅谷(1980)[53],而李圣鑫(1990)[54]对熊译欠准确之处提出22条修改意见)。何勇等共同译者(1988)[55]所译《语法哲学》是最早汉译版本,五年后台湾学者傅一勤(1993)[56]也完成了该著汉译版初稿。此外,任绍曾(2006)选译了《叶斯柏森语言学选集》,张高远(2009)译介了《奥托 叶斯柏森学术生涯面面观》。[57]

这一阶段,我国学者在叶氏理论研究领域的贡献体现于以下方面:①叶氏语法论著研析,如刘绍隆(1983),廖旭东(1987),周如龙(1991),任绍曾(2000、2001),郭茂生等(2000),徐海英(2004),施兵(2006),靳开宇(2010),张高远等(2012);②叶氏外语教学思想研析,如赵德鑫(1985),李连进(1994),刘斌河、张高远(2012),张高远、王克非(2012)[58];③语言演进理论研析,如李朝(2000),刘爽(2006);④叶氏生平背景及学术历程介绍,如俞敏(1980);⑤叶氏语用观研究,如任绍曾(2002);⑥叶氏三品说研析,如张高远(2004);⑦叶氏著作评介,如葛本成(2002);⑧针对后人为叶氏而作传论性著述的读后感,如张高远(2010)。

我国学者对叶氏的研究虽说成果不菲,但仍存在若干不可忽视的问题,兹总结如下:

第一,研究叶氏论著、应用叶氏语言理论未能以叶氏两大指导性原则为统领。“形义相联”和“语言演进”这两条原则是叶氏语言学研究的理论基石,始终贯穿其著作;同时,他在方法上非常重视历时研究和共时研究相结合,这使其语言观形成一个二维系统。若不能以上述二维系统为基础探究叶氏理论,则很难真正了解其理论内涵、学养深度及其学术进路。我国学者在介绍叶氏语法理论时,详细介述了其形义互动观和语言演进论(参看任绍曾2000;李朝2000),但往往将两条原则割裂开来,只探讨其中之一,未能将二者有机联系、融会贯通。就研究方法而言,共时与历时路向并不矛盾,而是可以互相融合、互为补充,但我国学者一般在共时与历时两种范式中择其一而用之,而将两者结合起来运用者并不多见。

第二,研究广度不够、深度有限。早期王力、吕叔湘等学者积极运用三品说解决汉语问题,虽收获颇丰,但未能真正把握三品说要义,甚至在上世纪50年代竟违心地批判该理论。上文提到,马松亭[59]认为“三品说是有严重缺点的”,他同时认为“王先生采用三品说,又把布龙菲尔德的中心语和修饰语等学说混在一起,以致两种学说更陷入相互矛盾之中”,那么20世纪50年代对王力等学者进行的批评究竟是针对引入的理论本身,还是针对引入理论这种做法,抑或针对理论的理解方式?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三品说的要义在于词的关系,不在于词类范畴;它既适用于短语分析,也可用于句子分析,这与布龙菲尔德“中心语”和“修饰语”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从第二阶段所呈现的成果数量上看,成果最多的方面是对叶氏有关语言和语法理论的解读,内容涉及形式与意义的结合、新的语法体系、语言功能的解析等。这一时期研究广度虽然有所拓宽,但仍然有限,所参考的书目主要限于;;;;等。由于研究视野偏狭,深度不足,我国学者对叶氏的大多理论仍停留在引介阶段,未有实质性突破,有的领域甚至尚未涉足,如对叶氏语音学理论,我国至今尚无专研成果。任绍曾在《叶斯柏森语言学选集》的译序中说:“选集缺少语音学的内容,这是因为手头只有一本《英语语音学》()”[60]。叶氏语音学著作未能俱全只是语音学未受重视的表面原因;从上文所列叶氏专著看,一些作品并非单纯介绍和研究英语语音,因此对我国学者(尤其是英语界)的影响甚小,也就不足为奇了。当代美国著名社会语言学家拉波夫[61]提到:“叶斯柏森是其著作在当代被最用心去阅读、最注意去引用的语言学家”。叶氏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学术遗产,而我们对其挖掘或梳理却不尽如人意,对其思想理论开发远远不够,甚至对其生平都未能足够熟悉,对此不能不感到遗憾。

第三,忽视对叶氏理论的历史继承性。叶氏生前广为游历,访问欧洲多国,并两度赴美。其求学时代曾蒙受多位良师指教,其中教益最大、影响最深的几位分别是其少年时代文法学校校长、比较语文学家伯格(CarlBerg),哥本哈根大学历史比较语言学家汤姆逊(Vilhelm Thomsen)和维尔纳(Karl Verner),以及德语教师穆勒(Herman Möller)。此外还有亦师亦友的异国学者如英国的斯威特(Henry Sweet)、挪威的斯多姆(Johan Storm),等等。在叶氏著作中往往可以看到良师益友的影子,比如斯威特(1891)[62]认为语言的核心问题是怎样处理形式和意义两者之间的关系。叶氏对此深信不疑,并以此作为自己语言研究的根本原则之一。在教学改革方面,叶氏从与德国青年才俊弗兰克(FlelixFranke)的频繁书信交往中获益匪浅:“我与他通第一封信是为了让他准许我翻译他的小册子,这是当年欧洲第一批呼唤外语教改的系列丛书中的一本”[63]。叶氏一书不仅受斯威特的影响,而且直接受益于弗兰克的外语教改理念。然而,我国学者在介绍叶氏生平和引入叶氏语言学理论时,往往忽略了先哲时贤对叶氏学术思想之影响,孤立或静止地看待叶氏其人其著,未能真正理清其特定理论之来龙去脉。叶氏在谈论历时语言学和共时语言学时说:“一个从静力学观点看是孤立的事实,从动力学观点看,却与该语言的早期阶段或与这个语系的其他语言中的许多其他事实有着相互关系”[64]。这一观点同样适用于探究分析语言学史上具体人物的思想发展脉络,尤其适用于对具体语言学家采取的人物志介绍。叶氏理论并非完全凭空创造,而是吸取了诸多前辈学者的理论养分,因此,对叶氏理论进行追根溯源,对他与同时代学者之间的学术交流进行全面梳理,这对认识叶氏本人思想发展及其理论应用,无疑是一个拓展思路的新视角。

第四,叶氏理论研究出现断层。我国叶氏语言学理论研究起步于20世纪40年代,其间经历一段近30年的真空期,而后恢复于19世纪80年代初。两个阶段的研究在时轴上失去了连续性,在成果上缺乏延展性。这是因为:首先,我国叶氏论著研究者分布零散,未形成一个研究团队;其次,在第二阶段,学者对前辈有关研究成果未做全面总结,未能尽早梳理形成体系。这一阶段特点体现在研究成果上,便是大多数学者的论文很少反映第一阶段学者的研究,很少对前人研究进行综述和评价。虽然部分学者(如张高远2004)在分析研究语法现象时,对王力、吕叔湘等人的研究予以了介绍,但未能形成一种范式。前辈研究过的问题,后辈人继续简单重复因袭,如此没有交集、缺乏创新的研究无疑产生负面影响,最终难以形成对叶氏其人其著的整体研究,更遑论形成体系、取得成果。

第五,叶氏理论研究与我国实际情况不应互相脱节。赵德鑫(1985)介绍了叶氏教学思想和教改重点,在文末提到“外语教学法的研究在我国尚未得到应有的重视”这一现实,但未论及叶氏外语教学思想是否适应我国外语教育实际情况。刘斌河、张高远(2012)大幅介绍了我国英语教学现状,建议外语教育改革应当采取诸如“提高教师素质、夯实语音基础、扫清发音障碍;精编教材、打造精品;研究教法、注重培养实际能力、营造良好英语环境”之类措施。可以看出,我国学者在研究叶氏外语教育理论上已出现一个变化,即从单纯的理论介绍发展到结合我国学术背景和现实情况。这种转变自有其社会背景,而如何将别国成功的外语教学案例移用到我国教育体系,适当改造,或加以本土化,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重大问题。叶氏理论与我国语言实际结合比较好的另一个方面是“三品说”:王力(1943)、吕叔湘(1941)、任绍曾(2000)、张高远(2004)等,都将该理论结合于汉语做了合理分析,但这种从理论引进到结合我国实际的理论应用尚未体现于叶氏理论研究的各个层面,比如语言进化、语音学等方面结合汉语的研究便很少有、甚至没有实现这种良性理论消化。相比之下,叶氏教学理论和“三品说”两方面的研究可以视为初具某种引领作用。

四、结语

在语言学史上,叶斯柏森可谓特立独行的学问家——他既不坚秉历史原则,也不固守结构主义立场(姚小平2011:331)。他一生著作等身,给后人留下厚重的精神财富。我们从其作品中获取的不应单纯是其理论知识或其所处时代的理论教条;相反,应当对其语言研究方法进行综合分析,充分摄取合理成分,推陈出新、发扬光大。只有采取这样一种灵活动态的处理方式,才能使叶氏理论得以不断弘扬。叶氏语言学术生涯以“音义一体、形意互动”和“语言演进、增强效用”这两大信念为根本原则,贯穿其全部著作和学术生涯,为我们梳理语言复杂纷繁、乱麻般的现象提供了一种有益的借鉴方式。我国叶氏研究在不少方面成果斐然,但同时也存在问题,比如我们在拿叶氏理论来解决当今存在于英汉语中问题的同时,却经常忽视了叶氏理论产生和发展的时代背景。学界同仁今天仍可取范于叶斯柏森,将叶氏理论与我们日常实际相结合,大处着眼、小处着手、重视细节,勇敢挑战学术难题,争取更大研究实效。

大师辞世70周年之际,谨撰此文,致以崇高敬意!

注释:

[1][4][10]Haislund N.OttoJespersen[J].EnglishStudies,1943(75):273,274,275.

[2][9][13]任绍曾.叶斯柏森语法理论体系研析 [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0(6):402,402,402.

[3][5][63]Jespersen O.SelectedWritingsofOttoJespersen[C].London:GeorgeAllen& Unwin,1960:836,836,840,

[6][7][12][65]姚小平.西方语言学史 [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334,335,276,331.

[8]Juul A,Nielsen H F,Nielsen J E.ALinguist'sLife:AnEnglishTranslationofOttoJespersen'sA-utobiographywithNotes,PhotosandaBibliography[M].Denmark:OdenseUniversityPress,1995:308-370.

[11]Jespersen O.Language:ItsNature,DevelopmentandOrigin[M].London:GeorgeAllen& Unwin,1922:7.

[14][15][60]任绍曾.叶斯柏森语言学选集 [G].湖南教育出版社,2006:380,4,9.

[16][64]Jespersen O.ThePhilosophyofGrammar.London:GeorgeAllen&Unwin,1924:9,30.

[17]Jespersen O.AnalyticSyntax[M].London:GeorgeAllen&Unwin,1937.

[18]Jespersen O.AModernEnglishGrammaronHistoricalPrinciples[M].Heidelberg:Winter,1909-1949.

[19]Jespersen O.EssentialsofEnglishGrammar[M].NewYork:Holt,1933.

[20]Saussure F.de.CourseinGeneralLinguistics[M].GeraldDuckworth&Co.Ltd,1972:157.

[21]张今.英语句型的动态研究[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0.

[22]张今,刘光耀.英语抽象名词研究 [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6.

[23]任绍曾.叶氏语法哲学观研析——关于形式和意义 [J].外语研究,2001(2):16-23.

[24]任绍曾.叶斯柏森语用观研析[J].现代外语,2002(3):259-268.

[25]任绍曾.叶斯柏森语言观研析[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4(4):264-272.

[26]郭茂生,吴爱珍.叶斯柏森的英语语法观 [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0(6):410-416.

[27]李朝.叶斯柏森论语言的变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0(6):417-423.

[28]张高远.Rank、Junction和Nexus——叶斯柏森语法核心理论述评[J].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04(4):7-14.

[29]张高远.“叶斯柏森”课题——理论意义、学术价值、研究可行性及预期成果 [J].南京财经大学学报,2009(6):67-70.

[30]张高远.筚路蓝缕勤开拓著作林林启后人——读《奥托 叶斯柏森学术人生面面观》[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10(1):41-44.

[31]张高远、陈芙蓉.传统与现代之间——叶斯柏森语法论著评析[J].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2(5):6-11.

[32]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41-1944.

[33]王力.中国现代语法 [M].北京:中华书局,1943.

[34][37]王力.中国语言学史 [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183,185.

[35][59]马松亭.汉语语法学史[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6:89,90.

[36]何九盈.中国现代语言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234.

[38]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 [M].北京:中华书局,2010:1.

[39]王力.中国语法理论 [M].北京:中华书局,1944:38.

[40]俞敏.叶斯柏森 [J].国外语言学,1980(3):43-45.

[41]刘绍隆.英语连系式名词再研究——用转换语法重新阐释 O.Jespersen的理论 [J].外语教学与研究,1983(1):1-6.

[42]赵德鑫.斯威特、叶斯柏森和帕默的语言教学思想 [J].南外学报,1985(3):1-8.

[43]廖序东.《语法哲学》和汉语语法学 [J].徐州师范学院,1987(4):9-16.

[44]周龙如.ABriefAccountofJespersen'sGrammaticalTheories[J].外语教学,1991(4):1-9.

[45]李连进.叶斯泊森学说与四十年代汉语语法学 [J].广西师院学报,1994(1):66-72.

[46]葛本成.《语法哲学》介评[J].河南大学学报,2002(4):145-146.

[47]徐海英.试论叶斯柏森的语言学理论体系 [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04(2):56-57.

[48]刘爽.叶斯柏森语言演进理论研析 [J].山东教育学院学报,2006(2):73-75.

[49]施兵.叶斯柏森语言观评析[J].长沙大学学报,2006(6):104-106.

[50]靳开宇.叶斯柏森语言功能思想的理论价值及实现意义 [J].长春理工大学学报,2010(6):65-66.

[51]刘斌河,张高远.叶斯柏森外语教学思想对中国英语教改的启示 [J].当代外语研究,2012(4):31-35.

[52]岑麟祥.普通语言学人物志 [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8.

[53]叶斯柏森.英语语法精义(熊寅谷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0.

[54]李圣鑫.评O 叶斯柏森一名著的汉译本 [J].福建外语,1990(1-2):120-124.

[55]叶斯柏森.语法哲学(何勇〈等〉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56]叶斯柏森.语法哲学(傅一勤译)[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4.

[57]张高远.奥托 叶斯柏森学术生涯面面观 [M].南京:河海大学出版社,2009.

[58]张高远、王克非.善研乐教身作则,大师风范垂后人——叶斯柏森对外语教学的理论和实践探索 [J].外国语文,2012(4):114-118.

[61]Labov W.SociolinguisticsPatterns[M].Philadelphia:UniversityofPennsylvaniaPress,1972:266.

[62]Sweet H.ANewEnglishGrammar[M].Oxford:OUP,1891.

On Jespersen and Jespersen Study in China

ZHANG Gao-yuan1,GUO Wei2
(1.Foreign LanguagesSchool,NanjingUniversityofFinanceand Economics,Jiangsu Nanjing 210046,China; 2.School of English Studies,Xi'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Shaanxi Xi'an 710128,China)

As a world-famous Danish linguist,who lived between the 19th and 20th centuries,Otto Jespersen enjoy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the study of language.To make sure that the contemporary and coming generations know Jespersen and his theories better,as well as how his works and theories have been received in Chinese academic circles of linguistics and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this paper introduces how he started his academic career in linguistics,and,based on his representative works,analyzes his academic thought as well as his focus of study, before,in the end,summarizing the five problems that have existed at the two different stages of Jespersen study in China.

Jespersen;language study;academic thought

HO-06

A

1674-7356(2014)01-0041-08

2013-10-21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08JA740024)

张高远(1964-),福建宁德人。教授、博士、硕导。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英汉对比研究;叶斯柏森研究;二语习得研究。

猜你喜欢
叶氏语言学语法
A New Leaf Litter Toad of Leptobrachella Smith,1925 (Anura,Megophryidae) from Sichuan Province,China with Supplementary Description of L.oshanensis
体认社会语言学刍议
《复制性研究在应用语言学中的实践》评介
跟踪导练(二)4
鸣鹤叶氏诗人与白湖诗社
Book 5 Unit 1~Unit 3语法巩固练习
认知语言学与对外汉语教学
坐拥金山却穷死的袁世凯六姨太
做人要逗,才华要秀
社会语言学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