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视阈下的乡土伦理研究——重读盖斯凯尔夫人的小说《克兰福镇》

2014-08-15 00:43孙洪振刘艳丽
关键词:玛蒂克兰夫人

孙洪振 刘艳丽

(天津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300222)

一、盖斯凯尔夫人与《克兰福镇》

盖斯凯尔夫人(Mrs.Gaskell,1810-1865),是十九世纪英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一生共发表了六部小说、一部传记以及大量中、短篇小说,取得很大的成功。盖斯凯尔夫人生于切尔西(Chelsea)的一个基督教牧师家庭,出生13个月后母亲就不幸去世,不久她被送到姨母家抚养。22岁时与曼彻斯特唯一神教会牧师威廉·盖斯凯尔结婚,此后一直住在曼彻斯特。姨母家住在纳斯福德镇乡下,早年在小镇上的生活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美丽的自然景色使她从小就对乡村和大自然产生了深厚的感情。由于成长在乡村,她对淳朴的乡俗民风有深切的体验和了解,这一切对她以后的创作影响深远。

《克兰福镇》的故事大致发生在1810年至1850年的三四十年间。这期间里,英国资产阶级已进一步巩固了统治地位,基本上完成了工业革命,资本主义经济得到空前发展和繁荣,而土地贵族在政治、经济上则日趋衰落。作者描写了英格兰西北部一个普通城镇的生活,克兰福镇的原型即是她度过童年的纳斯福德镇。当时,那儿还没有受到工业革命所引起的变动的影响,还是宗法制的习俗和风尚。作者通过一些生活琐事,逼真地描绘出这个偏僻小镇的风俗人情,描绘了19世纪初居住在其中的一群名门处女和古老家族遗孀的生活。克兰福镇社交圈子里那些女士们虽不富裕,但总是千方百计维持自己的身份;她们尽管目光短浅、幼稚天真,但多数都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当有人在经济上惨遭不测、生活艰难时,镇上的女士们总是慷慨解囊,向其伸出援助之手。在作者笔下,克兰福镇远离尘嚣、恬静安逸,犹如一个世外桃源。

《克兰福镇》是盖斯凯尔夫人一部非常重要的作品,自出版以来,一直受到广大读者的重视与欢迎,对它的阐释和关注在盖斯凯尔夫人的作品中也是最多的一部。读者大多从女性主义、叙事理论、后殖民主义、文化研究等视角解读该小说。在描写英国村镇生活的作品中,《克兰福镇》被公认为是最成功的一部。《克兰福镇》构建了一个以女性为文本创造者和文本中心的叙事结构,女性是这部作品的真正主人公。叙述者“我”,即玛丽·史密斯在小说开始就开门见山地告诉读者,克兰福镇是个女人王国。“我”原来是小镇的居民,而后又远离该镇,“我”虽然迁离了小镇,但仍然不时回访小镇及通过书信与小镇保持着密切的联系。[1](P87)用见识过外面世界的“我”的视点来透视小镇的风情与美好正是盖斯凯尔夫人的匠心独运之处,因为一个人只有认识世界才能真正了解自己的故乡。笔者认为,在《克兰福镇》中,作者主要通过对日常生活中的琐碎细节的描述,从女性主义视阈展现了小镇的乡土伦理,寄托了作者对过去美好时代的眷恋。

二、《克兰福镇》中的乡土伦理

(一)乡村田园

家庭农场是盖斯凯尔夫人小说中典型的乡村景观,带有世外桃源的色彩。盖斯凯尔夫人从小就非常熟悉乡村的一草一木,她的第二故乡纳斯福德镇就是传统的乡村,盖斯凯尔夫人搬到城市以前一直在那儿快乐地生活。婚后的盖斯凯尔夫人举家迁往城市,但她选择住在城市的边缘,与美丽的大自然为伍。她在自家的花园内种植各种各样的花草让孩子们欣赏,鼓励孩子们探索并发现大自然的美丽。盖斯凯尔夫人认为,人只有在空旷的田野里才能真正做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因此,她的小说塑造了很多大自然的忠实膜拜者,霍尔布洛克先生就是其中一个。

波尔小姐的远房表兄托马斯·霍尔布洛克先生住在离克兰福镇四、五英里远的田庄伍特莱,多年以前曾向已故教区长的女儿玛蒂小姐求过婚,是个自由民。“当地安静宁谧,一派田园风光,伍特莱座落在田野之中,那儿有一个旧式的花园,里面长满玫瑰和覆盆子,毛茸茸的芦苇映衬着粉红的石竹和紫罗兰。”[2](P45)霍尔布洛克先生在这样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普通乡村里住了多年,但季节的寒来暑往和大自然的魅力却使他得到了越来越大的乐趣。在去田野参观的路上,“每当树木、云彩或是远处高地牧场触动他的心弦,他就会自言自语地高声背诵起诗歌来。”[2](P49)玛蒂小姐总是被伍特莱的风景和霍尔布洛克朗诵诗歌的样子深深吸引。在盖斯凯尔夫人的笔下,富有诗意的乡村常常和往昔快乐的英格兰联结在一起。到了资本主义高度发展的维多利亚时代,这种快乐离人们越来越远了,因此,在美丽的伍特莱描写的背后染上了一层浓重的怀旧色彩。

(二)阶级伦理

阶级一词也是维多利亚时期十分流行的词汇。从全国范围来看,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社会大致可以分为上层(包括旧贵族和绅士阶层),中层(包括工业家﹑制造商,还有像律师﹑银行家和医生等专业人士)以及工人阶级。工人阶级的数量急剧增长,以至于到50年代,工人阶级的数量几乎占到全国人口总量的一半以上。此外还有由罪犯﹑无业游民﹑无所事事的人﹑社会寄生虫﹑街头流浪者和妓女组成的社会底层。[3](P22)

克兰福镇的人物可划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以上流社会中人自居的、家族衰落的贵族遗孀,包括贾米逊夫人、已故的教区长的两个女儿(狄布拉和玛蒂)、福列斯特夫人、波尔小姐等。她们结成社交圈子,竭力想保持传统的上流社会地位。第二类是农民转化而来的市镇平民,如霍金斯大夫和他的妹妹费兹·亚当夫人、贝西·巴尔格小姐、托马斯·霍尔布洛克先生、木工杰姆·赫恩,玛蒂小姐的女仆玛莎等。第三类是在英国掠夺殖民地的战争中服过役的军人,包括莫勒弗瑞勋爵、戈登少校、布朗上尉和魔术师勃鲁诺尼一家,以及已故教区长的儿子彼得。

玛蒂小姐终身未婚,父亲和姐姐詹金斯小姐反对她和霍尔布洛克先生的结合,原因是在他们看来,“托马斯表兄的门第恐怕是太低了点儿”。[2](P41)阶级观念在贝蒂·巴尔格小姐邀请镇上的太太小姐们喝茶一事上也体现得十分明显。贝蒂·巴尔格小姐和姐姐在镇上开女帽店,在邀请镇上的太太小姐们作客时以门第高低确定邀请的顺序。首先她们邀请了姐姐之前侍候过的尊贵的贾米逊夫人,之后上门邀请玛蒂小姐,因为玛蒂小姐的父亲是教区长。对于应该先邀请福列斯特夫人还是波尔小姐一事,贝蒂觉得应先邀请福列斯特夫人,因为她的娘家门第比波尔小姐高。最后在是否邀请费兹·亚当夫人问题上犹豫不决,因为她门第不高,平时与上流社会也没什么来往。由此可见,克兰福镇的女士们对等级观念十分在乎。格兰玛夫人是贾米逊夫人故世丈夫的嫂嫂,守寡了,当镇上的人听说格兰玛夫人要嫁给本镇的霍金斯大夫时,吃惊的程度可想而知。虽然霍金斯大夫很有钱,人长得神气,脾气温柔,心地也好,但他的地位毕竟低于格兰玛夫人。

克兰福镇的人们尽管非常重视阶级地位,社会成员之间也存在着世袭而来的等级差别,但这种差别与城市中的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差异迥然不同。那就是,在传统的乡村社会中,社会等级之间的矛盾与差异相对缓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相对亲密、和谐。因此,贾米逊夫人会应邀到比她地位低的贝蒂·巴尔格小姐家中喝茶,贝蒂·巴尔格小姐以及其他比贾米逊夫人地位低的太太小姐们也会到贾米逊夫人家中打牌。

(三)礼仪伦理

和阶级伦理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传统观念是社会礼仪。在克兰福镇这个女人王国里,人们严守着过去的种种礼仪,从上门作客到如何称呼他人到举办茶会等等,克兰福镇的人们都有一整套完整的规矩体系。例如,“我”和玛蒂小姐在霍尔布洛克先生的伍特莱参观时,他会把烟斗递给玛蒂小姐请她代装烟丝,因为这是对妇女的一种礼节,请女士装烟是对她的一大恭维。人们上门作客也有各种各样的规矩,例如,十二点到下午三点是访友作客的时间,而且“要是有人来访,三天之内一定要回访;还有,作客的时间每次不能超过一刻钟。”[2](P3)此外,客人来访时,主人和客人也会奉行一套传统的规矩和礼仪。在乡下,好客是乡村的传统习惯,而客人常常被看作家庭成员,因此,“每当外地青年到此小住,总有人郑重其事地向他们宣讲这些规矩,那认真劲儿就象一年一度在汀瓦尔山顶宣读马恩岛的法律一样。”[2](P3)

礼仪伦理还体现在对人的称呼上。例如,克兰福镇的太太小姐们听说格兰玛夫人要来本镇,对于怎样称呼她进行了一番认真的讨论。因为格兰玛夫人是贾米逊夫人的妯娌,太太小姐们不知对她称呼“您”还是应该称呼“尊敬的夫人”合适。克兰福镇的太太小姐们在公共场合尤其注重礼仪,在会堂观看魔术表演时,“我”和玛蒂小姐按礼仪要坐到第二排,因为第一排是留给格兰玛夫人和贾米逊夫人的,生意人则只能坐到后面的板凳上。太太小姐们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彼此间的交谈几乎听不清楚,因为在公共场所大声说话,让人看到了是有失身份的。表演开始后,后面的人们总是不停的嘻嘻哈哈的说话,当“我”想转过头去看看那些说话的人们时,波尔小姐制止了我,说那样“不成体统”。其实在“我”看来,“体统”无非是些极其无聊的规矩罢了,可克兰福镇的太太小姐们却是“尊”之如饴。

(四)家庭伦理

团结的家庭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价值核心之一。盖斯凯尔夫人把家庭关系看成小说中乡下人物生活的基本组成部分,她本人也非常珍视维多利亚时期根深蒂固的父权制度和婚姻传统,并从传统的和谐家庭生活中获得满足。传统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家庭中,女性是“家庭天使”,男性是家庭的经济支柱和统治者。男性在家庭中的地位远高于女性,女性应服从丈夫,管理家庭。父亲拥有对孩子的权威,而母亲则没有。此外,传统的基督教思想认为,男性是家庭的领导者、引导者、支持者和保护者。

这一点在已故教区长詹金斯先生的家中表现得十分明显。在女儿玛蒂眼里,“母亲娇柔美丽,身体虚弱,而父亲就像亚哈随鲁王那么威严可怕。”[2](P75)当詹金斯先生发现儿子彼得的不当行为时,会立即进行管教。母亲莫丽则是典型的“家庭天使”,詹金斯先生在写给妻子的信中称她为“玛利亚”。母亲“对父亲总是笑脸相向”,目光总是那么温柔。当彼得被父亲责备而离家从军后,母亲并没有责备父亲,相反,却是以她的面容和声音给父亲以安慰。母亲去世后,为了父亲的身体,姐姐狄布拉发誓终身不嫁,绝不离开父亲。父亲眼睛不行了,狄布拉便一本本地读书给他听,还替他写东西,抄文章,随时帮父亲处理教区的任何事务。可以说,狄布拉是典型的代际伦理的实践者。

家庭伦理在布朗上尉一家中也表现得特别温馨。布朗上尉的大女儿布朗小姐因为体弱多病脾气愈加暴躁,妹妹泽西小姐和她父亲对此不仅毫无怨言,而且对她体贴入微。泽西小姐无微不至地照顾姐姐让玛蒂小姐感动得无以复加,她觉得泽西简直就是个天使。姐姐发脾气,她总是忍着。大半夜听姐姐埋怨唠叨,过后,她的面容还是那么开朗、美丽动人。泽西小姐和布朗小姐深厚的姐妹情谊让读者非常感动。

(四)人际关系伦理

1.“姐妹”情谊。克兰福镇是女人的王国,有喜欢卖弄的波尔小姐,保守执拗的贾米逊夫人,妄自尊大的詹金斯小姐,心地善良的玛蒂小姐,豁达大度的格兰玛夫人等。这些太太小姐们大多是没落贵族家庭的遗孀。她们很少谈论金钱,太太小姐们保持着高雅的节俭,“大家手头都很紧,然而谁也不肯承认”。[2](P4)“克兰福镇的太太小姐们之间偶尔也发生些小小的争吵,说上几句辛辣的话儿,生气地把头往后仰仰,”[2](P2)但克兰福镇的人却有一种高尚的团结精神,盖斯凯尔夫人在作品中特别宣扬了女性之间深厚的姐妹情谊。

玛蒂小姐在做姑娘的年纪,也和别的女子一样盼着出嫁,因为阶级观念的存在,玛蒂小姐一直独身,但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她认为自己有很多好姐妹。当布朗上尉为救人牺牲后,全镇的太太女士们都热情帮忙,贾米逊夫人派人来询问,波尔小姐留下来陪泽西小姐同守漫漫长夜。隔天早上“我”和玛蒂又过来换班,詹金斯小姐则坚持要泽西小姐住到她家,总之,镇上的太太小姐们齐心协力帮助泽西小姐渡过难关。当县镇银行倒闭,玛蒂小姐破产后,克兰福镇的女士们为资助破产的玛蒂小姐聚会商议对策。“考虑到每位高雅的女士感情上不愿轻易接受别人的赠与,”[2](P188)镇上的太太小姐们决定以一种秘密的方式帮助玛蒂小姐,设法想让她们的捐助看起来像法律上就是属于玛蒂小姐的东西。可见,女性之间的相互理解和支持是维系个人与社会之间的纽带,是她们面对贫穷、疾病、死亡时的重要精神支柱。

2.主仆情谊。在盖斯凯尔夫人的小说里,仆人在主人家有适当的房间和位置。以贾米逊夫人为例,贾米逊夫人住在城外一幢大房子里,主人的房间朝着一个漂亮的花园,房子临街这一面是厨房、储藏室和佣人的住房。但是仆人参加主人家的活动,主人和仆人的关系更多的是道义上的责任关系。仆人更像家庭的一份子,而不仅仅是雇佣工人。

这一点从主人对仆人的关心上可见一斑。克兰福镇上层社会中几乎没有男人,可在下层社会却是不乏神气的小伙子们。因此,克兰福镇的太太小姐们总是担心她们那些标致的侍女们被那些木匠、屠夫、园丁们搅昏了头,因此女主人们整日心神不宁。例如,玛蒂小姐总是担心自己的仆人玛莎会和那些小伙子们瞎混。但是当霍尔布洛克先生去世后,玛蒂感慨自己和霍尔布洛克先生的感情,不禁惋惜岁月的流逝,生命的消长,于是劝告玛莎如果遇到合适的年青人可以交往,因为她认为让年青人心里苦恼是件非常残酷的事情,玛蒂小姐对玛莎的关心俨然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女一样。

玛莎也是忠诚地侍候玛蒂小姐的。玛蒂破产后,执意不愿背叛恩主,对她的照顾更加周到,甚至自己花钱为玛蒂小姐准备她喜欢的小布丁。“玛蒂小姐想开口道谢,却是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握着玛莎的手儿摇个不停,使得玛莎一下子又哭了起来。”[2](P183)玛莎决定和木匠杰姆·赫恩结婚,然后让玛蒂小姐做他们的房客,帮玛蒂小姐应付生活的开销。玛莎分娩后,她的孩子成了玛蒂小姐的宝贝,玛蒂小姐几乎像母亲一样照顾着孩子,玛莎已经是家庭的一份子了。

三、结语

盖斯凯尔夫人的《克兰福镇》从女性主义视阈呈现了小镇的各种伦理,从女性的感受出发,抒写了对小镇的无限热爱。小镇在经济上衰落了,但克兰福镇的女士们仍然顽强地延续着过去的传统和价值观。尽管在读者看来这些伦理似乎是僵化的,“不合时宜”的。但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小镇里,见不到有钱人之间互相倾轧、尔虞我诈,如同一个世外桃源。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和资本主义向乡村的渗透,这个“不合时宜”的小镇势必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小镇的精神永存。可以说,在这一系列田园诗般的理想主义乡土伦理的描写中,永远寄托着作者对美的追求和对即将消逝的田园时代伦理的眷恋。

[1]东红.《克兰福德镇》的女性视点[J].广东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2).

[2]〔英〕盖斯凯尔.克兰福镇[M].刘凯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

[3]Sean Purchase.KeyConcepts in Victorian Literature[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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