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 慧
(广东科学技术职业学院 人文社科学院, 广东 珠海 519090)
作为现代诗派的重要人物,戴望舒的诗歌(以下简称“戴诗”)艺术五彩神幻,富有独特性,体现出迷人的艺术精神与精美的艺术形式完美结合。
中国诗歌史,群山耸立,百舸争流,每一位诗人的作品都注重营建自己的风格性意象,意象凝聚着诗人对生活的独特感受与认识,凝聚着诗人独特的思想与情感。而戴诗却通过诗歌语言灵活多样地组合运用各种意象,呈现出多样化的意象和意象群。
1.以主体意象带动其他意象。例如《流水》一诗,以主体意象流水带动其他意象诸如丛林、河流、花草和大海等。流水被作为是集体力量的象征,它穿过黑暗的丛林,带着河流边的花草,向着大海奔流。诗里充满了对生活的憧憬,对无往不胜的力量的肯定和赞美,显示出希望和力之美,表达出对顽强的生命力的肯定。
2.以情感串联多种意象而叠加成意象群。《印象》一诗运用如“深谷”“铃声”“烟水”“渔船”“古井”“林梢”“残阳”等意象,用情感“寂寞”串起这些意象,让幽微的铃声飘落深谷,青色的珍珠坠到古井,颓唐的残阳敛去微笑,寂寞的呜咽徐徐消失……叠加的意象繁复,有声有色,既有深邃幽秘的感觉,又透着一种久远悠长的气息,如同一幅欧洲印象主义的绘画,色彩丰富,美伦美央,还给读者的整体“印象”染上了诗人浓郁的内心感受:美的事物在莫测地流逝,人啊,是那样的寂寞、失落,心灵深处是那样的孤独。
3.轴心式意象群。即以一个意象为轴心,围绕轴心意象形成意象群,呈现轴心意象的各种内涵。如《我的记忆》中轴心意象就是“记忆”。围绕轴心意象“记忆”又分出动静相融的两类意象:一类是无生命的静物,一类是有生命的人。戴望舒将记忆比拟成我最好的友人,在“一切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上”,无处不在的生存着,其亲切,密切地拜访我,温馨,讲着古老的故事,唱着和谐的曲子。其间,又通过作者看似唠叨的叙说,意象由静转动,动静相融,围绕记忆描述记忆的种种微妙情状,使记忆的形象富有立体感和丰富感。作者把记忆当成最忠实的朋友,实际是对自己命运的悲叹,点明了作者在社会现实中不断碰壁,最终不得不寄希望于自己的记忆,用虚幻美化的记忆弥补自己内心的痛楚,反映了诗人对生活感到幻灭后的心理状态。这篇诗歌中所有意象都以“记忆”为轴心,构成了读者丰富的想象空间,达到了声情并茂寓理于情的效果。
4.延展性流动意象群。即以一个意象延续扩展出群体意象。如《古神祠前》,戴望舒在古神祠前流连深思,诗思泉涌,妙想迁得,取水蜘蛛来比拟诗人的思量。诗人潜意识的流动,从槐树叶一跃至水面,就从思量化为水蜘蛛,离开了水面后又成蜉游,飞到芦苇间则成蝴蝶,高升上去再化为云雀,更高到青天才终变为一只翱翔的鹏鸟,这一个接一个的意象随着我的“思量”不断流动,逐步延展成群,令人目不暇接。显然,诗人是以流动的意象群呈现出思想变化的过程,暗示出生命的幻变不定,无从捉摸,传达出内心的艺术真实;无形飘忽、难以抓住的思想踪迹,被诗人化作了有形的看得见的飞鸟,如此的思与物的变幻,诗中有画,画中有意。
所谓“意”是情意,是主观的思想感情;“境”是境界,为立体感的艺术图画。意境,是诗人的主观思想感情与诗中描绘的生活图景有机融合而形成的有意味的艺术境界,是诗人强烈的感情和生动而美的客观事物的交融。
朦胧美,是人类模糊认识、模糊思维在美学意义上的体现,是一种未说明或难于言状的美,是一种隐隐约约、影影绰绰、恍恍惚惚状态的美。
戴诗追求的是把强烈的情绪寓于朦胧的意象中,主张诗要写得像“面纱后面美丽的双眼”,不仅在物象选择上常运用古诗中常用意象,充满迷蒙、渺远、空灵之气,创造出意蕴美妙而朦胧的美。
诗人的代表作《雨巷》,就构筑出一个抒情色彩浓重的意境,朦胧之美被诗人的生花妙笔表现得淋漓尽致。“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女郎/他静默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篱墙/走进这雨巷。”诗人化身为雨巷中徘徊的抒情主人公,他在被蒙蒙细雨笼罩着的小巷中,心怀着一个朦胧的希冀:“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她却终是默默无言,又朦胧地、梦一般地从诗人的身旁飘过,走进寂寥的雨巷,暗香飘渺,情意浮动,留给诗人的希望似有又似总要飘然而逝。
诗人在营造如此的朦胧意境时,既融入了传统古诗意象的抒情,也披上了浓郁的象征的外衣。诗中孤独的“我”、丁香般的“姑娘”、寂寥的“雨巷”,都有强烈的象征意味;“雨巷”的泥泞阴暗,既没有阳光与温暖,又狭窄破败,正是沉闷窒息的黑暗现实的写照,皎洁妩媚又带苦涩的丁香一样的姑娘无疑成了希望、理想与美好的化身。而诗中映出的雨巷、绵绵的细雨、颓圮的篱墙,物象氛围却是寂寥的,都具凄冷清幽的共同品性;人,是那样地忧愁哀怨,默然彷徨,凄婉迷茫,冷漠惆怅,物境与心境,是那样地相互渗透交合,情即景,景即情,宛如一幅墨迹未干的水彩画,稀疏清冷的图像后更是潜伏着淡淡的忧伤与惆怅。纵观全诗,回肠荡气的流动节奏,意境朦胧之美,形成了神秘、婉约、朦胧的艺术风格,为作者赢得“雨巷诗人”的美誉。
自由诗具有散文美,是现代派诗的一大特征。
戴诗语言具有散文美的特性。他用现代派的自由体抒情方式来表现诗歌的情绪,使诗歌显得更加自然、亲切、朴素。《我的记忆》用的是富有散文美的自由体,是用现代口语写的诗,与《雨巷》相比,这首诗字句的节奏已经全被情绪的节奏所左右。这首诗采用亲切、自然、含蓄口吻,诉说着诗人既往的幽哀沉郁却又真实的心境,情绪流动的舒卷自如,艺术手段都服从于娓娓诉说的特定情调。意象物境日常生活化,诗句的排列也是自由而又自然。
艾青说过:“我说的诗的散文美,说的就是口语美。这个主张并不是我的发明,戴望舒写《我的记忆》时就这样做了。戴望舒的那首诗是口语化的,诗里没有韵脚,但念起来和谐。”戴望舒创造的散文美的诗体,没有一定的格式,自然自在,舒卷自如。还有《我的恋人》、《村姑》、《小病》等诗,都是通过亲切的日常生活的描述,让人一目了然又过目不忘,口语化的叙说淳朴又富有现代生活的韵味,锐敏又自然、精确又亲切,而又不失来源于生活的风姿,同时,有节制的潇洒和有功力的淳朴,更适应于表达复杂精微的现代生活的感受。
戴诗语言的散文化,除表现在人物和事物,还表现在其善用口语化的短句来表达情韵。例如《灯》的最后一节:“这里/一滴一滴地/寂然坠落,坠落/坠落。”在《秋天的梦》一诗的结尾中:“哦,现在,我是有一些寒冷/一些寒冷,和一些忧郁。”诗中的这些口语化的精短简单的句子,虽然没有整齐的节奏和鲜明的韵脚,但在散文化的娓娓道来的氛围中,可起到点拨情韵之效,给读者留出回味和想象的空间,别有情致,是更适合于中国读者阅读的具有散文化特色的现代派诗。
戴诗既具有散文美又运用多种修辞手法,语言纯净、凝炼、精美,别具奇幻之美。在修辞手法上,戴诗还经常运用全官感(即通感)或超官感的艺术方式。戴望舒说:“诗不是某一官感的享乐,而是全官感或超官感的东西。”全官感即通感,超官感是指心灵的特种情绪,戴望舒的诗中通感和超官感是常常结合在一块的。他的诗运用通感出神入化。如:“我躺在这里/咀嚼着太阳的香味”(《致萤火》),将视觉、味觉、嗅觉相互结合融通,表达轻快的情感。又如,“太阳只发着学究的教训,而灯光却作着亲切的密语。(《灯》)”诗句中运用对比,视觉、听觉和知觉相通,带来多种感觉,情绪特征鲜明。
官感或超官感结合的艺术手法更具奇幻之美。在《不寐》的末尾:“让沉静的最高音波,/来震破脆弱的耳膜吧。/窒息的白色的帐子、墙……/什么地方去喘一口气呢?”诗人因思念情人而失眠,看到白色的帐子和墙,寂寞之情随之膨胀,感到透不过气来,极度烦躁时,竟在沉静中感受到了震破耳膜的最高音波。这种艺术夸张,视觉与听觉相融,内心感受一览无余,已是全官感与超官感的胶结。再如《秋蝇》:“用一双无数的眼睛/衰弱的苍蝇望得眩晕/这样窒息的下午啊/它无奈地搔着头搔着肚子//木叶、木叶、木叶/无边木叶萧萧下……”诗人如此的拟人手法,将重叠复沓的词语交汇出幻觉、联想与情感活动,创造出一个全官感或超官感的组合,渗透着对日趋没落的现实世界的厌恶以及自己作为政治殉葬品的无奈。
艾青说:“戴诗里的比喻,常常是新鲜而又适切,而且常用来作为象征的手段,鲜活而俏丽。”《偶成》的字里行间流露着欣喜、希望与坚定,抒写和诠释着平凡中一切美好的事物,凝冰消融,微笑灿烂,万物回春,重现美好,而且,“这些好东西都决不会消失,/因为一切好东西都永远存在,/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作者朴实的轻语在诉说生命的真意,不动声色的力量就这样随之渗入听者的内心,犹如一首生命的赞歌,表达出诗人的乐观精神和历经磨难之后得到的大悟。《偶成》诗里的喻体,有色彩,有声音,可赏,可闻,最平凡的外形,传达出的深刻的事理,富有奇幻之美。《我用残损的手掌》则是以幻觉和虚拟来创作,修辞手法奇幻,意境优美。诗人在狱中,想象祖国广阔土地好像就在眼前,不仅可真切地看它的形状、颜色,而且可感触它的冷暖,嗅到它的芬芳。如此的虚拟,强烈地表现了诗人对祖国的深挚的情感。在虚拟性的总体形象之中,诗人还对现实诸多的事物作了艺术直观的细节描绘:堤上的繁花如锦幛,嫩柳枝折断发出的芬芳,长白山的雪峰,夹着泥沙的黄河,岭南的荔枝花等,都在透露诗人对祖国的眷恋和热爱,以及对祖国所遭受的沉重灾难所产生的哀痛。同时,诗人还以“虚拟性想象”的手法,感触水的“微凉”、长白山的“冷到彻骨”,黄河水“夹泥沙”等等,如此的想象与虚拟,构成了诗作对“我用残损的手掌摸索”祖国这一幻觉的艺术具象化。至于写到“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阴暗”,以及诗笔写到对解放区的热爱时,则是以手掌轻抚“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想象性的虚拟,结合着隐喻和明喻,包含着作者的感情倾向。
[1]戴望舒.戴望舒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
[2]周红兴.艾青研究与访问记[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
[3]孔另境.现代作家书简[M].上海:生活书店,1936.
[4]戴望舒.戴望舒诗集[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
[5]孙玉石.戴望舒名作欣赏[M].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1993.
[6]丽尼,郁苇.诗论零札·戴望舒作品精编[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