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继龙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9)
毛泽东无论在学生年代,还是在领导革命战争年代以及领导国家建设时期,总是有大量的诗词杰作产生。其诗词的文学艺术价值早已有目共睹,论者公认毛泽东诗词有着伟人独有的雄浑壮阔和气势磅礴的特点,同时又兼具着幽默和诙谐。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雄浑壮阔,幽默诙谐都是语言的表达效果,给读者的心理感受。毛泽东诗词的这些艺术特点与其对语言的灵活运用有着紧密的联系。在对毛泽东大量诗词的仔细阅读后,我们发现毛泽东诗词中的语汇和句子具有显著的特点。正是这些独特运用的语言,才使得毛泽东诗词的艺术特色得以表现。
毛泽东诗词中运用了大量的数词。数词大都是表示数量大的词,像“百”“千”“万”。根据表现主题的要求,毛泽东常把最有力量的数字-----‘千’‘万’写进自己的诗词中。在已发表的 67首诗词中,‘千’出现过24次,‘万’出现过30次。”①在《沁园春·长沙》这首词中,有“万山红遍”,“百舸争流”,“万类霜天竞自由”,“百侣曾游”,“万户侯”,在《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中,有“万木霜天”,“千嶂暗”,“二十万军”,“工农千百万”,在《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中,有“百年”,“五亿”,“万方”。从所举的三首词,我们可以看到毛泽东诗词大量使用数词,而且绝大多数都是表示数量多的数词。这些数词的使用无疑起到了夸张,扩大气势的作用。当然,这些数词也体现了毛泽东同志的宽阔胸怀,增强了作品的恢宏气势。
他的诗词中运用了大量的程度副词和范围副词,且绝大多数都是表示程度深或范围大的副词。其中,程度副词“更”的使用,最为频繁。例如,在《贺新郎·赠杨开慧》中,有“更那堪凄然相向”;在《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中,有“雪里行军情更迫”;在《菩萨梦·大柏地》中,有“今朝更好看”;在《清平乐·会昌》中,有“更加郁郁葱葱”;在《七律·长征》中,有“更喜岷山千里雪”;在《七律·冬云》中,有“更无豪杰怕熊罴”等等。同样,在毛泽东诗词中也大量使用了表示范围大的范围副词,如“都”﹑“皆”、“尽”﹑“全”。例如“眼角眉梢都似恨”、“洒向人间都是怨”、“一片汪洋都不见”、“都是人间城郭”、“晓来百念皆灰烬”、“重庆有官皆墨吏”、“层林尽染”、“芙蓉国里尽朝晖”、“三军过后尽开颜”、“六亿神州尽舜尧”、“全无敌”等。毛泽东诗词喜欢用这些表示程度深和范围大的副词,客观上也形成了毛泽东诗词整体的文学艺术特征——雄浑壮阔,气势恢宏。
毛泽东诗词中动词使用频繁,在这些动词中表示行为主体动作的动词使用更为显著。这些动作动词大都含有[+打击]或[+力量]之类的义素特征,能够很好的表现行为主体的动作形态。例如,“江海翻波浪”的“翻”,“鹰击长空”的“击”,“浪遏飞舟”的“遏”,“沉沉一线穿南北”的“穿”,“要把鲲鹏缚”的“缚”,“直捣湘与鄂”的“捣”,“怒气冲霄汉”的“冲”,“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扫”,“刺破青天”的“刺”,“搅得周天寒彻”的“搅”,“金沙水拍云崖暖”的“拍”等。毛泽东诗词多次运用这些动作动词增加了诗词的磅礴气势,也体现了诗人自己的宽阔胸襟和英雄情怀。
毛泽东创作了大量杰出的古体诗词,在这些诗词中,文言词汇与口语词汇并用,相得益彰。毛泽东本人很重视语言的大众化,毛泽东语录中口语词汇就占非常大的比重。他号召向人民群众学习语言,向生活学习语言。因此,在他的古体诗词中也贯彻了这一宗旨。古体诗词中使用口语词汇可以避免诗词过于晦涩难懂,给人以质朴无华,通俗近人的阅读感受。毛泽东诗词中的古代汉语词汇凝练含蓄,如“凄然”﹑“鼓角”﹑“金瓯”﹑“寥廓”﹑“鸣镝”﹑“逶迤”﹑“红雨”﹑“三吴”﹑“神女”﹑“东门”﹑“横塘”﹑“旌旗”等等。这些古汉语词汇或是来于古代诗词,或是化用成语典故,精炼典雅,含蓄动人,意境深远。
毛泽东诗词还运用了大量的口语词汇。在革命年代和建设时期,毛泽东总是紧跟时代潮流,注意世界形势变化,关心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并积极地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录于诗词。在这些诗词中,毛泽东使用了许多的现代词汇,如“中华”﹑“红军”﹑“压迫”﹑“暴动”、“工农”、“长征”等词汇。同时,毛泽东在创作过程中注意紧贴时事生活,使用了许多通俗易懂的口语词汇。如“镰刀”、“斧头”、“苍蝇”、“害人虫”、“土豆”、“牛肉”、“放屁”等口语词汇。这些现代词汇和口语词汇的运用不但不会损害诗词的典雅美,反而会使诗词活泼清新,给人以亲切之感。
其诗词中有大量的述补结构短语,且多为程度补语和结果补语。程度补语表示述语所达到的程度或状态,可以分为程度轻和程度重两种。毛泽东诗词中多为表示程度重的补语。结果补语表示述语的结果,主要表示动作行为带来的结果。毛泽东诗词中,程度补语和结果补语运用较多。在《虞美人·枕上》中,有“倦极身无恙”,“倦极”是古代汉语的述补结构,“极”以单音节副词作程度补语,在现代汉语中是不符合规范的。在《沁园春·长沙》中,有“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红遍”是述补结构,“遍”在这里做程度补语,“碧透”也是述补结构,“透”在这里做程度补语。与“极”相似,“遍”和“透”也是以单音节词作程度补语。而现代汉语一般要在词后加上“了”组成“倦极了”、“红遍了”、“碧透了”的结构形式。同时,“红遍”下接“尽染”,一个是述补结构,一个是状中结构。补语与状语有互补性,两句话句义相似,却使用互补的结构,一补一状,形式灵活多变而不突兀,生气全出。在《十六字令》中,有“刺破青天锷未残”,“刺破”是述补结构,“破”作结果补语,“破”是“刺”这一行为动作的结果,突出主体的雄劲有力。在《念奴娇·昆仑》中,有“搅得周天寒彻”,“周天寒彻”做“搅”的状态补语,表示“搅”这一动作呈现的壮阔气象;“寒彻”也是一述补结构,“彻”在这里是“寒”的程度补语,表现“寒”得彻底,“寒”得厉害。总之,毛泽东诗词中运用了大量的述补结构,其中以程度补语和结果补语居多。程度补语和结果补语运用使得动作行为的主体更加有气势,更能表现自然风光的奇特雄伟,也更能表现毛泽东同志的博大胸襟和英雄气魄。同时,这有助于塑造毛泽东诗词整体雄浑壮阔的艺术风格。
在其诗词中,既有古典诗词的整饬典雅的句式,也有现代的白话口语句式。毛泽东不仅使用大量的现代口语词汇,还大胆的使用了大量的白话口语句式,这样就给其诗词一种传统与现代、整饬与灵活、典雅与通俗相融合的整体风貌。在《沁园春·长沙》中,毛泽东完全是以古体诗的格式标准来选词组句的。“粪土当年万户侯”运用了名词的意动用法,即“以当年万户侯为粪土”我们知道名词的意动用法是古代汉语句式的一种,在现代汉语中已不复存在。在《七律· 长征》中,有“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对仗工整,整饬典雅。另外,在《沁园春·雪》这首词中,无论是意象的选择,词语的凝练程度,以及句式的安排,完全是一篇典型的古典词作。毛泽东的大部分古典诗词都可以与古代文人的优秀作品相媲美,像《虞美人· 枕上》、《挽易昌陶》、《送纵宇一郎东行》、《贺新郎·赠杨开慧》等等。
当然,其诗词也运用了大量口语句式。例如,在《清平乐·蒋桂战争》中,有“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前一句典型的古汉语句式,后一句又是通俗的白话口语句式。在《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中,有“前头捉了张辉瓒”,这完全的口语句式,平白易懂。又如,在《卜算子·咏梅》中 ,诗人描绘梅花的高洁品格时,有“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前一句整个做时间状语,后一句是句子中心。“状语+中心语”的格式,是典型的白话文句式。而且,“她在丛中笑”是“主语+状语+谓语动词”,也是典型的现代汉语句式。因为在典型的古诗词中,地点状语大多后置,即“她笑(在)丛中”。毛泽东诗词中的口语句式非常多,像“十万工农下吉安”、“不到长城非好汉”、“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等等。这些口语句式的使用,使得毛泽东诗词幽默诙谐,通俗易懂,通达晓畅。毛泽东诗词古典文言句式和口语句式可以说是完美统一的,亦庄亦谐,别具风味。
毛泽东诗词整体的语言风格是雄浑壮阔与幽默诙谐相统一。从语言运用即语用角度来看,毛泽东诗词文言词汇与口语词汇并用,古汉语句式与白话口语句式互见,多用述补结构,动词大都具有[+打击]或[+力量]之类的义素特征。这些因素放在一起使得毛泽东诗词既有雄浑壮阔、气势磅礴的特点,又有幽默诙谐、通俗易通的一面。同样,从语言接受者即读者的角度来看,毛泽东诗词既能使读者在波澜壮阔的革命战争中领略毛泽东本人的英雄豪气,也能使读者看到毛泽东的幽默风趣。在《沁园春·雪》中,诗人在描绘了北国风雪壮阔的景象之后,不由得想起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并大气而又自负的宣告“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在《念奴娇·鸟儿问答》中,诗人借用两鸟问答的形式,以通俗的语言形式“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来表现重大的主题。亦庄亦谐,讽刺而又幽默有趣。毛泽东诗词又善用各种修辞手法,比喻、拟人、对比、夸张等各种手法都得到恰到好处的运用。这些修辞手法的运用使诗词中的形象更加生动鲜明,主题表现也更加明确。总体来说,毛泽东诗词既有传统意义上典雅的古典诗词,也有嬉笑怒骂、幽默风趣的通俗诗词。庄严与风趣并见,壮阔磅礴与平易晓畅齐美。
毛泽东是一位公认的语言大师,他创作的古体诗词也都有着巨大的文学艺术价值。纵观毛泽东的诗词,我们可以大致这样概括:大量动作动词的使用,文言词汇和口语词汇并用,古汉语句式和现代白话口语句式的互见。毫无疑问地说,正是这些因素塑造了毛泽东诗词整体的艺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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