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民族艺术对腾冲民居景观的影响与启示

2014-08-15 00:47褚兴彪
贵州民族研究 2014年4期
关键词:佤族腾冲白族

褚兴彪

(广西大学,广西·南宁 530004)

腾冲位于云南省西南部,地势复杂,不仅有高耸的高黎贡山和三江并流,还有地势平坦的腾合坝子。在这复杂的地理环境中,分布着1600多个大大小小的自然村,这些村庄大都依山势、水势、地势的自然形态选择村址,村庄周边树木苍翠,村内建筑色彩明度较低,鳞次栉比的建筑与高明度的蓝天绿树形成独具风格的乡村景致,而这些乡村景观的形成与本地人文积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这1600多个村庄中生存着近60万人,人口构成主要以汉族为主,同时又有傣族、傈僳族、回族、白族、佤族、阿昌族等世居少数民族。由于明清军队戍边军垦以及外来人口移民,汉族移民带来的中原文化与本地多民族文化融合在一起,因此,腾冲地域文化呈现出多元性。从现存乡村景观元素分析,主要表现为多民族文化相互影响包容而发展所形成的独特性,这些特性从村庄布局、民居样式以及建筑装饰反映出来,并对当今乡村发展有积极的启示意义。

一、村庄布局

腾冲乡村在聚落选址、骨架构成、环境设置三个方面显示出多民族文化对生态理解的融合性,在神性与人性之间架构起合理的通道。

(一)聚落选址

印度洋暖湿气流在4~10月沿高黎贡山进入而形成丰沛降水,又由于高山与谷地落差巨大,降水注入河流使得水流湍急,因此,微坡、小平坝、水体边成为本地村落选址的基本特征。这些特征又集聚了傣族、佤族、汉族、傈僳族的智慧结晶。

傣族也被其他民族称为“水傣”,因为“水”被傣族认为是万物之源,所以傣族对水的追随如夸父逐日一般执着。这点从傣族沿河流迁徙的历史可以看出,所以傣族谚语说:“建勐要有河与沟”。[1]他们喜欢在平坝近水之处傍水而居,村寨一般选择在大河两岸、小溪之畔、湖沼四周。“当傣族建立一个新的村寨时,最理想的居住地,往往就是背靠群山或山脚,前临一片平坦土地的地方,”以充分利用水资源。[2]

来自中原的汉族移民认为“金、木、水、火、土”是构成世界的五行。“水”代表着“财”,所以“水口”文化是他们对于村落选址的理解,即选址宜在水流的出入口与附近。但村庄的地理状况却并非如人所愿,所以对风水人为改造体现在对水口的处理上,即用桥梁、树木、寺庙等元素对水口进行规划设计。

在村落选址上,傣族的水文化与中原移民的水口文化不仅相通而且相互借鉴形成现代景观格局,如腾冲和顺古镇选址三合河发源地,村庄入口有一石拱桥,桥边以大榕树群绿化,三合河流经处分别有甘蔗寨、小西、明朗、良盈,下绮罗等村,而流经高黎贡山脚下的龙川江,基本上呈现出村庄与江等距离地密布,有大塘、周家坡、黄家寨、大营等几十个村庄,同样,明光河与摈榔江及其支流附近也呈现出相似状态。

傣族对水的理解表现为天上之水与地上之水,即天上之水不可改变而地上之水可以改变,所以引水入田与引水入村是对水利用的基本形式,在离河流较远的村落,往往采取引水的方式使得水流经村落,如江菹古镇,自南向北有渠道引水穿越村庄。

中原文化对村庄水体入口景观的处理以及傣族对水文化的理解共同作用,形成了腾冲乡村在阳坡选址与水元素的融合而形成具有特定地域特色的乡村景观。

(二)骨架与环境

中原文化对于村庄骨架在平原地带主要构成形式有中轴线结构和网格结构,村庄的发端往往来自于一个人或一个家族,呈现出由一个中心向四周蔓延的状态,但以村庄出入口或水口为边界,村庄内部组织潜在着本地人对于秩序与变化的自由理解。如腾冲和顺古镇整体构架呈“鱼刺”状,但移民带来的中原文化在腾冲村落构成上有一定的变化,体现在对中轴线构架为主所形成单体建筑的对称性加入了弧线、均衡等形式,这使得道路的穿插有更大的自由度,巷道可以连接更多的庭院,如弯楼子民居,临近巷道的房屋外墙就是弧线,不仅体现了与邻居关系处理的谦让,也使得巷道弯曲度丰富,增强了审美情趣,这也有少数民族文化的融合因素。

有人认为,佤族和傣族的建筑具有很强的相似性,但在村落的构成上具有差异性。佤族村寨构成是自由布局呈现散点状,傣族村寨布局紧密呈现团状。佤族对于空间划分具有原始的意念性,认为空间具有场力存在,所以私密空间与公共空间的过渡采取模糊处理,更注重对公共空间的处理。中原文化村庄布局体现了秩序但缺乏对休闲聚会场所的设置,但在腾冲民居布局中却强化了休闲场所。[3]

傣族文化对“水”崇拜,认为水井中有水神存在,所以水井上都建有各式各样的建筑,腾冲村落中水井建筑也具有普及性,说明汉族村落对傣族文化的借鉴,洗衣亭是腾冲特有的建筑形式,而洗衣亭的创新是受傣族文化的影响所致。

傣族竹楼、傈僳族与佤族吊角楼都是干栏式建筑模式,二层住人,底层为畜生居住。中原文化中人畜建筑是分开的,腾冲村落中牛棚是单独选址的,远离村庄,建成村落的形式,牛棚采用木制结构,牛在底层,二层放置干草杂物,牛棚居住却选择在底坡最高处,利于通风。这是中原文化对腾冲乡村构建的影响。[4]

受傣族原始崇拜中万物有灵观念的影响,树木也被认为具有神性,如在村庄附近有神的安息地,在神的安息地的树林称为垄林。腾冲民间认为古树和大树具有神性,不能砍伐,如滥砍树木被看成是不吉利的事情,所以腾冲的村庄一般都有很多高大的古木,具有较好的生态景观,这是傣族文化对本地乡村规划的影响。[5]

二、民居样式

腾冲民居的基本样式为四周封闭的院落式结构,由大门、照壁、正房、厢房、倒座等几部分组成,与中原地区四合院建筑、“一颗印”建筑、白族建筑有着密切关系。多民族元素融合主要从民居变迁与现有民居表现进行分析。[6]

(一)民居变迁与融合

沧源岩画距今约3000年,岩画中《村落图》描绘了佤族先民的生活场景,其中包括房屋居住样式为干栏式,干栏式建筑是仿生建筑的进化,程序为鸟巢、构木为巢、架构房屋,这是人适应自然选择的最佳居住样式,喜居山顶的佤族人认为干栏式房屋能防潮、防兽、防震、防洪,所以世居于此的少数民族都喜欢这种居住形式,包括傈僳族的“千脚落地”房、傣族的竹楼,在民族的交流中,佤族建筑逐渐借鉴了傣族建筑的一些形式,如“孔明帽”的结构形似,与沧源岩画中佤族建筑有了较大区别,但依然保持着民族“鸡罩式”房屋的样式。

白族先民最早居住在苍山、洱海一带,有农耕习俗,与汉文化融合较早,注重对民居的建造,即使省吃俭用也要建造牢固美观的房子,建筑组合形式有“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等,特色在于二楼廊的连接形式,称为“走马串角楼”,建筑材料主要是就地取材,石材占了很大比例,这与中原文化的建筑样式有一定相似性。

(二)现有民居表现

腾冲现有普通民居的外观表现为:一户一院、合院形制、灰瓦屋顶、火山石外墙,房屋以二层居多,内部构造以木柱承重,以“小五架”为主,屋顶为悬山式居多,每层以四开间或三开间为主,每间之间隔墙为杉木板材。承重柱与地面不直接连接,而是落在火山石上,由火山石搁在地基上,有较好的防震性。

新建住宅基本在村落四周,以及受“马路经济”影响而建在路两边,村内“空心化”严重,走进村内,依然能见到以泥坯与石材、木柱为主体的老房子,每户都有大门,进门右侧厢房一层为牲畜圈。

腾冲有许多古镇,有60年以上的古民居特别多,这些古民居的建造较普通民居建造更考究、结构更严谨,这些民居的分布在和顺古镇、江菹、打菹、荷花、绮罗、洞山、固东等地,叙说着腾冲人的人居精神。

腾冲民居对于多个民族文化的包容与创新,使得腾冲民居建筑既有统一性也有变化性,如建造于1933年的和顺“刘家大院”为“四进”院落,有“三房一照壁”的白族建造理念。建于清末民初的“东董老宅”即是传统“一颗印”建筑,体现了中原文化在腾冲的发展,有白族“走马串角楼”的元素,也发展了内地廊式建筑的文化特色,整个建筑为“七进”院落,每个院落的里外四合均以回廊连接四座,呈现通畅迂回的古典建筑气息。而腾冲刘家寨建有清末的皮影古西楼,则呈现出浓郁的内地建筑文化,结构对称,形制为重檐十字歇山顶,属于中原传统建筑文化。而建于1893年的和顺魁阁则采用六角攒顶重檐式,体现了对儒家文化的继承。[7]

通过对各民族建筑文化渊源分析以及对现有民居的考查,腾冲民居具有本地世居少数民族的形式,如受佤族与傣族干栏式建筑影响,改变了汉民族四合院单层建筑格局,采用了白族建筑走马串角楼的形式。建筑承重构件采取干栏式建筑的木结构,在房屋外墙则用白族建筑对于石材的利用,即用火山石砌成清水墙,同时也采取了佤族对于木隔墙的装饰,建筑基本形制采用内地纵轴线与对称审美的方式,从而达到适宜人居的目的。

三、建筑装饰

文化势能作用决定了文化势能较强的一方能强势显现,腾冲民居在各个民族文化融合的过程中,来自内地汉文化表现形式最为抢眼,所以,腾冲民居装饰以中原文化为主体,兼以吸收白族建筑的彩绘手法,并融合了地域文化的审美趣味。腾冲建筑装饰的融合性主要体现在装饰形式与部位以及装饰纹样的传承上。

(一)装饰形式与部位

白族建筑形式在发展过程中吸收了大量汉族的元素符号,但也保留了本民族的一些特色,汉族建筑色彩主要以“五色”为主,白色运用极少,而白族崇尚白色,以“白”为贵,在照壁与墙的装饰上往往以白色为主色。在技艺上突出表现的是木工、泥工、彩绘。尤其是泥工技艺高超,泥工用料属于自创材料,以棉纸、石灰与糯米为掺杂物,不仅强度大、白度高、粘性强,其可塑性也强。[8]

腾冲民居中尽管墙体采用火山石或泥坯,但照壁采用了白色。泥坯墙体也很多,著名的和顺“花大门”即采用了泥坯,历经百年,不仅不“土气”,反而显出古朴味道,在曲石镇箐桥村内老房子也大量采用泥坯墙体,有很明显的白族建筑元素。

与现代建筑对材质通透、轻巧、视构件不存在的建造理念不同,腾冲民居重视建筑材料本身的质感,以建筑构件显示建筑空间与装饰审美,所以在木作、石作中通过对材质处理以增强装饰性,木作运用镂雕、浮雕、透雕、浅雕,石作运用石雕和镶石,白族建筑在受到中原文化影响的同时又进行创新,如镶石技艺,体现材质之美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之一。[9]

腾冲民居重视对大门的装饰,体现了“宅以门户为冠带”的文化功能,传递出主人的地位与文化意识,门的装饰部位主要包括花罩、门枋、插枋、吊柱等,腾冲古民居对门的处理形式多样,如绮罗“李家大院”的三重花罩、贞寿门的三层镂空雕花、洞山杨宅的双凤朝阳三台暖阁大门。

白族民居照壁是受“礼”式空间布局的影响,最初是起挡风、视线之功效,后来在汉文化的影响下,在上面书写题字以正家风,同时在精神上达到驱邪藏气的作用,在“三房一照壁”样式中照壁不仅有装饰效果,也有防火墙的作用,这是汉、白两族文化在腾冲照壁的体现。窗的装饰一般集聚审美与祈福纳祥的作用。建筑外墙一般不做装饰,但隔墙通过隔板的装饰体现室内空间的气度。

(二)装饰纹样

建筑装饰纹样通过文化象征通道潜入人们的意识中来,因此,吉祥是装饰纹样的基本功能,其中包括纳福、辟邪、多子、长寿、如意、升官、发财等,通过对瑞兽、植物、文字、自然物象的寓意、隐语、直白等表现出吉祥愿望。腾冲民居的装饰纹样形式多样,其中内部装饰纹样主要体现了中原文化特色,而房外装饰则融合了本地世居民族元素。

内部装饰体现了对中国装饰纹样的传承。如起自夏代的“销链”纹、商代“鱼龙”纹直至清代“吉祥如意”,在腾冲民居装饰纹样中都能找到,尤其是瑞兽题材种类繁多,如“四象狂奔”、“麒麟吞玉”、“鱼龙百戏”,其中灵雀、牡丹、麒麟、喜鹊、卷草运用较多。

中国建筑外部装饰主要体现在屋脊上,正脊以鸱兽为主,而屋角则以狮子、龙凤居多。[10]腾冲民居的屋脊装饰很少。中国建筑传统“大屋顶”的特点是屋顶垂直高大、屋坡陡曲、屋脊峻峭,但是腾冲建筑壁的正脊以及歇山式建筑的戗脊线条向上微翘,线条轻盈如凌空欲飞,比传统“大屋顶”曲度小,这点是受傣族竹楼造型的影响,傣族建筑的仿生来自鸟类,进而联想到凤凰飞翔以及大鹏凌空的姿态,从仿生到创生体现了傣族人民对自然物象内在与外在关系的寻找,这种全新的审美不仅打动了本民族,也影响了与之杂居的其他民族。

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腾冲民居通过对各民族文化的融合形成符合现代乡村人居的良好条件,体现在对于自然环境的适应性、生态环境的维护性、审美的包容性、居住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性。

腾冲民居中对树木与水体的保护、对自然环境的适应性选择与改造是现代乡村文化需要借鉴的地方,是现代乡村“千村一面”、过度商业化的改造良方之一,尤其是多民族文化精髓的融合对乡村文化缺失是一面镜子。但同时也不得不认识到,腾冲民居景观也有负向发展的效应,即乡村“空心化”开始蔓延。

[1] 郭家骥.西双版纳傣族的水文化:传统与变迁[J].贵州民族研究,2006,(2).

[2] 郑晓云.傣族的水文化与可持续发展[J].思想战线,2005,(6).

[3] 石 磊.佤族民居漫谈[J].思茅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8,(2).

[4] 王晓莉.中国少数民族建筑[M].北京:五湖传播出版社,2007.

[5] 张文明.浅析西双版纳傣族村寨与民居建筑中的宗教元素[J].美术大观,2008,(10).

[6] 杨安宁,钱俊.一颗印—昆明地区民居建筑文化[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

[7] 腾冲县人民政府办公室.腾冲老房子[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8] 李 莉.从地域技术视角剖析云南白族传统室内装饰艺术[J].广西轻工业,2010,(7).

[9] 辛克靖.云南少数民族建筑艺术[J].建筑,2000,(12).

[10] 朱广宇.手绘传统建筑装饰与瑞兽造型[M].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2012.

[11] 芦忠友.从傣族建筑艺术谈起[J].民族艺术研究,19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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