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贝
读川端康成和郁达夫的作品,读者总会发现一个相似点,那就是两人对孤独和悲哀有着执着的偏爱和独特的诠释。在《雪国》中,“岛村只是感到空虚”,而他摆脱寂寞的方法就是通过满足对驹子 “肌肤的渴念”,寻找瞬间的感官刺激。驹子努力的生活,在岛村眼中 “只是徒劳”。《沉沦》中 “他近来觉得孤冷得很”“他交游离绝之后,孤冷的几乎到将死的地步”在 《春风沉醉的晚上》 “我住在一间同鸟笼似的永也没有太阳晒着的自由的监房里”,既然是自由的,又怎么会产生 “监房”的感觉呢?两人在文章中不但不回避 “空虚”、“孤冷”等冷色调的词语,反而用的上瘾。另外,作者的孤独在其描写的景物中总不时的会浮现出来,《雪国》开头 “穿过县境上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大地赫然一片莹白” “试问何物堪留尘世间,唯此春花秋叶山杜鹃”正因为川端内心的孤独无人倾听,他只能向大自然寻求慰藉。郁达夫更是直接, “只有这大自然,这终古常新的苍空皎日,这晚夏的微风,这初秋的清气,还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慈母,还是你的情人”进而发出 “你就在这大自然的怀里,这淳朴的乡间终老罢”的感慨。读完两人的文章,总会感觉他们的世界只剩下孤独和悲哀。郭沫若说郁达夫:他很觉得孤独,有时甚是伤心。郁达夫自己说:写 《沉沦》的时候,在感情上是一点儿也没有勉强的影子映着的…我只觉得不得不写…正如人痛苦的时候,不得不叫一声一样。正如川端所说:每逢赏月,一缕日本式的哀愁,总会暗暗潜入心头。而这缕哀愁,连类而及,是我深味日本的传统。在他看来,美即悲哀川。 “我孑然一身,在世上无依无靠,过着寂寥的生活,有时也嗅到死亡的气息。”当这孤独和悲哀不断地积累压抑,随之而来的死亡也就不足为奇了。
川端和郁达夫钟情于 “死亡”。叶子的死亡,太田夫人的死亡,文子和菊治的自杀,在川端笔下,死亡时平静的也是必然的。 《沉沦》以 “他”的自杀结束, “自杀,我有勇气,早就干了”,郁达夫也不回避死亡。这种对死亡的情有独钟反映出两人共有的 “悲剧意识”。川端说:战败之后,我只有回到日本人自古以来的悲哀之中去,我不相信战后的世态、风俗,或许连现实本身也不相信。环境和经历是作家气质形成的重要因素,川端和郁达夫对孤独和死亡的钟爱正是其生活的环境和自身经历的影射,就这一点来看,两人的经历也惊人的相似。郁达夫介绍自己:人言先父丧亡日,小子膏肓疾正深。犹忆青灯秋雨夜,虚堂含泪看兄吟。 [9]郁达夫对死亡的体验大概就是从父亲病逝开始的。郁达夫一生的生活都不富裕 “儿时的回忆,谁也在说,是最完美的一章,但我的回忆,却尽是些空洞。第一,我的经验到的最初的感觉,便是饥饿;对于饥饿的恐惧,但现在还在紧逼着我。”由于生活条件不好,郁达夫从小就十分瘦弱,贫困的生活养成了他孤僻的性格,形成了他敏感并带有伤感的文人气质。川端的童年对死亡的体验比郁达夫更为深刻,父母、姐姐、奶奶、爷爷的相继离开给川端的童年蒙上一层阴影,这反映在其文学创作上,就是其对 “悲剧”的独特审美。相似的痛苦的童年是两人相近的 “感伤”文人气质形成的重要因素。川端的自杀,郁达夫的死亡像他们塑造的众多人物命运一样,充斥着神秘感。
在对待女性的问题上,两位作家都毫不吝惜笔墨。通过岛村的眼睛,叶子在川端眼中“尤其是姑娘的脸庞上,叠现出寒山灯火的一刹那顷,真是美得无可形容,岛村的心灵都为之震颤”对于驹子的描写,川端更是不惜笔墨,驹子虽出身贫贱,但有自己的生活信念,积极追寻人生的价值,是个可敬的人物形象。太田夫人,文子,千重子,苗子,伊豆的舞女…这些女性都有不同的美,不同的特点。在郁达夫看来,生活在社会下层但坚强生活的陈二妹,具有 “迟桂花”性格的天真孩子气的莲姑,日本留学时旅馆主人的女儿,甚至是妓女,都是认真塑造的人物。这和两人丰富的感情生活有关,川端在伊豆邂逅的舞女成为其文学作品中不朽的形象,其曾经的热恋伊藤初代在他塑造的很多形象中都有影射。郁达夫更是直接表达其渴慕之情: “若有一个美人,能理解我的苦楚,他要我死,我也是肯的。若有一个妇人,无论她是美是丑,能真心真意的爱我,我也愿意为他死的。我所要求的就是异性的爱情!”两人在对女性的塑造上都有着矛盾的心里。这主要表现在肉欲与伦理的冲突上。两人作品中都有直接对女性身体的描写。川端在 《伊豆的舞女》中写 “她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伸展双臂,叫喊着什么。她,就是那舞女,洁白的裸腿,修长的双腿,站在那里宛如一枝梧桐”郁达夫在 《沉沦》中写 “那一双雪样的丰乳!那一双肥白的大腿!这全身的曲线!”这些对女性身体的直接描写也是其作品惹来争议的地方,也是其打破传统的重要表现。 《千鹤》更是肉欲与伦理冲突的集中表现。菊治对自己与太田夫人的关系既有 “沉浸于柔情蜜意之中”的快感又有 “道德上的不安”的负罪感,在太田夫人死去之后,菊治便移情于其女儿文子,他既把文子看成 “命运的主宰”,又认为自己的行为“应该诅咒”,这种矛盾在菊治心中不断积累压抑,最终只能通过死亡化解。 《睡美人》中丧失性功能的老人和一丝不挂的女人也是肉欲与道德伦理的冲突, 《独臂》更揭露出性变态,扭曲的人性。郁达夫在 《沉沦》中, “他”偷看旅馆女儿洗澡时矛盾的内心,看的快感与内心的自责形成冲突,偷听别人偷情,和妓女发生关系时都存在内心的挣扎,具体表现在行动慢于思想, “他”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违反道德伦理,但又不能立刻做出反应回避这种矛盾。同样,郁达夫也是通过肉体的毁灭来终结冲突。
虽然两人在形式上都主张 “求新”,但就文学创作内容来看,郁达夫仍然是立足于 “打破”, “五四”是一个动荡的时代,几千年的压抑在这一时期集中爆发,中国文人终于得到一次解放自己释放自己的机会,于是他们争先恐后的批判中国古典文化,寻求突破。 “‘五四’以来我们的新文学的主流,不管是属于哪一个艺术流派,那就是把文学这一事业当做一种严肃的工作,当做改革社会的器械即使是一开始就被称为 ‘颓废派’作家的郁达夫…他就自觉地而且是勇敢地反映了关于人性解放的时代要求和社会思潮”而川端却立足于 “继承”,即继承日本的传统文化。川端对代表日本古典文化的 《源氏物语》评价非常高:尤其是 《源氏物语》,从古至今,始终是日本小说的顶峰,即使到了现代,还没有一部作品能及得上他。正是在 《源氏物语》的引导下,川端发现并继承日本的传统美。 “如果说,川端康成给日本文学带来了什么新东西,做出了什么新贡献,能用一句话加以概括的话,那就是:作家本着现代日本人的感受,以优美叹惋的笔调,谱写出日本传统美的新篇章” 《千鹤》中贯穿始终的日本茶道,佛教思想, 《古都》中我们随着千重子寻访京都的名胜古迹,欣赏平安神宫的樱花,北山的圆衫,包括盛大的祗园会,时代祭,都展现出日本的传统美,日本的传统美是川端笔下不变的主题。
川端康成和郁达夫把情绪,时代写入文学作品中,为世界文学增添了光彩。探究两人文学创作的相同和不同之处,我们可以加深对其时代背景的把握。这种探究是十分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