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根草,水天一浮萍:浅谈《我是川军》梁草漂泊不定的悲惨一生

2014-08-15 00:43刘珞敦
剑南文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争光春花和平

■刘珞敦

出生于川西北普通农民家庭的梁草,他的一生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注定是不同寻常的,注定像一根草一样,无枝可依,随意漂泊。和千千万万的普通农民家庭一样,梁草身上流淌着庄稼人最朴素、最本真、最勤劳的血液,然而时代的暴风骤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狂势将他 “抛到了国家的风口浪尖上,历尽沧桑,九死一生”。他怀揣着对家乡、对亲人、对爱人最诚挚的爱踏上了战争的不归路,从此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大江大海上,辗转流离了大半个中国,历经无数硝烟弥漫和枪林弹雨。从生死存亡的抗日战争到力挽狂澜的解放战争,再到风云突变的抗美援朝战争。尽管扛起枪来投身于火热的革命战争并非其初衷,但他对乡亲、亲情、爱情最本真的追求成就了这位老兵漂泊不定、命途多舛的悲惨的一生。

“飞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怀揣着那颗落叶归根的心,在生命的生死关头,他没有想要过放弃,哪怕背负再大的屈辱,哪怕遭受再深的心灵创伤,哪怕与魂牵梦萦的家乡相隔有万里之遥。只要生命之树尚青,就意味着自己还有一丝希望再回到那无时无刻不再思念的地方,那里有他日思夜想的亲人和爱人。梁草像一株无枝可依的枯草一样的卑微生命,在所有诚挚情感的感召下,他的生命奇迹般的顽强活了下来。他的情感深深根植在故乡的每一寸土地上,土里散发出的诱人气息以及承载着的太多美好记忆,无不从灵魂深处召唤着他。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梁草是一个善良、重情重义、信守承诺的人,这一点毋庸赘言,在小说中有深刻的体现,也正是因为他有这样高尚的品质,他才会不顾一切舍命代替哥哥梁勤去 “当炮灰”——也许他只是为了不让老父老母为难;才会无可奈何却又果决地将自己心爱的女人 “让”给傻不啦叽的哥哥;才会自始至终怀着做一名出死力气的石匠的梦想,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兑现给春花母女的承诺——给自己未来的 “老丈人” “垒个坟头刻一块石碑”。

然而,梁草也有他十分 “懦弱”的一面,他自始至终都很 “被动”,从来没有主动地反抗过, “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主心骨的人,一个听从长官命令唯唯诺诺的人,闲来抽几口叶子烟,要是能喝上几口酒就是很不错的事情。我也没有仇恨,我打仗只是为了活命,要是不来当兵,继续跟师父学手艺,一定是个好石匠。”也许他根本没有思考过,为什么自己得不到心爱的女人,为什么要辜负春花一生无休止的等待?诸多的疑问背后原来只有一个字——命。是的,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梁草也十分相信 “命”的存在,他曾经说过 “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悲哀就是自己不会给自己做主”以及“算毬了,认命,我这一辈子就是打仗的命”的无奈自白。小说中也多次提到以算命为生的梁瞎子和梁草的战友郑廷卫给大伙算命的事。可见,那个时代的人们普遍有一种对自我价值的缺失感和对未来何去何从的迷茫。也正是因为梁草相信 “命”的存在,所以他顺从地接受了老父亲 “点兵点将,点到和尚”的荒诞决定,并且对长官的命令是无条件的服从,纵然只是一种无意义的愚忠,这与小说中的一位老秀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秀才为了完成闺女的婚礼,义正言辞地对守城长官说: “自古女人以名节为重,结了婚,我闺女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男人一起走哇,兴许还能生下孩子。至于我,我这把年纪了,就是死,也要死在祖宗留下的老屋里。”

投身于你死我活的战争中的梁草,历尽战争的创伤后,他终于 “自私”了一回,对心上人无时无刻的遥远地等待,让他更加觉得自我内心的空虚与寂寞,这样的日子让他甚为绝望。“人在绝望时,往往会一掷千金,尽情狂欢”。这是梁草内心的真实写照,于是,他便初次“尝到了女人的滋味”。她叫白桂,与黄花一样,只是梁草空虚情感生命中的匆匆过客。白桂是“让我第一次变成一个男人的女人,我之所以这么叫她是出于尊重和感激”。是的,梁草对于这位妓女的亲睐,完全是因为她的温存就像慈母无微不至的关爱,在他最无助、最空虚的时候予以抚慰,满足他无以排解的性欲,仅此而已。她是女人,但更是一位母亲,用她火热的温存来抚慰这些有家难回的孤儿;而梁草生命里的另一位女人——黄花,是流落他乡、孤苦无依的梁草用来驱散孤寂的工具。她扮演着的无非是 “明日黄花”的角色,根本不可能让梁草的生命再次充满希望。他将她的名字改为 “梁素珍”,正是为了区别千里之隔的 “唯一”心上人春花,他不想让别人与春花混为一谈。

梁素珍只是梁草聊以自慰的伙伴,他根本不想让这种微妙的关系更近一步。当素珍主动跨过防线时, “我哭得稀里哗啦,我像一个无助的婴儿,在母亲的怀里感到安全。”可见,梁草也只是将她当做了母亲般的女人。后来,当梁草因受杨继盛抢银行之事的牵连被捕入狱后,黄花便投靠了一个山东人并为其生儿育女,这让五年后出狱的梁草大失所望: “心中的无名火慢慢升腾起来,对着杯子说,你就真熬不住了,嫁人了,还生儿子了!我呢?你想过我吗?想过我一个人回家的日子吗?忘恩负义的女人!”这一戏剧性的经历和远在家乡望眼欲穿、无休止等待的春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见,在梁草的心里,无论是与白桂,还是与春花的交往,都算不上有爱情的因子掺杂在里头。在梁草看来,爱情是有魔力的,是一种可以让人因之而献出宝贵生命的力量。爱情成就了梁草不平凡的一生,也见证了诸多人辉煌无畏地付出。战友谢争光对歌手王红梅的爱恋,让起初畏惧杀人,分不清敌我的他,甘愿在危难关头舍生取义,高呼着 “为祖国争光,为毛主席争光,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和敌人同归于尽。这永留史册的一刻却只是出于 “我要为王红梅争光”。但极其遗憾的是,王红梅至死也不知道这段如泣如诉的爱情源自于谁;神奇的扁担战士杨和顺,始终怀揣着对殷秀珍的爱;九死一生的蒋国全始终记挂着要让妻子补坐一次花轿的承诺……这些才是人间的大爱,才是真正的爱情,像梁草对春花一生的思念一样,不以自私的占有为目的,而这份最诚挚的爱恋依然如故,这——就是真真切切的爱情。

“百善孝为先”,梁草在自古以来不能两全的忠孝选择上,以自己卑微的一生最大限度地践行着孝与忠。他成全了哥哥梁勤对春花的爱慕,并坚定地走上了替兄从军的 “不归路”。他就是这样一位心地善良的庄稼娃,却莫名地被推上了历史的风口浪尖、痛苦的深渊和死亡的边缘。他曾经试图走出山外,想知道山的外面是什么,当他彻底的走出来时才真正明白战争的残酷是无边无际的,像那重重叠叠的平坝,像那一望无际的大海大江。

对于战争,对于历史记忆,生活在和平年代里的人们是不应该忘记的。因为战争,我们失掉了兄弟姐妹的生命;因为战争,我们流离失所,觅子寻爷;因为战争,我们的同胞浴血奋战、寸土必争。多少的年轻生命死在无情的炮火之下,多少的魂灵身首异处、故园难寻?这是我们国人的伤痛,也是我们永远洗刷不掉的民族耻辱。曾几何时,我们人类是否真正拷问过自己的灵魂,为什么不能在和平的时光里互利共处,为什么偏偏要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轻易抛弃?更有多少人真正理解和平的含义。为什么在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当下,有些国家仍然要戴上意识形态的有色眼镜,无视弱小民族的存在呢?也许这些疑问正是作者所关注的。在书中作者多次提到关于 “笔”这个意象:怀揣着将军梦的王义武至死惦念着他的钢笔;赵兴中的翰墨轩被毁后他儿子手中紧握着毛笔。和平年代里人人有握笔的权利,这与战争岁月里的扛枪形成了对比。可见 “笔”这个意象在小说里象征着和平,象征着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硝烟的美好世界。如果说王义武与赵兴中儿子手中的笔表达了对和平的渴望,那么作者也在用她的笔通过描写残酷的战争故事来表达对和平的憧憬。正如作者自己说的:

我想用自己的方式——一个作家的方式,来纪念这段历史,纪念为保卫祖国而战斗并且献出宝贵生命的人们,我觉得后代不能忘记他们,历史不应该忘记他们!

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之后人的心会麻木,尤其亲眼目睹了无辜百姓在炮火下死亡,目睹了朝夕相处的战友做了 “炮灰”,战场上这群无知的热血青年终于懂得了战争的意义,有了明确的目标敌人, “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道理很简单”;有了憎恨,有了胜利的欲望。也正是因为无情的战争,唤醒了人们最强大的凝聚力和爱国热情。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小说中多次描写了大学生踊跃参与战争的情节,张浩存战死疆场但浩气长存,学生兵吴明经历了许多惨烈战场的考验;书香门第的赵兴中将生命最光辉的一刻定格在了战场;大学生谢争光自愿加入抗美援朝战争并与敌人同归于尽。这一切理所当然地燃起了人们心中那团无名的怒火和爱国激情。正是在这许许多多英勇无畏的青年身上,梁草重新认识了战争的意义——为死去的战友而斗争。梁草一生靠着那点意念活了下来,对故土的向往,对战后美好岁月的憧憬。他也正是通过无数次的幻想来掩盖现实的残酷和自我内心的脆弱。

梁草的思乡之情浓郁而深沉,它战胜了身体被刺字的痛楚,忍受住了被挟裹到千里之外小岛上的孤寂,遭受了如此非人待遇后依然苟且偷生,没有强大的内心支撑怎么可能做到。庆幸的是到达台湾后的荣民生活终于让征战半生的梁草有了喘息机会,但内心已麻木的他所面对的仍旧是强大的故土之情、家国之思。到最后,他仅以小狗 “珍珍”来相依为命,孤寂之状不禁让人唏嘘。

梁草的一生像一株漂泊不定的小草,又像水中的一叶浮萍一样随波逐流。曾经奢求着根植在故乡的土壤里,却被无情的命运推向了战争的风口浪尖,几度沦落又几度重生,终于在鬓发斑白的晚年,将最后一滴思乡泪融入了故乡的土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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