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媛薇 张灵钰
19岁的女大学生埃斯特·格林伍德才华横溢,15年来门门功课拿优,是公认的好学生。在一次写作竞赛中,她的短篇小说获奖,有幸获得到纽约某杂志实习一个月的机会。她的女友多琳是埃斯特以前从未遇到过的 “另类女孩”,她来自南方一个上流社会的女子学院,长相漂亮,身材出众,善于交际。埃斯特本能地被多琳那种自由自在、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所吸引,然而从小接受的传统价值观念又让她无法从心理上认同多琳的颓废荒唐。纽约繁华喧闹的背后隐藏着太多的丑恶,虚伪和欺骗让埃斯特感到失望和困惑。在纽约的最后一个夜晚,埃斯特彻底地告别她所厌恶的生活,将自己所有时髦的衣服一件接着一件从窗口扔出, “送给了夜风”,一起送走的还有那个失去的自我。在那里,传统的价值观要求女人结婚生子,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对于这种要求,埃斯特没法认同。她不甘碌碌无为,任人摆布。她不想成为 “房间里的天使”。
小说的标题 “钟形罩”是贯穿整部小说的一个意象,有着十分深刻的社会含义。这一意象取自埃斯特在巴迪就读的医学院中所见到的钟形玻璃罐子,罐子里盛放着死于母腹的胎儿标本。这一意象象征着窒息和死亡, “象征着女性在男权社会中所处的一种永远被抑制生长、被扭曲的状态。”
除了社会期待与个人追求之间存在矛盾以外,女性成长过程中的榜样缺失也是导致埃斯特不知所措、陷入绝望的原因之一。在成长过程中,埃斯特一直面临着榜样缺失的困境。她周围形形色色的女性,无论是母亲、长辈、同事、朋友、上司,无论是传统女性还是事业女性,都没能给她树立好榜样。可以这么说,在女性的成长过程中,母亲所起的引导作用十分重要,但埃斯特与母亲之间却缺乏理解和沟通,在她对前途感到惘然时,她也不愿意求助自己的妈妈,因为 “我自个儿的妈妈帮不上我的什么忙。”男朋友巴迪的母亲是位大学教授的夫人,受过很好的教育,曾经教过书,但在家里从早到晚家务缠身。她看到巴迪的母亲花了几个星期用丈夫的旧毛衣编织了一块地毯放在厨房门口当做擦脚垫;她看到她的邻居渡渡·康威一口气生了六个孩子,马上又要生第七个孩子;她看到事业型的女性杰·西虽然博学多才,有着十分强烈的自我意识和社会意识,但长相奇丑,没有一点儿女性特征;她看到女诗人琼,为了政治和社会活动付出了过多的代价,从而丧失了女性本该享受的东西;还有多琳,青春貌美,有思想有朝气,但整天虚度年华,没有奋斗目标,这种生活态度也让埃斯特不敢效仿。
从小说一开始,埃斯特·格林伍德就被刻画成一个有着强烈社会道德规范意识的年轻女性。她学习刻苦,成绩突出,是镇上 《新闻报》的记者,校文学杂志的编辑和校荣誉委员会的文书。作为一个专门处理学术性和社会性违纪行为并对其进行处罚的机构,这个荣誉委员会就像是一本鲜活的教科书时时提醒着埃斯特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从小到大我一直对自己说,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地学习、读书、写作和功课就是我想做的事情,而且,似乎确实如此,我干什么都很出色,功课全优,甚至到我上大学时这种势头也无人可挡。”19岁时,埃斯特还因其出色的写作才能应邀到纽约,在一家全国性时装杂志社担任客座编辑。在旁人眼里,埃斯特是一个听话的好学生,一个靠自己的努力实现奇迹的榜样,一个 “让成千上万的女大学生为之妒羡的”神话。然而,埃斯特坦白地承认她并不为拥有这一形象而感到快乐。“我琢磨着我应该像其他女孩一样兴高采烈,可我就是没法做出反应。我觉得自己好似龙卷风眼,在一片喧嚣骚乱裹挟之下向前移动,处在中心的我却麻木不仁、了无知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呆在纽约究竟是为了什么。正如瓦格纳·马了所指出, “就连主人公的声音都让人觉得问题重重。”信在小说开篇的前几页,我们就会从埃斯特的话语中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充满自信、对生活有着明确目标的女孩,相反,她对很多事都无法确定,常常用 “我想”、“我猜”,“我觉得”来表述看法。19年来,她一直忙于追逐高分以及这样那样的奖学金和助学金,可现在埃斯特意识到她 “劲头没了,步子慢了,无可挽回地退出了赛跑”。
许多评论家认为埃斯特此时的主要问题在于她在多琳和贝特西之间的抉择。虽然都在杂志社实习,这两位女孩与埃斯特有着极大的不同。多琳聪明伶俐、愤世嫉俗,年纪虽然不大却有丰富的社会经验;而贝特西温柔乖巧、心地单纯,生活的最大目标就是成为贤妻良母。在埃斯特看来,她们代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一种 “奇妙、精致而颓废”,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埃斯特,而另一种循规蹈矩,缺乏个性,埃斯特对其兴趣索然。琳达·班德森将这两种生活方式归纳为 “成功的荡妇和未来的家庭主妇”,这是美国女性在20世纪50年代必须作出的一个人生选择。当埃斯特与多琳亲近并且本能地疏远贝特西的时候,埃斯特便不再是一个社会规范的遵从者,反抗的意识在这个19岁的女孩身上逐渐显现。然而,我们必须看到,做了那么多年的好学生,埃斯特早已在内心深处接受了这些社会道德规范,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也明白如果做错会受到怎样的惩罚。正因为如此,埃斯特才会在小说的一开始就提到将被处以电刑的卢森堡夫妇。对于埃斯特来说,卢森堡夫妇受到的惩罚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警告:乖女孩最终总是会跟可爱的橄榄球英雄结合,而性感女郎则总是落得个两手空空。
此外, 《钟形罩》的女性主义还表现在对传统贞操观的颠覆。埃斯特一直按照社会对女孩子所期望的那样捍卫自己的纯洁和童贞。在她看来 “……构成世界的两大阵营不是划分成天主教徒与新教徒,也不是共和党人与民主党人,或者白人与黑人,甚至不是男人与女人,而是跟人上过床的人与没有跟人上过床的人。人与人之间唯一构成差异的似乎就是这一点区别。”埃斯特偷着去医院上了子宫帽,当她爬上检查台时,心里想着: “我正在爬向自由呢”,“我是我自己的女人了”, “下一步是找个合适的男人。”埃斯特准备好了,她要结束自己的处女生涯, “我已经捍卫了五年时间,现在我腻味了。”当时的社会在贞洁问题上对男女的双重标准让埃斯特感到窒息。
西尔维娅·普拉斯把自己内心深处对成长的困惑以及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压抑倾注在埃斯特身上,她用女性特有的敏感和细腻展示了一个面临精神危机的人那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她试着透过一只钟形罩子歪曲视像的凸形玻璃来描述她的世界以及其中的人们。她代表了现代人在生活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无奈、彷徨与挣扎。弗吉尼亚·伍尔夫在 《奥兰多》里写道: “一个作家灵魂的每一种秘密,他生命中的每一次体验,他精神的每一种品质,都赫然大写在他的著作里。”此外,她受到弗吉尼亚·伍尔夫、西蒙·波伏娃以及贝蒂·弗里丹等的影响,将 “被压抑的女性的声音,被埋藏的女性的经历,被忽视的女性所关心的问题,由边缘推向显著的中心位置。” 《钟形罩》不仅探究女性在社会环境和心理环境双重压力下的生存困境,而且触及了更为广泛的问题——关于我们的命运及人类意义的各种问题,因而具有前所未有的深度和丰厚的生活内涵。普拉斯选择让现实中的自己在世界上消失,而让另一个自我在作品中永生。美国 《图书世界》是这样评论她的这部小说的: “…… 《钟形罩》和普拉斯的诗一样精彩,它抓住了混乱与崩溃边缘的美妙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