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恩格斯“虚假意识”再议

2014-08-14 05:59伍志燕
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意识形态

伍志燕

[摘要]“虚假意识”和“意识形态”是两个不能彼此混淆的范畴。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虚假意识”主要有两种:一是特指青年黑格尔派提出的“观念学”;二是泛指思想本身脱离了实际的意识。“虚假意识”的真实根源是社会的经济生活,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人类认识的进步将会被逐步消除。把马克思恩格斯的意识形态概念等同于虚假意识本质上是错误的,最终会导致“意识形态合法性危机论”和“意识形态淡化论”。

[关键词]马克思恩格斯;意识形态;虚假意识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10X(2014)04-0022-04

在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马克思恩格斯使用“意识形态”这一概念,常常与一些限定性词或词组出现,如“德意志意识形态”、“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共和国的意识形态”或“黑格尔式的意识形态”等。这里的“意识形态”常常被用作名词或被修饰的宾词,指代一种虚假的意识。此外,“意识形态”也被用作形容词,如“意识形态的空话”、“意识形态的歪曲”、“意识形态的立场”、“意识形态的企图”、“意识形态的代言人”或“意识形态家”等,这里的“意识形态”含有贬义的意思。表面看来,“意识形态”在马克思恩格斯的经典著作中,似乎就是“虚假意识”,以至于很多学者将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概念片面地理解为具有否定性和贬义性的概念,其实不然。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曾提到过“虚假意识”并对其进行了批判。在马克思那里,被批判的“虚假意识”主要有两种:一是特指青年黑格尔派提出的“观念学”;二是泛指思想本身脱离了实际的意识。

第一种意义上的虚假意识主要特指D.F.施特劳斯、B.鲍威尔、M.赫斯、M.施蒂纳等人的主观唯心主义哲学,这种意识形态本质上是一种唯心主义的意识形态。因为在青年黑格尔派的玄想家看来,思想是不受客观实际制约的,完全是概念的创造,并认为以此构造的观念可以统治世界。这种虚假意识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被称为“意识形态”。这种虚假意识的产生过程,正如恩格斯在晚年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通信中所描述的那样,“意识形态是由所谓的思想家通过意识、但是通过虚假的意识完成的过程。推动他的真正动力始终是他所不知道的,否则这就不是意识形态的过程了。因此,他想象出虚假的或表面的动力。因为这是思维过程,所以它的内容和形式都是他从纯粹的思维中——不是从他自己的思维中,就是从他的先辈的思维中引出的。他只和思想材料打交道,他毫不迟疑地认为这种材料是由思维产生的,而不去进一步研究这些材料的较远的、不从属于思维的根源”[1](P726)。显然,这里的“虚假意识”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是纯粹主观性思维的捏造,不能直接与马克思恩格斯所言的“意识形态”相等同。

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所谓的“虚假意识”不仅指“德意志意识形态”,他们也把脱离实际的思想观念称作是“虚假意识”。从认识论角度说,虚假意识并不一定就是意识形态。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会遇到两种“脱离实际”的虚假意识。第一种类型的“虚假意识”是对自然现象的错误认识而产生的意识。譬如,筷子插在水中给人筷子是弯的假象,而事实上是直的。这种认识上的偏差,主要归因于物质和观念的错位。一般来说,社会存在是变动不居的,呈现出的表象往往多种多样,而我们的感觉往往是主观的、片面的,所以意识对客观存在的反映是多方面、多层次、全方位的,难免存在错误和假象。第二种类型的“虚假意识”是对社会状况的错误认识而产生的意识。譬如,资本投资产生的利润给人的假象好像是“钱能生钱”,而事实上“所生的钱”是资本所购买到的活劳动创造出来的价值。这种虚假意识的形成归根结底在于人与生产关系(社会关系)的对立。在私有制社会,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相脱离,导致人的异化,物成了人的主宰,人却成了物的奴隶,主客体之间关系的“颠倒”,是对社会状况的虚假现象产生错误认识的主要原因。当然,无论是自然现象还是社会状况产生的虚假意识,只要作为不同社会集团经济利益和政治诉求,都会转换成意识形态。譬如,封建社会农民起义者常常利用一些超常的自然现象为起义的正当性披上合法的外衣,这种虚假意识一旦为一定的阶级利益服务就会成为意识形态。在马克思看来,只有为特定阶级或集团利益服务的虚假意识才是意识形态,而那些不是为特定阶级或利益集团服务的虚假意识就不属于意识形态。在阶级对立的社会里,虚假的意识形态的产生有其深刻的阶级根源和社会历史根源。一方面,在阶级社会,由于社会各阶级地位的不同,所体现出的利益也不相同;统治阶级为了巩固政权以维护自身利益,总是宣称自己是全社会利益的总代表,并且想方设法地把自己的特殊利益说成是全体社会成员的普遍利益,即“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理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2](P54)。相应地,被统治阶级为了夺取政权,他们试图将本阶级的特殊利益表达为全社会的普遍利益,正如马克思所说:“每一个企图代替旧统治阶级的地位的新阶级,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2](P54)同时,每一阶级都有自己所豢养的、并为之服务的意识形态家,他们在创造意识形态的时候,也是“不得不把对象的最偶然的和最独特的规定说成绝对必然的和普遍的规定”[3](P76)。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他们的政治诉求和观念体系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该观念产生的社会基础——生产、生活的实践,这种遮蔽了阶级的特殊利益,目的在于为本阶级利益和统治进行合法性论证的思想体系难免带有“虚假性”的烙印。所以,“虚假意识”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也特指那种没有把观念摆在适当的位置上,导致了根本上的主宾颠倒、本末倒置的“意识”,这种“意识”来源于现存社会普遍利益的虚幻性,是阶级利益和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这里的“虚假意识”也被理解为意识形态。由此可见,意识形态是一个复杂的多样性状态的领域,作为意识形态的“虚假意识”必须符合一个条件:那就是服务于一定阶级或集团的利益。

“虚假意识”的真实根源还是社会的经济生活,它同样是人们对物质生活过程、对一定的社会政治经济制度的系统、概括的反映,但不过是对社会的经济生活的一种“颠倒”的反映罢了。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一切资产阶级意识形态( 特别是德意志意识形态) ,往往具有“颠倒的观念、歪曲的意识”的内涵。他们说:“人们是现实的,从事活动的人们,他们受着自己的生产力和与之相应的交往的一定发展——直到交往的最遥远的形态——所制约。意识[das Bewu?tsein]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das Bewu?te Sein],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如果在全部意识形态中,人们和他们的关系就像在照相机中一样是倒立呈像的,那么这种现象也是从人们生活的历史过程中产生的,正如物体在视网膜上的倒影是直接从人们生活的生理过程中产生的一样。”[4](P72)从一定意义上说,颠倒的虚假意识是由颠倒的客观世界造成的,这种颠倒的“虚假意识”其实倒是“真实”地反映了它赖以存在的那个客观世界的面貌。

虚假意识是历史的而非永恒的。在存在论意义上,虚假意识具有伪永恒性。虚假的意识形态都把自己描述为永恒的真理、历史发展的必然。这样,意识形态家表面上看来是希望他们的思想理论能够体现和代表全体人民的意志,结果却仅仅反映的是统治阶级的阶级利益和意志。因为这样,代表统治阶级利益的意识形态只要与人民大众的利益发生冲突,很可能被其他阶级所推翻或者被其他意识形态所取代。在马克思看来,任何一种虚假意识形态所维护的那个社会“都只是人类社会由低级到高级的无穷发展进程中的一些暂时阶段。每一个阶段都是必然的,因此,对它所由发生的时代和条件说来,都有它存在的理由;但是对它自己内部逐渐发展起来的新的、更高的条件来说,它就变成过时的和没有存在的理由了;它不得不让位于更高的阶段,而这个更高的阶段也同样是要走向衰落和灭亡的”[5](P308)。也就是说,随着阶级对立和阶级矛盾的尖锐化,虚假意识并不会持久地存在;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人类认识的进步,虚假的意识形态必然要被消除、被超越,而且“这种意识形态上的颠倒是应该消除的”[6](P298)。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意识形态并不是自行消除的。消除这种颠倒的意识形态(这里指德意志意识形态),首先“要揭穿同现实的影子所作的哲学斗争,揭穿这种投合耽于幻想、精神萎靡的德国民众口味的哲学斗争,使之信誉扫地”[7](P510)。不过,一切形式的虚假意识不是完全可以通过精神的批判来消灭的,也不是完全可以通过它们消融在自我意识中化为幽灵、怪影、怪想等来消灭掉的, “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4](P9)。唯有实际地推翻这一切唯心主义谬论所由产生的社会关系,才能真正把它们消灭掉。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把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结构性要素看作是统治阶级的虚假的、颠倒的意识形态得以存在的根基,并认为只要阶级社会带来的政治、经济、文化之间的分立状况存在,统治阶级的虚假意识就一定会作用其中。当社会分工和雇佣劳动废除而导致政治、经济、文化之间的分立被解除的时候,虚假的意识形态也将随之消失,从而呈现出科学性。因此,破解作为意识形态中的“虚假意识”,必须还要消除不合理的社会分工和雇佣劳动。一般来说,不合理的社会分工和雇佣劳动的消除,是在共产主义学说的指导下的实践活动中进行的。共产主义社会是建立在科学实践观基础之上、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来实现的理想社会,是消除和破解虚假意识形态后的最终归宿。

不过,意识形态要实现科学性的转变,向共产主义社会的迈进需要漫长的、艰苦的斗争,并且在革命实践中摧毁一切旧的国家机器之后方能实现。马克思说:“无论为了使这种共产主义意识普遍地产生还是为了达到目的本身,都必须使人们普遍地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只有在实际运动中,在革命中才有可能实现。”[2](P78)因为“共产主义革命就是同传统的所有制关系实行最彻底的决裂;毫不奇怪,它在自己的发展进程中要同传统的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8](P52)。因此,革命阶级“为了谋得自己的解放,同时达到现代社会由于本身经济发展而不可遏制地趋向着的更高形式,他们必须经过长期的斗争,必须经过一系列将把环境和人都完全改变的历史过程”[9](P362-363)。这种“趋向着的更高形式”就是共产主义,而共产主义的实现的前提是消除虚假意识并打破旧的生产关系,实现意识形态和科学性的有机统一。

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意识形态实际上存在两种意指:一种是在唯物史观的立场上界定的意识形态;另一种是唯心主义的意识形态家们的“虚假意识”。根据马克思恩格斯的观点,前一种意识形态来源于经济事实,是社会存在的反映,这样的意识形态反映的现实并不是颠倒的、虚假的;后一种意识形态尽管也来源于经济事实,但是从唯心史观出发的,是社会存在的虚假的、歪曲的反映。这种意识形态由于没有科学地揭示意识形态的本质内涵和来源,完全把意识形态与社会存在相分离,或者把意识形态看成是社会存在的派生物,所以把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关系颠倒了,乃是颠倒的“虚假意识”。由此可见,虚假意识从根本上颠倒了社会意识和社会存在、现实生活过程和虚幻的观念之间的关系,马克思所批判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就是这种虚假意识。

当然,虚假意识只是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中的一个部分,这只是一个特指而非一个泛指的问题。为了更好地理解和使用马克思恩格斯“虚假意识”这一概念,我们有必要将“意识形态”概念区分为“意识形态一般”和“意识形态具体”。所谓“意识形态一般”,是指从意识形态的抽象层面来理解的意识形态总体概况;而“意识形态具体”是从意识形态的具体层面来理解的意识形态诸形式。前者包括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的“上层建筑”比喻,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照相机”比喻、恩格斯在给梅林的信中所做的关于“虚假意识”的基本定义等,这是对一般意识形态状况的描述;后者则主要是一些具体的社会思想体系,如法律的、政治的、神学的、艺术的、哲学的意识形态形式。一般来说,意识形态诸形式虚假与否,要结合两个方面来判断:一方面是看其是否真实地反映社会现实,另一方面看其是否为反动的、落后的、保守的统治阶级服务和辩护。总体而言,马克思恩格斯对虚假意识形态的批判主要侧重于对意识形态形式的具体批判,这种对“意识形态具体”的批判很容易使人误认为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就是意识形态批判理论。这也再次说明区分“意识形态一般”和“意识形态具体”的必要性,也就是说不能用马克思恩格斯对意识形态具体的态度来肯定或否定他们对意识形态一般的态度。

近年来,有学者把特指的虚假意识普遍化,以虚假意识指认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指出所谓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虚假性”谬论,表面看像是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实际上则是对马克思恩格斯“虚假意识”的误读或歪曲,这种误读或歪曲会导致“意识形态合法性危机论”及“意识形态淡化论”。无论是“意识形态合法性危机论”还是“意识形态淡化论”,其理论实质都是要颠覆和否定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对此,我们必须要高度警惕。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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