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毛的”的人(外一章)

2014-08-07 22:03白福成
回族文学 2014年4期
关键词:马拉祖辈车夫

白福成

五年前,我在伊宁市大街上初次看到四个轮子的“六根棍”马车,摇着清脆的铜铃在黄昏中疾驰而过时,就仿佛看到了欧洲十八世纪前后的异国都市风光。

然而,没过三年时间,那种类似“六根棍”的马车已在北疆东部的一些县城陆续出现了。当地人给马车换了一个具有时代特色的新名词——“马拉巴士”。

这种马车的出现,当然不是为了一种地域特色的模仿,而是为了生存。就这样,一辆、两辆、三辆……马车的独特风貌很快在小城凸显了出来。

过了一两年,由于“马拉巴士”的不断发展,逐渐引出了许多毛驴拉车的生意之路。

毛驴拉车刚刚出现于街头时,还模仿着“马拉巴士”的风格,尽量将自己修饰一番,在车厢的顶上装上色彩鲜艳的凉棚,给人以全新的感受。小城人送给这种毛驴车一个雅号——“毛的”。

然而,发展到后来,“毛的”就完完全全显露出当地农村最常见的那种普通家用毛驴车的本色。

“毛的”形式的一步步跌落,在一点一点地向最贫困的角落延伸和剥落着。

仅仅一两年的时间,这种“毛的”已泛滥于大街小巷,发展到了三四十辆。

“毛的”发展如此迅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生存于小城民间的人们窘迫的经济状况。

最初驾驭“毛的”的人,与赶“马拉巴士”的车夫一样,几乎都是维吾尔人。这些车夫不是老人便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但到了后来,赶“毛的”已不再是维吾尔人的专利。

蜂拥而起的“毛的”已经形成了小城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生存现象。

近两年,我因常常要租一些“毛的”,便对赶“毛的”的车夫有了接触的机会。这些车夫大都生活在民间底层最窘困的生存线上。他们虽然生活拮据,但脸上总是闪动着质朴的笑容;他们的日子虽过得十分艰辛,但心中总是燃烧着渴望改变生活的信念之火……他们在严冬的大街上徘徊着、寻找着、等待着,他们以极大的耐力驱赶着寒冷,驱赶着艰难向前的命运之轮。

我每次看到那一张张冻得发紫的脸膛时,就觉得,这是一支艰辛,却充满幻想和希望的群体塑像。

每次要租车时,我总是选择那些老弱和幼小身单的车夫。那些朴实的人,他们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却伸出一双谦卑的手,只收你两三元的报酬!

有时,出于恻隐之心,多给他们一两元钱,他们就不知该怎样感激你好了。等到下一次再租车时,他们简直拒绝收你的钱了!

这就是从民间底层闪烁出来的质朴而真纯的美德光华。

这么一来二去,我便与一些车夫熟悉了。并且彼此不时地在寒冷的冬天,在现实严酷的大地上,碰撞出一两朵人生璀璨而温暖的火花。尽管这一星之火显得那样微弱,它仅仅闪烁在我与车夫之间,然而,在茫茫人世间,在心灵的苍凉与忧伤深处,只要我们彼此还能够感觉到那尚存的一丝温暖,这就够了!

我认识一位老维吾尔人,他好像比别的车夫更朴实敦厚,租车费也比别人要得更少。他那粗糙多皱的脸上总是泛着一抹红润而充满乐观的生命之光,他的举动和言行都像孩子似的,保持着单纯的质地。

记忆最深的是最后一次(后来因有碍市容,政府限制“毛的”上街,“毛的”从此消失了),他给我送了一车柴火。到了家门口,他帮我卸了柴。当我邀请他吃午饭时,他被感动了。他说有你这句话,我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你的钱了!

这怎么能行。天气这么寒冷,运柴的路又遥远,老人穿得又那样单薄……我怎么能忍心不给他钱呢?

我硬是把钱塞进了他的衣袋中。

我站在门口,看着老人赶着“毛的”向巷口走去。深深的巷道中,晃动着老人苍凉而模糊的背影。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与老人花白的须发融为一体,酿造出一种淡淡的人生意境。

镰刀弯弯

我想,在一个村庄最初的年代,几乎人人都握过一把镰刀。

从诞生小麦的耶利哥山坡开始,镰刀便发出了嚓嚓的收割声。镰刀收割时的声音清脆而嘹亮,镰刀在阳光下的闪烁耀亮一直延至今日,从未中断过。被无数劳动者挥握过的镰刀,渐渐变成了一种劳动的象征。

一把弯弯的、犹如月牙似的镰刀,一把曾经被我的祖辈挥握过的镰刀,它响彻整个农耕时代,响彻每个村庄;它的声音在村庄和历史的上空回荡着,显得那样优美动听!

正是这把小小镰刀,在岁月的麦田里舞动过,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烁过,在我家族的生命史上耀亮过!它被一辈一辈的人传握至今,它是我一辈一辈人劳动的见证者。我祖辈的劳动精神,还有那生生不息的坚韧血脉,都是通过镰刀承传下来的。

挥动镰刀、佝偻向前的割麦姿态,已经成了我祖辈最基本的劳动姿态。我的先祖一代一代高举着镰刀,伫立于远古和现实的麦田之间。总是那样,他们与麦田浑然和谐,阳光亮亮地照在他们的臂膀上,照在那把弯弯的镰刀上;他们沉默不语地立在天空与麦田之间,秉领天地之精气,感受麦子的摇姿,感受丰收的喜悦。许多年就这样,他们依靠镰刀、依靠劳动、依靠阳光和麦子,使祖祖辈辈的生命得以延续。

我不知道,我的祖辈挥动过多少年多少代镰刀,我也不知道我的祖辈手握镰刀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但我知道他们的血脉里流动的是劳动精神。

我作为家族的最后一代农人,也曾经挥握过那把镰刀。

然而,那把被祖祖辈辈的人挥握过的镰刀,在我辈手中被丢弃在角落,变得锈迹斑斑!

于是,被一辈一辈的人触摸过的镰把儿,余温消失了,被一辈一辈的人打磨出来的镰刀光亮黯淡了!

我没有继承祖脉,将手中的镰刀挥握到底,这算不算是一种对劳动的背叛?我不知道,一个丢失了镰刀的人,还有没有资格面对餐桌上盛放的那一碗香喷喷的饭菜?

当我离开镰刀,离开村庄的那一刻,我的心是凌乱的。因为,我不知道我后来从事的劳动是否真实。也许是握惯了镰刀的缘故,我只有握住一把镰刀时,才能感觉到劳动的坚实和可靠。

一个人这一生如果能拥有一把镰刀,他的内心一定是踏实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劳动比握住一把镰刀更让人觉得充实。如果你这一生从未握过一把镰刀,那你的生命便多了一份荒凉,你的劳动也许是令人质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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