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适
读书的方法,据我个人的经验,有两个条件:一精,二 博。
从前有“读书三到”的读书法:实在是很好的;不过觉得三到有点不够,应该有四到,是眼到、口到、心到、手到。
眼到:眼到是要个个字认得。书是集字而成的,要是不能认清,就无所谓读书,也不必求学。
口到:前人所谓口到,是把一篇能烂熟地背出来。现在虽没有人提倡背书,但我们如果遇到诗歌及有精彩的文章,总要背下来,它至少能使我们在作文的时候,得到一种好的影响。
心到:是要懂得每一句每一字的意思。做到这一点,要靠外的帮助,有三个条件:(一)参考书,如字典、辞典、类书等。平常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读书,第一要工具完备。(二)做文法上的分析。(三)有时需比较、参考、融会、贯通。往往几个平常的字,有许多解法,倘是清忽过去,就容易生出错来。如中文中的“言”字,“于”字,“维”字,都是意义很多的,只靠自己的能力有时固然看不懂,字典里也查不出来,到了这个时候非参考比较和融会贯通不可了。
手到:何谓手到?手到有几个意思:一标点分段;二查参考书;三作札记。
札记分为四种:一是抄录备忘。二是提要。三是记录心得。记录心得也很重要,张横渠曾说:“心中苟有所开,即便札记,否则还失之矣。” 四是参考诸书而融汇贯通之,作有系统之文章。
手到的功用,可以帮助心到。我们平时所说的吸收进来的意思,无论是听来的,或是看来的,不过在脑子里有一点好或坏的模糊而又零碎的东西罢了。倘若费一番工夫,把他芟除的芟除,整理的整理,综合起来作成札记,然后那经过整理和综合的思想,就永久留在脑中;于是这思想,就属于自己的了。
就是什么书都读。中古人所谓“开卷有益”原也是这个意思。我们为什么要博呢?有两个答案:一博是为参考;二博是为做人。
博是为参考。比如我们要读《诗经》,最好先去看一看北大的《歌谣周刊》,便觉《诗经》容易懂。倘使先去研究一点社会学,文字学,音韵学,考古学等等以后,去看《诗经》,就比前更懂得多了。倘若研究一点文字学,校勘学,伦理学,心理学,数学,光学以后去看《墨子》,就能全明白了。
大家知道的:达尔文研究生物演进的时候,费了30多年光阴,积了许多材料,但是总想不出一个简单的答案来。偶然读马尔萨斯的《人口论》,便大悟起来,了解了生物演化的原则。
所以我们应该多读书,无论什么书都读,往往一本极平常的书中,埋伏着一个很大的暗示。书既是读得多,则参考资料多,看一本书,就有许多暗示从书外来。
博是为做人。像旗杆似的孤零零地只有一技之艺的人固然不好,就是说起来什么也能说的人,然而一点也不精,仿佛是一张纸,看上去虽大,其实没有什么实质的也不好。我们理想中的读书人是又精又博,像金字塔那样,又大,又高,又尖。所以我说:“为学当如埃及塔,要能博大要能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