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库玉祥
魂断风尘路
◆ 库玉祥
一
病房的窗外有一棵杨树,在这初冬的时节,杨树的枝干渐渐光秃。
身患肾病综合症,躺在病榻上的柳茜,每天都望着窗外的杨树。她推断若是杨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她的生命也将走到终点。
这天早晨,窗外呼呼的风声唤醒了柳茜,她睁眼向窗户望去,见大风夹杂着稀落的雪花已将杨树的叶子悉数吹落。她在心里说:“我该走了。”
赵凤姑见女儿醒了,她木然地拿着湿毛巾给女儿擦着脸和手。
在柳茜的记忆中,赵凤姑与别人的母亲迥然不同,她不仅浅薄放荡,对老实巴交的丈夫颐指气使,更是对自己专横刻薄。自己在风月场上挣得的钱都在她的手里,她却不给自己治病。她怕女儿死在家里,才在十天前把女儿送到了这个小医院。
柳青田带着凉意进了病房,他把装早餐的塑料拎袋从大衣里抽出,对女儿说:“趁热吃。”
柳茜感动地说:“谢谢爸爸!”
赵凤姑把装粥的塑料袋放在碗里,拿勺给女儿喂着饭。
柳茜只喝了两口粥,便对母亲说:“妈,我吃不下。”
柳青田劝说:“再吃一些吧。”
没等柳茜说什么,赵凤姑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说:“她不吃就不吃吧,咱俩吃饭。”她几口便把碗里的粥喝了……
护士手里拿着点滴瓶走了进来。
柳茜说:“我不用打点滴了。”
柳青田惊异地说:“这孩子今天怎么了?饭没吃两口,药也不用了。”他对护士说,“给她点上。”
柳茜用虚弱但又决然的口气说:“点了我也会拔掉的。”
护士为难地看着赵凤姑。
赵凤姑对护士说:“你先回吧,过后再找你。”
护士出门,柳茜对父母说:“我感觉不好,爸、妈,你俩帮我把衣服穿上吧。”
柳青田和赵凤姑面露愕然,随即赵凤姑叹了口气说:“早晚有这天,那我和你爸就把衣服给你穿上。”
待柳茜穿上一袭红衣裙,她让父亲将她扶起,她拿起床头柜的镜子照着自己,她见自己除了脸色苍白和有些浮肿外,仍不失俊俏的模样。而后她重重地躺在病榻上,两眼望着天棚,嘴里却问出:“妈,你是我亲妈吗?我想临死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
赵凤姑一时愣怔没回答,柳青田踌躇地说:“孩子,其实……”
赵凤姑反应过来,打断柳青田的话说:“我就是你的亲妈呀!”
柳茜“嗯”了一声,没再问什么,眼睛流出两行泪水……
天刚擦黑,柳茜停止了呼吸。
翌日上午,柳青田和赵凤姑用担架把柳茜的尸体抬到了医院门前的灵车上。
开灵车的司机是赵凤姑的表弟,赵凤姑把火化手续和费用递给表弟说:“火葬场我们就不去了,一切委托你帮忙处理吧。”
表弟很诧异:“那……火化后的骨灰怎么办?”
赵凤姑说:“你看着办吧。”
“好吧。”表弟上了车,灵车绝尘而去。
“唉……”柳青田在一旁深深地叹了口气。
柳茜就这样孤零零地走向了另一个世界,没有一个亲朋送她,包括柳青田和赵凤姑——她的养父养母。
柳茜给人们留下一段可悲、可叹的故事。
二
二十年前,老实巴交的柳青田当兵复员在牡丹江市某林场当了一名工人。
柳青田家住农村,父母早逝,年龄不小的他很想组成家庭。他跟单位的同事老姜处得挺好,一天老姜找他喝酒时说:“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柳青田腼腆地问:“女方是干啥的?”
老姜说:“是海林镇的,没工作;不过长相还可以。”
柳青田想找个有工作的,他听了老姜的话,一时没言语。
“这个女孩我还算知根知底,她父母我认识多年了。”老姜揣测着柳青田的心思说,“虽然女方没工作是个缺憾,但她家的条件还是可以的;像你这既没房又没积蓄的,要找个称心的也难。”
“谢谢你老姜。”柳青田被老姜说动了心,他说,“那等哪天你给我引见一下。”
老姜倒是热心的人,没过几天,他就在家里把叫赵凤姑的女孩介绍给了柳青田。在柳青田的感觉中,赵凤姑长得还算周正。这以后,他便和赵凤姑相处了起来。
在老姜的帮助下,柳青田在单位分了间一室半的平房。而后在老姜的张罗下,柳青田和赵凤姑结了婚。
赵凤姑操持家务倒还可以。柳青田每天在外工作回家后,吃着热汤热饭,看着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家,不由得心生惬意。
可婚姻不应单是两人的世界,有个孩子才算美满。柳青田在外工作努力,回家跟赵凤姑也很亲热,可赵凤姑的肚子就是不见动静。柳青田说到医院检查下。赵凤姑说我没什么毛病,我不到医院检查。
柳青田要孩子心切,硬拽着赵凤姑到了医院,两人一同做了检查。经检查,柳青田没什么毛病,大夫说赵凤姑患有输卵管堵塞。赵凤姑蔫了下来,对柳青田说:“那就治治吧。”
赵凤姑的不孕症,一治就是两年,大小医院去了多家,钱没少花,却没治好。
一次在街上,柳青田遇见了退休的老田头。老田头问:“小柳,结婚了吗?”
柳青田说:“结婚快三年了。”
老田头问:“那孩子都会走了吧?”
柳青田神情黯淡地说:“还没孩子呢。”
老田头脸上透着关切:“你年龄也不小了,那得抓紧要孩子。”
柳青田叹口气说:“媳妇不孕。”
“是吗?”老田头忽然莫名地问,“是不是单位老姜给你介绍的对象,你媳妇姓赵?”
柳青田很诧异:“对呀。”
老田头说:“这老姜作孽。姓赵的女的是老姜家的亲戚,你没上班时,我听说,这女的跟过别人,就是因为不怀孕人家才跟她离的……”
听了老田头的话,柳青田如雷轰顶,他说了句:“谢谢田叔。”就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柳青田和赵凤姑自结婚以来,可以说还算是恩爱的。如果没有老田头跟柳青田说的那些话,使他强烈地感到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或许他和田凤姑还会平静地生活下去。然而,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地改变了。
柳青田回到家,见赵凤姑正等他回来吃饭,饭桌上摆放着几个丰盛的菜肴,还有几瓶啤酒。
柳青田问:“怎么,家里要来客人啊?”
赵凤姑打开一瓶啤酒,把两个杯斟满说:“家里没客人要来,你知道今天是啥日子吗?”
柳青田坐下,闷闷地喝了一杯啤酒,没说话。
赵凤姑把柳青田喝过的酒杯再斟满,问:“我问你话怎么不回答?”她接着用筷子给柳青田夹了一块猪头肉放在他跟前的小碟里说,“今天是咱俩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赵凤姑柔情的话,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却犹如一根擦着了的火柴,点燃了柳青田心中的愤懑情绪。柳青田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他猛然把小碟和酒杯扒拉到地下,指着赵凤姑喊:“你他妈的还有脸提咱俩结婚的事,你在跟我之前,是不是也是这样对待别的男人的?”
赵凤姑质问:“结婚这几年来,我真心实意地服侍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什么意思你心里应当清楚。”柳青田说,“你欺骗了我,难道你跟我之前,没跟过别的男人吗?难道你不是因为不孕而被人家踹了吗…… 你和老姜一起欺骗了我!”
赵凤姑大惊失色地发了会儿呆,便捂脸痛哭了起来。
柳青田没再理会赵凤姑,他摔门而去。
柳青田一宿没归。
正当赵凤姑心存愧意而挂念柳青田的时候,她却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柳青田因在按摩房嫖娼被抓……
赵凤姑交了五千元钱罚款,和垂头丧气的柳青田一出派出所,就直截了当地说:“咱俩离婚吧?”
“离就离吧。”柳青田带着懊悔,且底气不足地问,“怎么个离法?”
“你当然净身出户。”赵凤姑说,“房子虽是老姜以你的名义在单位分的,但我父母已掏钱买了下来,家里的一切物件都是我结婚时陪送的。我虽原先组成过家庭,但我对你的隐瞒并不违法,而你嫖娼是触犯了法律。”
柳青田沉默了。
老姜知晓了一切,他把柳青田找到家里,边喝酒边聊。他先是说当初不该隐瞒赵凤姑结过婚的事,然后又批评了他不应当去嫖娼,并说这事若是让单位知道的话,肯定是被开除的。老姜的话,让柳青田胆战心惊,他哀求老姜千万不要把他嫖娼的事说出去。老姜说,只要你和赵凤姑好好过日子,我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老姜的话带有胁迫的意味。柳青田说,我会跟赵凤姑好好过日子的。
老姜说出了问题的症结:“你俩不就是没有孩子而闹的这样吗?要不我给你领养个孩子吧。”
柳青田不解地问:“你上哪帮我领养孩子去?”
老姜说:“我有个外地朋友,他家的女孩子不争气,未婚先孕,快要生了。你可以收养女孩所生的孩子。”
柳青田思忖了下:“我回家跟赵凤姑商量下。”
老姜说:“好,我等你信儿。”
柳青田回家跟赵凤姑商量收养孩子的事,赵凤姑没犹豫就答应了。柳青田给老姜回了话。老姜说,女孩家在外地,她得上你家生孩子来。柳青田说,那就来吧。
两天后,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孕妇出现在柳青田家,半个月后产下一个女婴。坐过月子,女子拿着赵凤姑给她的两千元钱含泪而去。
柳青田给女婴起了个名字叫柳茜。
其实柳茜的到来,只是暂缓了柳青田和赵凤姑的矛盾。柳青田因娶了个结过婚的女人,心中始终难以释怀。赵凤姑觉得自己对柳青田不错,可对方竟去嫖娼,便在感情上与柳青田拉开了距离。夫妻间不和睦,那遭罪的只有孩子了。
三
柳茜蹒跚学步走出家门时,邻居们开始说三道四了。邻居的话,对柳青田倒没什么影响,可赵凤姑却受不了了。
一天下班,柳青田见柳茜自己在院子里满脸脏兮兮地玩儿,地上还有一小堆大便。而赵凤姑则和几人在屋里打麻将。
柳青田抱着孩子进屋,训斥赵凤姑:“不看孩子,就知道整天的打麻将。”
赵凤姑不甘示弱:“打麻将怎么的?孩子自己玩呗。”
柳青田指着怀里的孩子:“你看看孩子脏成什么样了?”
打麻将的其他人见两口子吵了起来,就识趣地散了伙。
赵凤姑气咻咻地收拾着麻将桌说:“没孩子挺清闲,这有了孩子,不但挨累不说,还他妈的遭人嚼舌头。孩子又不是我生的,我干吗那么上心?”
柳茜像是听懂大人话似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副委屈的样子。
柳青田见柳茜哭,心里软了下来,他没心思再跟赵凤姑吵。他边哄着柳茜,边把她抱到厨房给她洗漱着。
晚间柳茜睡下后,柳青田对赵凤姑说:“你不生育,咱抱养个孩子那不正常吗?别人愿意嚼舌头,就嚼去呗。再说,当初抱养孩子时,你也是同意的。”
“你哪懂得女人的心啊!”赵凤姑抹着眼泪说,“没孩子就不会让人嚼舌头,抱养孩子引发的话题,别人竟羞辱我是不下蛋的鸡。”
赵凤姑在柳青田面前没掉过泪,再则赵凤姑道出的心思还真让柳青田没想到。柳青田木讷地说:“那有什么办法,咱也不能再把孩子送人啊。”他扭头看着酣睡中的柳茜说,“这孩子长得漂亮,平常不哭不闹,挺招人喜欢的。”
赵凤姑见柳青田这么说,不满地扔下一句:“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往后也多照看些孩子,别指望把我绑在孩子身上。”就扭过身去,不再理柳青田。
柳青田每年都有段日子到深山里护林,这年他临走时交代赵凤姑不要老玩麻将了,多看看孩子,教孩子点东西。赵凤姑说,别啰嗦了,你忙你的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柳青田在外两个月回家后,见赵凤姑正拿本图画册在教柳茜认识上面的动物。柳青田欣慰地笑着说:“你每天都这样,该有多好。”
“你认为这样好,可苦了我了;你走后,我都没怎么打麻将。”赵凤姑说,“今晚你在家看孩子,我打会儿麻将去。”
柳青田面露失望:“你现在麻将瘾怎么这么大呢?我刚回来,你就不能陪陪我。”
“没时间陪你,吃饭。”赵凤姑到了厨房,在餐桌上摆上饭菜,匆匆地吃完饭,没有理会柳茜叫妈的声音和哭声,转身出了家门。
赵凤姑半夜回的家,柳青田在床上要跟她亲热,她却推开柳青田说,困了,改天再说。柳青田不满地想说什么,但看着酣睡的柳茜,只得克制着自己。
柳青田到单位上班,感觉出同事异样的目光。没过几天,单位同事告诉他,你知不知道,你家赵凤姑跟老关打麻将眉来眼去的。老关是柳青田家的邻居,两家关系不错;不过老关是个鳏夫,这样就使柳青田有些不托底,他说,应当不会吧。同事说,你还是注意点。
柳青田和赵凤姑本来感情淡漠,同事的话,让柳青田心乱如麻。想到当初得知赵凤姑不孕后,还不如离婚了好。现在因收养个女孩,要离婚的话,赵凤姑肯定是不会要孩子的,自己又难以带孩子;唉,后悔都来不及。
赵凤姑每天晚间都外出打麻将,且有时挺晚回家,这使柳青田愈发相信同事说的话。这天晚间十点多钟,柳青田见赵凤姑还没回家,就准备去探个究竟。他见柳茜酣睡着,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就出了家门。
柳青田家所住的地方,是林业家属区,都是平房,况且已是深夜,他欲找赵凤姑在谁家打麻将,不是个难事。他先来到了老关家,见老关家没灯光,他便向一家亮灯的屋里走去。
亮灯的屋里四人正打着麻将,其中就有赵凤姑,赵凤姑的旁边就是老关。柳青田透过窗户观察了会儿,没看出赵凤姑和老关眉来眼去的。他决定在门外等下去。
半个小时后,麻将散局,从屋内走出三人,赵凤姑和老关的家在同一方向,赵凤姑和老关向另一个男子说了声再见,两人就一同走着。
路过老关家,老关对赵凤姑说,到我屋里坐一会儿吧。赵凤姑说,太晚了,改天吧。老关黏糊着拉着赵凤姑说,进来吧,用不了多长时间。
柳青田忍无可忍地冲上前,挥拳打向老关。老关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拳,他看清是柳青田后,惊慌得什么话也没说,跑进自家院里插上了门。柳青田用拳头擂门骂着,操你妈的老关,跑回家算啥本事,你出来。赵凤姑当然不能说自己和老关关系如何,她只能劝说柳青田是误会了,好歹将柳青田拽回家。
柳青田不让赵凤姑晚间再出去打麻将,专心照看好孩子。他为了拢住赵凤姑的心,每天下班都拎几瓶啤酒,并把原先赵凤姑下厨的活揽了下来。由于赵凤姑被柳青田看出了自己和老关的端倪,她不得不收敛地在家看孩子。
赵凤姑本应对柳茜视为己出,但她自私和轻浮的个性却始终认为柳茜是她生活的羁绊,且萌生一种恨意。柳茜上小学后,她让柳茜收拾饭桌和打洗脚水,若柳茜稍有怠慢,就非打即骂:“我花钱养着你,你伺候不好老娘,我饶不了你!”
柳茜挨打哭过常想:“我的妈妈怎么跟别人的妈妈不一样?”
赵凤姑不仅对柳茜打骂,她生活的放荡,更给柳茜的人生埋下了悲剧的种子。夏日的一天,柳茜中午放学早,她用钥匙打开家门时,一幅不堪入目的场面映入了她的眼帘:赵凤姑和老关在床上……
那一刻,十二岁的柳茜惊呆了,她刚明白些男女之事,眼前的一切却一下子掀开了蒙在她心灵中的朦胧面纱。
事后,赵凤姑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她只是色厉内荏地告诉柳茜:“记住,今天看到的事情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你爸。”
柳茜不解地看着赵凤姑,一时没应声。
赵凤姑操起扫帚挥动恐吓着:“听见没有?”
柳茜怯生生地点头:“听见了,我不告诉别人。”
柳茜虽然听从了母亲的话,没有把母亲的行为跟任何人说。但她内心困惑,妈妈为什么不让自己跟别人说她跟关大爷在床上的事?显然妈妈做了错事;妈妈跟关大爷在床上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她年龄小,赵凤姑不检点的行为,无疑对她是种引诱。
让人痛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一天柳青田和赵凤姑走亲戚,当两人晚间回家,见柳茜和一个小男孩像两个白条鸡一样躺在床上。男孩见大人愤怒的样子,拎起地上的衣裤跑了。
赵凤姑痛打了柳茜一顿,又和唉声叹气的柳青田吵了起来,嫌他从来不管孩子。两人互相指责,却没有对柳茜的教育深刻反省自己,事后,一切仍一如既往。
四
柳茜在没有形成人生观和世界观之前,由于母亲的不检点和自己的好奇把自己的贞操给了他人,加之欠缺家庭的温暖和管教,逐渐长大的她对什么事情大都持无所谓的态度。父母的话对她来讲犹如耳边风,她还学会了撒谎,无论父母怎样打骂都无济于事。她的学习,当然也不怎么样,刚上初中便辍学了。
柳茜十六岁时,已是一个高挑丰满的姑娘了,她不再满足于单调的生活,很想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她跟父母说到外地打工。柳青田说你年龄小,过两年再找活干。赵凤姑整天忙着打麻将,便把家务都推给了她。
一天柳茜在收拾衣柜时,发现了一沓百元钞票,她数了数整一万元钱,她兴奋得不得了。她没有考虑父母挣钱的辛苦,而是觉得手中的钱可以让自己实现去看看外边世界的愿望。她又觉得自己出远门孤单,就出门找到常和自己玩的邻居家两个女孩,说了自己的想法,三人一拍即合,当天下午便离家出走。
晚上,三家家长找不到孩子,在发动亲属帮着寻找的同时,急得忙到派出所报案。
半个月后,广州白云机场打来电话,让三家家长接孩子回去。三家家长忙到广州各自领回了孩子。
这么一折腾闹得满城风雨,两个女孩被家里转到外地上学了。唯独柳茜仍旧整天在家闲逛。
在初中同学的家里,柳茜认识了比她大两岁,在一家宾馆当保安的郝峰。两人一见钟情,结识没多长时间,她就和郝峰有了肌肤之亲。
柳茜对郝峰倾诉说:“我妈就像不是我亲妈似的,她从小就对我不好,让我干这干那的,稍不顺心,就打我。”
郝峰叹口气:“咱俩情形差不多,我爸妈离婚了,我爸压根就不管我。我妈两年前见我打工能养活自己了,就抛下了我,嫁到了天津,好在她逢年过节还能给我邮点钱。”
柳茜幼稚地说:“咱俩年龄小,若不年龄小,结婚后整天在一起该有多好。”
“咱俩不结婚也可以整天在一起呀。”郝峰说,“反正我家里就我自己,你搬到我家里住不就得了。”
柳茜有些吃惊:“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郝峰帮着出主意:“你就跟你爸妈说,你到宾馆打工,因离家远还倒班就不在家里住了。”
早已厌倦在家里生活的柳茜,哈哈笑着说:“这个主意好,我今晚回家就对爸妈说。”
其实柳青田和赵凤姑对女儿既愤懑又无奈,当两人听说女儿要去打工,原先不支持女儿打工的两人也就同意了。赵凤姑说,在外边挣钱别都花了,攒着点。柳青田告诫女儿,别在外边处对象,你年龄小,容易受骗……无论父母说什么,柳茜都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下来。
柳茜和郝峰过起了两人世界。
可日子没过几个月,柳茜发现自己怀孕了。怀孕的事,对于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来讲,是个大事。郝峰说,跟你妈说吧,看怎么办?柳茜无奈,只得领着郝峰回家,把跟郝峰同居并怀孕的事情说给了父母。
柳青田和赵凤姑在大吃一惊后,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两人一商量,不如让两个孩子结婚吧。结婚对柳茜和郝峰来讲,是件高兴的事。于是,两人在年龄小,无法领取结婚证的情况下,由柳青田和赵凤姑操办举办了简朴的婚礼。
柳茜生下了一个惹人喜欢的白胖男孩。孩子的降生,给家庭带来了欢乐,可家庭的支出也随之高了起来。郝峰辞掉了保安工作,找了份收入高些的体力活打工,挣的钱全交给柳茜,三口人的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
平静的生活过了两年,郝峰的母亲打来电话,让他把房子卖了,到天津生活。
天津是个大都市,郝峰和柳茜当然愿意去,两人把房子卖掉后,带着儿子一起来到了天津。郝母见到孙子很高兴,可看见儿媳柳茜脸就拉得老长,这让对生活满怀憧憬的柳茜心里倍感沮丧。郝峰劝慰柳茜说,时间长了,我妈会对你好的。
郝母是在牡丹江出去的人,她通过熟人,对柳茜进行了一番颇费周折的了解,柳茜的身世和以前的所为,使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儿媳。
柳茜仅在天津待了一个月,郝母就阴沉着脸蛮横地告诉她:“你和我儿子是非法同居,家里不承认这桩婚姻,你把孩子留下,回牡丹江吧。”
柳茜没想到婆婆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她说:“我怎么算是跟郝峰非法同居呢?我俩可是举行过婚礼的。况且我俩还有了孩子,您不能不讲道理啊!”
“我儿子被你蒙骗了。”郝母厉声说,“难道还用我把你原先的丑事说出来吗?”
柳茜哑然,继而脸上流露出乞求的神情看着郝峰。
不承想,郝峰竟把头一扭,淡淡地说:“我也没办法……”
柳茜懵了,伤心欲绝地大哭;孩子见母亲哭,也跟着哇哇地哭了起来……
翌日,柳茜怀揣着郝母给的一万元钱,踏上了返回牡丹江的列车。
五
本以为把女儿打发出去,了却了一桩心愿的柳青田和赵凤姑,压根没想到女儿被人抛弃,又返回了牡丹江。两人大为光火地骂女儿犯傻后,不免愁眉紧锁。
郝峰的无情,父母的埋怨,让柳茜遭遇了平生第一次巨大的打击。柳茜不愿再待在没温暖的家里,她破罐子破摔般进了一家歌厅当起了出台小姐。
柳茜虽然不如其她小姐那样在客人面前擅于言谈,但她没有心计的朴实和娇羞,加之她年轻靓丽的外表,使客人对她趋之若鹜,她的生意要比别的小姐好得多。
源源不断的金钱撑鼓了柳茜的腰包,暂时平衡了她的失落,填补了她的空虚。
一年后,柳茜发现有个叫徐斌的男人对自己很好。徐斌每次到歌厅,别的小姐不找,专找自己,而且在与自己的接触中很有分寸,他只是让她陪他唱歌跳舞而已。
一天晚上,徐斌唱完歌请柳茜出来吃宵夜,他两杯白酒下肚,真诚地对柳茜说:“我在一家企业开车,离婚后一直独身。我喜欢你!你别干了,跟我一起生活好吗?”
柳茜也想找一个诚心待自己的男人,徐斌坦诚的求爱,让她感觉到温暖。徐斌在她眼里虽然容貌普通,年龄又大了些,但这些却让她感觉可以把自己放心地托付给对方,她说:“我可以不干,不过你的收入够咱俩生活吗?”
“我有住房,我的收入够咱俩生活。”徐斌唯恐柳茜拒绝,他说,“我会努力挣钱,使咱俩的生活过得更好。”
徐斌的话,感动了柳茜,她不由得眼中噙泪说:“我答应你。”
徐斌激动地把柳茜紧紧搂在怀里……
不久,柳茜和徐斌领了结婚证;柳茜也听从了徐斌的话,告别了从前的生活。两人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可是徐斌和柳茜安稳的生活过了不到一年,徐斌家的房子面临动迁,本来20多平方米的原面积,动迁后要扩大70多平方米,需要一大笔钱。徐斌没多少积蓄,柳茜当“小姐”时挣的钱也都用来购买结婚用品了,这笔钱对他俩来说就是天文数字。
两人急了,怎么说也得把动迁后的家置办起来呀!情急之中的柳茜,说有个好姐妹晓红在唐山一家公司干得不错,便提议去那里打工。其实那个晓红根本不是公司职工,而是柳茜当小姐时认识的一个姐妹,现在一家洗浴中心当三陪小姐。柳茜已形成了自己的思维,也给了自己一个可悲的定位:不当小姐,又怎么能挣到钱?
不了解内情的徐斌,听从了柳茜的话,两人离开了牡丹江。
到唐山后,晓红热情地接待了两人,并帮着租了个房子。晓红对徐斌说:“我们的公司是做贸易生意的,柳茜到公司管接待,一年挣个五万六万的没问题。”
徐斌将信将疑,要去公司看看。晓红便领着柳茜和徐斌到洗浴中心楼上的她熟悉的一家公司转了一圈。
徐斌觉得晓红帮了柳茜大忙,他一再表示感谢。没过几天,他也找了份开出租车的活。
柳茜当小姐收入虽高,可并不那么顺心。整治社会治安的严打一阵紧似一阵,柳茜常常处于胆战心惊的状态中。一次,她和晓红外出归来,见洗浴中心门口停了几辆警车,十多位小姐被押上了车。
柳茜暗自庆幸自己逃脱了这次打击,可金钱的驱使又使她换了一家洗浴中心继续干了起来。没多久,柳茜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浮肿,头也昏昏沉沉的。
柳茜虽像上下班似的离家和回家,可她随意地花销和每月给徐斌大把的钱,让徐斌起了疑心。
经徐斌的跟踪,他在洗浴中心休息大厅见到了穿戴暴露的柳茜。他气急败坏地给了柳茜一嘴巴,把她拽回了家。
徐斌对柳茜重操旧业极为不满,他发了一顿火后,就劝她别再干小姐,跟自己一起赚点光明正大的钱。而柳茜则涕泪涟涟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干小姐吗?我干小姐不就是为了咱俩的家吗?待咱俩攒够了钱,回到牡丹江住上宽敞明亮的房子,会有谁知道我干小姐的事?”
徐斌见没有说服柳茜,就怒不可遏地说:“我不需要你的脏钱。”接着摔门而去。
让柳茜没有料到的是,徐斌两天后回家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给她留封信离开了她。徐斌在信中说:我找了份远洋船员的工作,工资很高,半年后就能攒够房钱。听我的劝,你别再当小姐了。近段时间我见你身体也不太好,你在家好好休息吧;等我回来,咱俩就可以住上新房了。你若不可救药的话,那我只能离开你了。还在爱你的老公,徐斌。
柳茜看完信,忙给徐斌打电话,可徐斌的手机关机。
六
徐斌走后,柳茜身心交瘁,她更加放纵自己,有时整夜的喝酒抽烟,面容憔悴了不少,还常常莫名其妙地眩晕。在徐斌离开她的半年间,她似乎觉得自己成了一具空壳。
一天晚间,晓红对柳茜说:“我遇到个有钱的帅哥,他约我出去吃饭。你也跟我去吧。”
柳茜咳嗽着,把半截烟捻灭在烟灰缸里说:“你去吧。我身体不舒服,不去了。”
“那好,我去了。”晓红临走时,怜爱地摸着柳茜的脸说,“你脸有些浮肿,我看你还是到医院看看吧。要不我明天陪你去?”
“是啊,我是得到医院看看。”柳茜说,“那你明天上午陪我到医院。”
可第二天上午,柳茜给晓红打电话,对方的电话却关机。当柳茜中午到了洗浴中心,一个惊人的消息让她目瞪口呆,晓红被人杀死在铁道旁。
柳茜发疯似的跑到出事地点,她看到几个警察正在勘查现场,不让她靠近。
柳茜远远地看到晓红身着一袭红衣裙,侧卧在路基下,几缕头发遮盖住了她没有血色的半边脸。见此情景,柳茜流着悲伤的眼泪,喃喃地说:“没准有一天,我也会这样……”
晓红的死,使柳茜彻底醒悟了,她决定离开灯红酒绿的风月场,回到家乡重新做人。
柳茜回到牡丹江家时,已经脸色发青,身体像一摊泥一样。父母陪她到医院做检查。医生给了她一个绝望的消息:“患了肾病综合症,双肾基本失去功能,最多能活三个月!”
柳茜听了大夫犹如死刑判决般的断言,想到这都是自己放纵带来的恶果,不禁号啕大哭。
徐斌离开柳茜后,柳茜为了安全,把赚到的五万余元钱都汇给了赵凤姑,她一直以为赵凤姑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了治病,她向赵凤姑要回自己的钱,不料赵凤姑眉毛一竖:“你这个病治不好了,花那么多钱干嘛,还不如待在家里!”
柳茜已没能力反抗父母,她只得躺在家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给徐斌打电话,电话不通,就再一遍遍地给他发短信,诉说自己的思念,诉说自己的忏悔,诉说自己的痛苦!
柳茜行将油枯灯灭的时候,赵凤姑怕她死在家里,这才将她送到了医院。
柳茜在医院住了十一天,便出现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七
两个月后,徐斌回到了牡丹江,当他得知柳茜已死去,他去了柳青田家。他泪眼婆娑地拿了柳茜遗留的一个小布熊,对柳青田和赵凤姑说:“这个送给我吧,我留着当个念想。”
内心有愧的赵凤姑忙不迭地说:“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徐斌感伤地说了句:“不了。”便推门离去。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