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桐生
用教英语的办法教中文,是中文写作不鲜活、不生动的原因。语系不同,方法也不同。要尊重我们的母语,只有重新回到传统。
语文学习不同于其它学科的学习,有其自身的特点。具体地讲,主要有六个:
“发面”原理:儿时的背诵非常重要
过去北方人发面,不用酵母粉,而是用“面肥”。和面的时候把它搋进去。当时不见什么效力,过上几十分钟,面就发起来了。
学语文也是如此。人在幼年期、儿童期、少年期记忆力非常强,而理解力却很弱。随着年龄增长理解力逐渐变强了,相反记忆力却在减弱。因此学习语文就要在小学、初中阶段多多阅读、背诵一些精美的语料。尤其是背诵,这个时候不必要求他们全部理解,应充分利用儿童记忆的最佳期,能记多少就记多少,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当时没有什么明显作用,但是若干年后就会“发”起来,听说读写自然而然地变得文从字顺,晓畅通达。
这个规律我国古代的私孰教育早就掌握并运用纯熟。比如,明末清初的大教育家陆世仪曾说过:“凡人有记性,有悟性。自十五以前,物欲未染,知识未开,则多记性,少悟性。自十五以后,知识即开,物欲渐染,则多悟性,少记性。故人凡有所当读书,皆当自十五以前使之熟读,不但《四书》《五经》,即使天文、地理、史学、算学之类,皆有歌诀,皆须熟读。若年稍长,不惟不肯诵读,必不能诵读矣。”这个道理讲得多么透彻啊!可惜自从戊戌变法以来,现代学校的语文教学把古代的这些优秀传统全部抛弃了。
“难易不序”原理:不必像学英语一样从字开始学
语文学习的过程应如何安排?很多人一想到它,头脑里立刻就跳出“循序渐进”这个念头。其实,这是一个误区。循序渐进并不是一个普遍性的真理。语文学习即是如此。比如,现今的语文教材编者认为文言文难,所以就安排到后面,白话文易,就安排到前面。实际上,古文学习需要先背诵,训练语感,年龄越小才越好。
再一个是小学教材,低年级以识字、识词和句的教学为主,中年级以段的教学为主,高年级才进入篇的教学。“字—词—句—段—篇”,这个顺序完全是编者主观上的臆想。儿童学习母语,五六岁的幼儿期学习口语时,就已经掌握了它的基本语法规律。因此,根本不必像学习外语一样,由一句句的话开始,到一段段的话,再到一篇篇的文章。这种方法极不适应中文。
古代蒙学教育,一上来的集中识字就是编成“篇”来进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都是如此。只有这样语文教学才会速成。
“不求甚解”原理:不懂的文章可以先跳过去
陶渊明先生曾云:“好读书,不求甚解。”这里借过来,用于表述语文学习的一个规律,十分恰当。中小学的学生正处于心力飞速发展的成长期。学习语文,有很多东西当时并不能完全理解、消化。这里面有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学生遇到一些难点,不一定非得马上就解决。有的时候跳过去,不必管它,接着学别的文章。看着看着,读多了,这个难点自然而然地自己就解开了。因此,学语文别斤斤计较,抓住一点纠缠不休。
许多老师把一篇课文肢解万段,编出大量的问题,掰开揉碎,分析来分析去,惟恐学生有一点遗漏,有一点不明白。这样做,必然肢解了文字之美,学生不关注语感,他的语文能力怎么能快速进步呢!更何况语言文学的东西历来就有“诗无达诂,文无定解”的说法,每个读者的阅读过程都是一个再创造的过程,都有自己独特的理解。非要学生完全接受统一的观点,这就是强加于人,就是抹杀个性,抹杀创造性。这样教出来的学生是不会有大出息的。不是说语文教学不能求“解”,而是不能求“甚解”,当适可而止。
书面语发展原理:上学之后主要学习的是书面表达
语文主要是培养儿童的听说读写能力。于是,人们就此又产生了一个误解:读写是书面语能力,听说则是口语能力。
其实,无论听说还是读写,需要发展的都是书面语能力。因为,儿童学习母语的幼儿期已经基本掌握了口语,上学以后主要是书面语的发展问题了。
儿童学习口语的时候,是他言语能力发展的低级阶段,而进入学校学习书面语,那就是高级阶段了。从儿童言语能力发展的角度具体地讲,这个低级阶段与高级阶段主要有七点差异:(1)口语的一般词汇量少。书面语的一般词汇量大,特别是同义词、反义词丰富。(2)口语冗余度大,允许出现大量的啰嗦、重复。口头语、插入语及多余的重复成分比比皆是。书面语则要求精练、准确,限制或根本禁绝这种现象。(3)口语语序不严格,可以颠三倒四,语言成分的位置不固定。书面语各种语言成分的位置是确定的,不允许随意出现倒装。(4)口语有语境的帮助,允许任意省略。书面语成分省略是有条件的,不能有随意性。(5)口语的句子,定、状、补等修饰成分很少有齐备或重迭使用的现象。而书面语,尤其在议论文体中,则普遍存在。 (6)口语用“意合法”组织复句,不使用关联词。书面语复句一般都用关联词语。(7)口语中复句使用得很少,关联词语数量也少。书面语中复句使用得多,关联词语总量也大。儿童上学以后,学习写字、阅读,那么他的听说读写能力的发展主要就是在这七个方面的提高。这是学习语文的一个基本原理。
“先用后理”原理:先学会使用,再理解也不迟
一般学科的学习都是“先明理,后使用”。而语文学习的过程却相反,是“先学使用,后明道理”。语文课程涉及很多语言、文学等方面的理论,最主要的大约就是语法、修辞、逻辑了。这些都属于归纳性的理论。它们的那些原理、法则,都是从大量的语言、思维现象中归纳、抽象出来的。因此,要想明白这些抽象的“理”,就必须首先掌握大量的语言材料。在这里学习使用是第一位的,是感性层面的活动,而懂得理论则是第二位的,是在感性基础之上的理性的活动。所以,中小学语文课不能上成语言、文学理论课,而只能是在语言、文学理论指导下的实践课、应用课。不讲或少讲语言理论,却要让儿童学会正确运用汉语,这才是语文教学改革的真正出路。我国传统的语文教育是不讲这些 “语、修、逻”的,可它的教学效果却很好。比如,蒙学要“作对”,就是学习词语、语法、修辞、逻辑的一个有效方法。这些宝贵的经验应该认真研究,加以继承。
“八股文”原理:小孩子学语言从模仿开始
“八股文”从清朝末年戊戌变法就被废除了。但是,从语文学习方法的角度来考虑,“八股文”却并非一无可取。“八股文”是什么?说到底就是一种议论文的模式。它把“代圣人立言”这种议论文规定出一些相对固定的格式、套路,要求学生“照着曲子填词”。用这种方法去考试、选拔官吏当然不科学,考不出学生的创造性,鉴别不出人才。但是如果从学生学习写作方面看,却大有好处。小孩子学语言是从模仿开始的,而“模式化”则是模仿学习的最佳途径。按照预先设定的格式去“套”写文章,可以让学生“入门”阶段变得容易起来。虽然开始会有些生搬硬套,显得僵化可笑,但是“套”来“套”去,由生变熟,他就会驾轻就熟,生发出许多创造性来。“八股文”教育尽管培养不出“李白”“杜甫”,可是受教育者却很少有“文理不通”“词不达意”的。这就是它的成功之处。
再比如写字。如今的中小学生字写不好是个极为普遍的现象。历史上的情况不是这样,小孩子习字先“描红”,即拓“仿影”。“描红”差不多了,才“临帖”,通常“临”颜、柳、欧、赵四体。这四体是什么?不就是书法的四种基本“模式”吗?初学书法不能提倡什么创造性,就是临摹四大家的“八股”。什么时候临帖过关了,创造不创造那就看学习者个人的禀赋了。这种“模式化”习字,虽然大多数人并无创新,但是写的字有体有式,总比现在的“螃蟹爬”要好得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