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奥威尔的殖民情结

2014-07-14 12:29陈彩云
名作欣赏 2014年30期
关键词:东方文化奥威尔殖民

⊙陈彩云

[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 南通 226019]

解读奥威尔的殖民情结

⊙陈彩云

[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 南通 226019]

乔治·奥威尔在《缅甸岁月》中塑造了三个典型的东方人形象来展现其对殖民主义的批判。其中代表东方女性形象的玛拉美被色情化、畸形化处理。笔者试通过解读作者对东方女性形象的刻画以及主人公弗洛里矛盾的缅甸情怀来探究奥威尔对东方文化的双重态度及其不彻底的反殖民思想。

乔治·奥威尔 《缅甸岁月》 他者 东方主义 反殖民

《缅甸岁月》是奥威尔的第一部小说,根据他在缅甸担任殖民地帝国警察(1922—1927)的经历写成。小说主要围绕两条线索展开,即小说主人公弗洛里与伊丽莎白的情感纠葛,并伴随着缅甸治安官吴波金与医生维拉斯瓦米争夺进入欧洲俱乐部这一副线。玛拉美作为弗洛里的缅甸情妇在这两条线索中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由于吴波金的唆使,玛拉美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羞辱了弗洛里,从而导致弗洛里自杀,之后医生也因没有了与欧洲人的友谊作为砝码在俱乐部之争中输给了吴波金。奥威尔对玛拉美运用了色情化、畸形化、邪恶化的处理方式,使得玛拉美呈现出贪婪、淫荡、色情的东方女性形象。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虽然奥威尔对缅甸的民族运动的动荡深表同情,然而他对缅甸民族主义运动的指涉是一贯的蔑视,对土著人的刻画也传承了殖民小说的传统模式,是一种漫画式的讽刺。①本文将着重分析玛拉美的女性形象,希望可以借此还原小说人物的合理性,驱除作者赋予的妖魔化特征,以更加深入了解奥威尔对于东方文化的双重态度。与此同时,通过解析小说主人公弗洛里矛盾的缅甸情怀来进一步剖析奥威尔不彻底的反殖民思想。

《缅甸岁月》是奥威尔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它的中译本直到 2007 年 8 月才在国内面市,因此,国内基于《缅甸岁月》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如从后殖民理论出发,阐释奥威尔对待大英帝国殖民统治及自身文明的态度;利用后殖民理论分析小说中的殖民话语以及主人公弗洛里和奥威尔对于殖民话语的挑战;以及利用东方主义分析小说中对于三位东方人的丑恶刻画来探究奥威尔对东方文化的双重态度。本文将进一步探究奥威尔对东方文化的态度,但较以往的分析不同,笔者并不认为玛拉美是淫荡、贪婪、丑恶的代名词,并以期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来为玛拉美的所作所为找到合理化依据,祛除其自身的妖魔化特征,还原其作为“人”所应具有的基本权利。并通过分析奥威尔的直接“代言人”弗洛里来进一步探究奥威尔对于东方文化的双重态度及其不彻底的反殖民思想。

一、妖魔化的玛拉美

小说中描写的缅甸文化已经是一种不完整的、被整合过的文化。经过与大英帝国文化激烈碰撞之后,缅甸文化既有西方文化的浸淫和魅惑,又有殖民文化的屈从和依附。身处如此复杂多变时期的第三世界女性就政治经济地位而言,只是男权社会的附属物品。她们饱受父权制和殖民统治的双重压迫,始终处于社会的边缘,成为被边缘化的他者。玛拉美正是一个生活在这样的社会中的女性,作为女性,她的社会存在、阶级地位和独立身份被完全忽视,对于占据社会统治地位的男性而言她只是一种物化的存在。

玛拉美只不过是弗洛里用三百卢布从一个缅甸人手里买回的玩偶。对于弗洛里来说,她永远只是妓女、玩物,所以 他 总是 对 她说 ,“我跟 你完 事之 后 就不 需要 你 在这 儿了 ”②。玛 拉美 只 是弗 洛里 用来 发 泄私 欲 的玩 物,这 样 的身份注定了玛拉美永远处在卑微、屈从的境地。“女性在父权中心社会中是以她的性交换她的生存,或者说她为了她的生存就不得不交出她的性。”③性只是玛拉美用来交换舒适生活的砝码,他们之间只是赤裸裸的肉体关系。对于饱受种族与性别压迫的玛拉美来说,与弗洛里的性关系能够为她换来等同于白人妻子的身份,能够让她成为男性的一个附属物,而这些正是生活在男权社会中女性成功的标志,所以玛拉美默默接受她在这段两性关系中所处的客体地位,并极力用性去迎合弗洛里。性于玛拉美而言只是获取私利的手段和砝码,并不具有大家所普遍认同的色情意义。因而奥威尔对玛拉美形象的色情化描写似乎是有失偏颇的。

此外,我们可以清晰地从奥威尔对玛拉美的描述中感知到玛拉美的贪婪与邪恶。在弗洛里将目标转向伊丽莎白冷落玛拉美后,她像个疯子似的向弗洛里要钱,威胁着他。“快点儿!现在先给五十卢比,剩下的明天给!否则我就大声喊了,让全集市都能听得见!”弗洛里对玛拉美的这一行径气愤之极却无可奈何,于是把身上仅有的二十五卢比给了她。可是,玛拉美不肯善罢甘休,一路跟在他后面,大声嚷着“把钱给我!把钱给我”。面对玛拉美的强硬,弗洛里屈服了。“他已经身心疲惫,只要能摆脱她,给她什么他都肯。”弗洛里摸到了口袋里的金制烟盒,把它给了她,玛拉美才肯离去。当玛拉美苦苦哀求回到弗洛里身边时“行的是最为谦卑的伏地跪拜礼”,并答应弗洛里:“我会给你做牛做马,比牛马还低贱,只要别把我赶走就行。”但弗洛里最终还是抛弃了她。在以期重新做回波多卡的愿望破灭后,玛拉美对弗洛里的诉求只剩下了金钱。最终在吴波金的指使下,玛拉美通过当众羞辱自己狠狠反击了弗洛里,这也直接导致了弗洛里的自杀。

读罢全书我们感受到玛拉美就像可怕的瘟疫,一旦沾染便摆脱不掉,并最终致人于死地。可即使是如此一个邪恶的灵魂难道就无半点值得同情之处吗?答案是否定的。玛拉美作为饱受种族与男权压迫的第三世界女性,始终都生活在夹缝中,性是她得以安身立命的唯一手段。她被别人像物品一样出卖给弗洛里,成为弗洛里的玩物与附属,可是她甘于这样的身份,因为作为白人的“妻子”她拥有了众多其他缅甸女孩无法享有的好处,也因此成为男权社会中的“胜利者”。当遭受弗洛里抛弃之后,这个已然做过别人情妇的女人的出路似乎只能待在曼德勒的一家妓院里。她那姣好的容貌已不复存在,客人只肯支付她四个安那,有时候还对她拳打脚踢。她可能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惋惜弗洛里活着时的美好时光。

我们可以说玛拉美是种族压迫和性别歧视下的悲剧。自始至终,她一直生活在别人的支配和控制之下,她只是体现男性形象的一个陪衬物,一个他者。玛拉美在本质上也始终把自己作为物化的存在。社会环境的残酷以及玛拉美自我意识的消失都注定了她作为附属物所具有的悲剧性结局。玛拉美彻彻底底是社会制度的牺牲品。玛拉美在小说中近乎是被作为一个妓女来刻画的。小说中有一句简短有力的话用来描述玛拉美:“这副样子就像个妓女”。奥威尔对马拉美“色情化、畸形化、邪恶化等艺术方式的处理,也无限贬低了她作为东方女人应该享有的人的尊严”。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缅甸岁月》作为一部反英反殖民小说仍然透露着吉卜林式的对东方文化的否定和偏见。奥威尔虽然意识到殖民统治的罪恶和毒害,也对东方文化的魅力进行肯定,但其自身的家庭传统、学校教育和社会意识以及在殖民地的生活经历都使得他和其他白人一样深受殖民话语的影响,他对于东方文化魅力的肯定也必然夹杂着西方历来观念上的偏见和定式。

二、矛盾的弗洛里

以上分析主要通过分析奥威尔如何刻画小说中的东方女性形象玛拉美来窥探奥威尔对东方文化的态度。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通过小说主人公弗洛里来进一步探究奥威尔对东方文化以及殖民统治的矛盾心理。《缅甸岁月》这部小说具有很强的自传性。有人指出,“弗洛里当然就是奥威尔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弗洛里显然就是他想象如果选择继续留在缅甸的自己”④。因此通过对小说主人公弗洛里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作者与殖民话语之间的真正关系。

尽管弗洛里对帝国统治充满了怨愤,但他没有完全融入当地人民的生活,而是在白人与土著的夹缝中生存,这样的生活使他生活在白人与土著之间的真空地带。在白人眼里他种种有违帝国统治的行为使得他只称得上半个白人;而他唯一的土著朋友维拉斯瓦米医生却是个狂热的亲英派,弗洛里根本不可能和他进行真正高尚的、心灵的交谈。“医生是个大好人,对他所讲的话却知之甚少。”此时的弗洛里正如奥威尔一样是孤独无助的,没有人能够真正走入他的内心与他交谈,所以当伊丽莎白来到缅甸时,弗洛里仿佛看见了一线曙光。

当弗洛里不顾一切迎合伊丽莎白之时,玛拉美的形象在他的心中发生了巨大的质变,“自己以前从未发现马拉美的脸有那么黑,她那又瘦又硬的身子有多么古怪,笔直得就像士兵的腰杆,除了水瓮班的臀部那儿,周身没有一处曲线”。此时的玛拉美和伊丽莎白就如同东方与西方的较量。弗洛里的精神世界是空虚而寂寞的,在东西方之间苦苦挣扎的他需要精神上的陪伴者,所以他亟须获得白人的认可来排除内心的孤独。这种急切的心情也致使弗洛里在与伊丽莎白的两性世界关系中处于被动、卑微的地位。当伊丽莎白最后拒绝他时,他甚至乞求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娶你,并答应从不碰你一个指头。只要你能跟我在一起,即使这样我都不在乎。但是我无法继续一个人生活,老是一个人。”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尽管东方文化使弗洛里感到着迷,却不可能是他的最终归宿。弗洛里真正需要的是得到白人文化的认同和接受。东方文化对于弗洛里的意义正如玛拉美的作用一样,即是满足他对古老而神秘的东方的猎奇冲动,而白人文化才是弗洛里真正得以存活的根。由此我们便不难看出奥威尔对于东方以及大英帝国的态度。奥威尔作为一个时代的冷峻良心,因看到帝国殖民统治给殖民地人民带来的灾难和毒害而进行积极的反思,甚至一度深深质疑帝国的殖民统治,但是家庭的传统教育以及社会文化的熏陶使得奥威尔不可能成为一个彻底的反殖民者。而在小说中,作者更是在无形间借助东方人的行为和言论展现出欧洲中心思想和白人文化优越论的痕迹。 小说中有这样一处耐人寻味的细节:当缅甸人因白人殖民者伤害了他们的孩子无处控诉而围攻白人俱乐部时,一向同情殖民地人民的弗洛里此时却成了殖民者的救星,他突出重围寻求警察的帮助,成功化解了这场“白人老爷”们的危机。弗洛里因此成为英雄,此时的弗洛里得到了白人世界的承认与认可。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殖民主义政权一旦受到威胁的时候,白人殖民者,不管他同意殖民统治与否,他都被包括其中,因而他也会被召唤加入殖民主义势力的行动”⑤。毫无疑问,奥威尔在整部小说中都试图通过主人公弗洛里传达他对殖民主义的厌恶和对东方文化的肯定,然而小说中刻画的三个主要的东方人形象却充分折射出作者内心深处的帝国情怀。奥威尔反殖民思想的不彻底性使得奥威尔是一个“弱化了的或是不坚定的”帝国主义者。⑥

综上所述,笔者主要从两个方面来探究奥威尔对东方文化的双重态度,从而反映出其不彻底的反殖民思想。首先是通过其对东方女性形象玛拉美贬损式的描写来探究奥威尔对东方文化的双重态度,其次是通过作为奥威尔“代言人”的弗洛里来进一步分析奥威尔反帝国、反殖民思想中的不彻底性。在一定程度上,奥威尔还承担着“白人的负担”。所以,从根本上来说,奥威尔没有摆脱欧洲中心论和文化沙文主义。⑦

作为英国人,奥威尔自身所受的教育和社会意识使得他无法彻底摆脱对东方文化根深蒂固的观念,但是作为有道德的知识分子,奥威尔看到了帝国神话的虚幻与衰败。在小说中,作者通过塑造三个“他者”形象来思考自身文明的荒谬与腐败,并对殖民统治进行了无情的揭露与批判,不愧为一代人的冷峻良心。在多元化共存的当今社会,我们必须要正视文化的平等性,彻底摈弃文化中心论,用开阔的视野审视世界各地丰富多彩的文化,以实现真正的文化交流和融合。

① 高明玉:《渐变的胎记,矛盾的心态——论〈缅甸岁月〉中 奥威尔的殖民情节》,《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13 年第 1 期。

② [英 ]乔治·奥 威 尔 :《缅 甸岁 月》,李 峰 译,南 京 大 学 出版 社2007 年版。(下文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③ 梁 巧 娜:《性 别意 识 与 女 性形 象》,中央 民 族 大 学出 版 社2004 年版,第 289—290 页。

④ 陈勇:《讨论乔治·奥 威 尔与 殖 民话 语 的关 系》,《外国 文学》2008 年第 3 期。

⑤ [美 ]艾勒 克·博 埃 默 :《殖民 与 后 殖 民文 学》,盛 宁、韩 敏 中译,辽宁教育出版社 1998 年版,第 184 页。

⑥ Keck,Stephen L.Text and Context:Another Look at Burmese Days [J].Bulletin of Burma Research,2005(1).

⑦ 阮 碧 源 :《乔 治·奥 威 尔〈缅 甸 岁 月〉的 后 殖 民 解 读》,《剑南文学》(经典教苑)2011 年第 9 期。

作 者:陈彩云,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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