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海婷
[西安科技大学, 西安 710054]
论《白鹿原》的色调及其呈现的地域文化特征
⊙宋海婷
[西安科技大学, 西安 710054]
本文通过对小说《白鹿原》整体呈现出的白色调的分析,指出一方面是景物描写中的实指,表现在诗意的赞美、悲凉的挽歌及无奈的怅惘等方面,而在更深层次上则是地域文化特征的显现。
《白鹿原》 色调 地域文化
在文学作品的各式景物描写中,作家往往以某种色调为总体和基本的色调。冷暖色调的差异本身显现出人物内心的 冷 暖。冷色 调 总会 对应 人的 悲 戚、寒 凉、抑郁 的内 心 世界 。“树 树皆 秋色 ,山山唯 落 晖”(王绩《野 望》)描 写 山 野秋日黄昏景色 ,抒发 作者 隐居生 活中的 孤寂 和苦 闷;“俄顷 风定云 墨色 ,秋天 漠漠向 昏黑”(杜甫《茅屋为 秋风 所 破歌》)写秋天黄昏时候大雨降临前的短暂沉寂,烘托出诗人内心深处沉重的苦闷。王夫之《姜斋诗话》云:“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乐之融,荣悴之迎,互藏其宅。”“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和无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一定的色调与一定的心情相契合。或者说是一种心理印象,望潮而知解甲,望云而惭高鸟,望雪而增寒意。
韦勒克、沃伦说:“背景也可能是一个人的意志的表现。如果是一个自然背景,这背景就可能成为意志的投射。自我分 析 家埃 米 尔(H.F.Ameiel)说 :‘一 片风景 就 是一 种心 理 状态’。人 和自 然 显然 是互 相 关联的 。”①也就 是 说,自然物象的色彩与人的情感色彩之间往往有着某种对应或同一的关系。也正是这样的原因,作家会在风景描写中,有意强化、渲染、凸显某种色调,从而鲜明强烈地显示出作者的某种深层的精神特质和情感色彩。而在曹雪芹的《红楼梦》中,总体色调是白色,月光以及雪景是其中描写最多的景象,白色的冰冷映照出一个悲凉伤怀的心灵世界。在鲁迅的作品中,总体色调在黑色、白色以及绿色之间转换,呈现出作家忧愤深广、心事浩茫的内心世界。
很显然,《白鹿原》的总体色调是白色。在一片银色的世界里,封存着知识分子孤独、寂寞、迷惘、内心向往高洁的人格特质,也给眼前生活的现实提供了一种对照,现实中血腥、丑恶和混乱更加凸显出来。于是,就不难从作品中解读出作家对作品中人物和事件的态度和评价,有诗意的赞美之情,有悲凉的挽歌情调,还有终究无奈的怅惘之意。
1.诗意的赞美 小说开篇的第二章就有一段雪景的描写:“夜里落了一场大雪。庄稼人被厚厚的积雪封堵在家里,除了清扫庭院和门口的积雪再没有什么事情好做……村巷里的道路被一家一户自觉扫掉积雪接通了,村外牛车路上的雪和路两旁的麦田里的雪连成一片难以分辨……雪地里闪耀着绿色蓝色和红色的光带,眼前常常出现五彩缤纷的迷宫一样的琼楼仙阁。”②素白的原野本身就为神鹿的出现提供了相对应的背景,之后写到白鹿的神奇传说,“这原上出现过一只白色的鹿,白毛白腿白蹄,那鹿角更是莹亮剔透的白。一只雪白的神鹿,柔若无骨,欢欢蹦蹦,舞之蹈之,从南山飘逸而出,在开阔的原野上恣意嬉戏。夜里落下一场罕见的大雪,铺天盖地的雪封门槛的天气”③。生依然保持着晨读的习惯。他开开门看见了一片白雪。原坡上一片白雪。书院的房瓦上一片白雪。大树小树的枝枝杈杈都裹着一层白雪。天阔地茫冰清玉洁万树银花。世间一切污秽和丑陋全都被覆盖得严丝不露了。雪景瞬间消除了他许久以来的郁闷。”④这段描写充满诗意和画境,显示出朱先生站在第三种立场上对于历史与现实中的混乱、争斗、血腥的厌恶与绝望,同时也体现出作家的人道主义情怀。
2.悲凉的挽歌 第三十二章:白鹿原上的传奇人物朱先生过世了,“天上开始飘落雪粒儿,小米似的雪粒击打得枯枝干叶刷刷拉拉响着……夜里捂了一场大雪,白鹿原坡和滋水河川一色素服”⑤。朱先生是一个理想化的人物,他死之前,有白鹿示兆,镇静从容,白发苍苍,搬尸移灵之时,“雪霁后的天空洁净如洗,阳光在雪地上闪射出五彩缤纷的光环”。作家对他充满热爱,把他作为白鹿精神的代表。从以上的描写中可以看到将白色作为景物描写的基本色调,与此同时还具有虚拟符号的性质。
3.无奈的怅惘 第十七章中,当“白嘉轩佝偻着腰走过白鹿镇的街道,又转折上进入白鹿村的丁字路,脚下已经落积下一层厚厚的雪,嚓嚓嚓响着,背抄在腰上的手和脖子感到雪花融化的冰冷,天上的雪还在下着”⑥。对于白嘉轩个人而言,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生时刻,鹿子霖在白鹿两家的家族斗争中阴谋得逞,白孝文的命运逆转、白嘉轩的人生希望即将破灭。对于小说本身而言,这是一个很关键的环节,将作品情节推向高潮。对于雪的描写,强化了情节的张力,很好地展示了人物巨大的内心冲突以及心灵遭受的重创,“白嘉轩在那一瞬间走到了生命的末日走到终点,猛然狗似的超前一纵,栽倒了”。在小娥出来探看时,“眼睛朝下一勾才瞅见门口雪地上倒卧着一团黑疙瘩”。而这一切是在素净的底色上彰显出来的,家族斗争的残酷、人性的卑劣与丑陋展示得淋漓尽致。
《白鹿原》的白,可以理解为白、鹿两家的白,也是朱先生和白灵死后幻化成白鹿渐渐远逝的白。而白色本身象征纯洁,白璧无瑕,冰清玉洁,也可以用来比喻朱先生高洁的人格。而作为原本鲜活的生命个体,白灵蒙冤被活埋,黑娃被枉杀,小娥被残忍地害死。在作品中,作家通过叩问,他们的灵魂难道不是洁白的吗?在中国的传统礼俗文化中,白色主丧,丧服均是白色。《白鹿原》通过描写一群人的悲剧、一个过去了的时代的悲剧,为封建宗法制度以及儒家文化唱出一曲挽歌。而这种悲剧与挽歌都是白色的。
在中国传统文化观念里,地理方位也具有颜色。用五色表示地理方位,古人以五色配五行,又与东南西北中五方对应。如《论衡·验符篇》说:黄色为土色,位在中央。中山公园中内“五色土”土坛,坛上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分填着青、红、白、黑、黄五色的泥土。《山海经》中记载:“西方白帝:五天帝之一。主西方之神。”《晋书·天文志上》:“西方白帝,白招矩之神也。”关陇一带,是周秦故地,在地理方位上属西,由西方白帝管领。长安亦称西京,西岳华山雄踞关中东部。杜甫《望岳》:“西岳岭竦处尊,诸峰罗立似儿孙。稍待秋风凉冷后,高寻白帝问真源。”传说汉高祖刘邦为赤帝秦岭主峰在周至县南,终年积雪,叫太白山,祖咏《终南望余雪》:“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李白《蜀道难》:“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颠”。据说秦统治者为白帝子。赤帝子斩杀白帝子,表明汉当灭秦。《史记·高祖本纪》:“有一老妪夜哭……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⑦王维曾作《雪中芭蕉》图,纵是在无边的大雪里,也有动人的翠绿之姿,能经霜雪而不萎谢。这种超拔于时空的创作,绝不是地理的求证所能探求的。也许,自然是一个不可冲破的樊笼,我们固然无法在关外苦寒之地,见到芭蕉开花;但是伟大的心灵往往能突破樊笼,将大雪消融,芭蕉破地而出,使得造化的循环也能有所改变,这是抒情,也是寄意,寒冰有什么可畏惧呢?这一点在白嘉轩身上有集中的体现,小说中特意写到白嘉轩那挺得又直又硬的腰,象征着他的人格力量,象征着他蓬勃的生命力,象征着几千年的古老文化。儒家文化中的仁、义、礼、智、信是他内在人格的支柱,他身上有种特有的心性和异常顽强的毅力。他视为圭臬的是那份写有“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的乡约。他仰目敬瞻的是“仁义白鹿村”的碑石。“他要在白鹿村乃至整个原上树立一种精神。”他一直坚信“凡是生在白鹿村炕脚地上的任何的人,只要是人,迟早都要跪倒到祠堂里头的”。元好问的散文《送秦中诸人引》中,有这样的记述:“关中风土完厚,人质直而尚义,风声习气,歌谣慷慨,且有秦、汉之旧。至于山川之胜,游观之富,天下莫与为比。故有四方之志者,多乐居焉。”⑧陕西的关中,原本是周秦文化的发祥之地,传统文化根深叶茂。北宋时,张载关中学派诞生在这里。关中的周秦文化非常重礼,以礼制为核心。《白鹿原》中关中这片土地,经年累月,朝朝暮暮浸淫着浓厚的传统文化心理。一方面这里的乡民有纯良的天性,同时也残留着封建伦理的浓重投影。他们身上具有的封建宗法观念,以及儒家的仁义观、文化观、女性观,都可以将读者的思考引向更深的生活层面和更广的历史层面。
《白鹿原》整体呈现出凝重、苍茫、悲壮的历史感,还有深沉的命运悲壮感。它与关中地方、白鹿原深厚的地域文化传统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① 韦 勒克 、沃 伦:《文 学 理论》,凤凰 出 版传 媒 集团 2005 年版,第 260 页。
②③④⑤⑥ 陈忠实 :《白 鹿原》,人民文 学 出 版 社 1993 年 版 ,第 18—19 页,第 28—29 页,第 535 页,第 634—635 页,第 294 页。
⑦ (汉)司马迁:《史记》,甘肃民族出版社 1998 年版,第 74 页。
⑧ 元 好 问 撰 :《遗 山 先 生 文 集》卷 三 十 七 ,商 务 印 书 馆 1937年版,第 505 页。
[1]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编.白鹿原评论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日]今道友信.东方的美学[M].蒋寅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
作 者:宋海婷,文学硕士,西安科技大学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本文系陕西省教育厅 2014 年科学研究计划专项项目“白鹿原与关中文化的研究”成果,编号:14JK1441;西安科技大学科研培育基金项目“白鹿原与关中文化的研究”成果,编号:201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