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辉
发达城市影子教育的发展:调查与反思
——以广州市为例
●刘辉
作为一种显著的教育现象,影子教育对家庭、学生及学校教育产生了深远影响。通过对广州市部分在校学生的调查发现,影子教育现象已被自然化,表现为学生自愿、家长支持、学校鼓励、教育市场繁荣等方面,但也出现家庭教育支出大、学生学习负担重、教育焦虑等潜在问题。而要解决这些问题,应将教育培训机构纳入政府的教育管理监测系统,学校教育也应着力维护教育的本义,提供个性化教育服务。
发达城市;影子教育;调查与反思
“影子教育(Shadow education)”,又称为私人课外辅导、补习教育,是发生在主流学校教育之外,针对学校科目进有偿辅导的社会活动。之所以称其为“影子教育”,是因为其效仿主流教育,目的是为了提高学生的学习成绩,以帮助他们顺利考入大学。[1]当前,补习教育已不仅仅是学校教育的“查缺补漏”或“被动追随”,甚至超前于学校教育的发展,成为现代教育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那么,这种教育的特殊现象实际情况怎样?学生、家长如何认识这一现象?补习教育对学生的发展是一种帮助还是伤害?影子教育对学校主流教育又会产生哪些影响?带着这些问题,笔者对广州市部分在校生及教育培训机构进行了问卷调查和访谈。
之所以对发达城市影子教育展开调查与探索,是因为近年来中国影子教育的盛行主要集中在人口规模大、经济增长快以及文化氛围浓的发达城市,这一现象与国际影子教育发展状况趋同。[2]同时,发达城市影子教育的成功经验和不足能够为我国欠发达城市影子教育及其学校教育实践提供借鉴。本次调查目的是要了解学生参与补习教育的基本状况,分析影子教育对学生及家庭的影响,以此推导出其对整个教育体系的影响,尤其是对教育公平和社会分层的影响。为此,笔者确定的问卷维度为四个,依次为:课外补习的形式、学生参与课外补习的投入、课外补习的意愿、课外补习效果。
广州是中国发达城市之一,在广州市抽取三个区:天河区、越秀区、海珠区,这三个区在经济发展、人口规模、文化氛围、家庭收入、教育资源等方面均具有较强代表性。本调查采取分层抽样的方法抽取了在校大学生、高中生、初中生、小学生、学前儿童共400名,发放问卷400份,回收有效问卷359分,有效回收率为89.75%。有效样本中包括初中生196名,占54.9%;高中生67名,占18.8%;大学生63名,占17.6%;小学生22名,占6.2%;幼儿9名,占2.5%。因小学生填写问卷能力较差,故有效问卷率较低,而学前儿童的问卷则由家长代填。本研究还充分考虑到男女性别差异参与补习教育的情况对比,其中男生162名,占45.12%;女生197名,占54.88%。
本研究采用SPSS11.0进行数据处理。
(一)课外补习的目的与内容
“一切存在与现象的根源,皆为社会”。[3]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补习教育是社会劳动分工的产物,不仅具有界限分明、专业性强的特点,而且补习教育本身也都使其他产品的存在成为必须的特殊产品。“分工绝对不会造成社会的支解和崩溃,它的各个部分的功能都彼此充分地联系在一起,倾向于形成一种平衡,形成一种自我调节机制。”[4]然而,教育界学者对补习教育的发展深表担忧。王有生认为补习教育对学校教育产生了冲击,对教育决策与管理提出了挑战。[5]杨启亮和杨跃则将补习教育划分为“教学论边缘的研究问题”或“教育研究视域之外的社会现象”。[6]
既然补习教育作为一种社会劳动分工存在,发挥着重要功能,与学校主流教育之间求得共同适应模式,就必须依靠某种集体的权威来维持。有学者认为,这个“权威”是应试教育动力驱使、中国人重视教育的深厚传统、家庭经济收入的提高、人口数量的增加与流动、社会分配的不均衡等。[7]那么,在实践中,学生参加课外补习的情况如何?对此,笔者设计了多道选择题,从参与补习的人数比例、补习目的、补习内容三个方面来进行考察。调查结果表明有274人参加过补习,占本次抽查样本的77.43%。补习的目的是以提高学业成绩为主(如表1所示),以帮助学生掌握学习方法、提高学习兴趣以及形成良好的学习习惯为辅。
在补习内容的选择上,数学、英语、语文分别位居前三位(如表2所示)。其中语文以补习写作、阅读为主。从这一点来看,补习教育被称作学校教育的“影子”丝毫不夸张,较多补习机构会在暑假、周末安排好各类学习科目,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学习水平,或提前学习,或补救性学习,或并行式学习。
表2 课外补习内容
对于参加补习的学生群体,经调查发现,成绩优秀、良好、中等、有困难的学生均有参加,其中中等生占绝大多数(如表3所示)。中等生是学校或班级中最容易受忽视的一个群体,一方面想赶超先进,另一方面又怕“后来者居上”,双面夹击之下,中等生面临巨大学习压力,选择了补习这一路径来帮助其克服学习压力,形成学习优势。
表3 参加补习的学生成绩自评情况
(二)学生参与课外补习的时间投入
教育产生于社会传递和沟通的需要。学校教育就是通过明确的材料、课程而使年轻一代习得未来社会生存所需的一切经验和能力。[8]但是,正规教学的材料仅仅是学校中的教材,和生活经验的教材脱节,那些没有为社会生活结构所吸收,大部分还是用符号所表现的专门知识,也应受到学校的重视。如果所获得的的知识和专门的智力技能不能影响社会倾向的形成,这样的教育只能制造学习上的“骗子”。[9]
既然课外补习也沿袭学校分科式教学,直接指向该门学科的知识掌握程度。那么,笔者设计一套多选题来调查学生课外补习的时间投入(如表4),由此推断课外补习对人的社会倾向性影响。“一周30小时”是由周一至周五每天2个小时的补习和周六、日每天8小时的补习。据了解,广州市许多在校中学生的作息时间大致是早上7点半到校、中午12点至14点半休息、下午5点半放学,晚上学校不再安排学习。小学生则是上午8点至12点在校学习,下午则为15点至17点区间放学。所以,有许多学生会继续利用晚上这段时间参加课外补习,所以才有累计每周30小时的课外学习时间,学校学习时间与课外补习时间的总和则为70小时,即平均每天保持10个小时的学习时间。调查结果显示,有相当一部分学生一周课余补习时间维持在20至29个小时,占整个样本数据的34.26%,占参加补习群体总量的52.56%。
在补习渠道方面,家庭教师(简称家教)是最传统的补习方式,通常是一对一、单个辅导,具有较强针对性。培训机构主要是当前专门针对中小学教学辅导的营利性企业,如卓越、新东方、学而思等企业。托管机构主要指协助家长接送学生,并组织学生完成课业并对课业进行辅导的机构。调查结果显示,大多数学生即既请家教辅导,也参加培训机构补习,或者每天参加托管周末再选择培训机构或家教。
表4 参加补习的时间与补习渠道
广州是较早实行义务教育免费政策的城市之一,学校正规教育的收费在整个家庭教育支出占据比重较小(除择校费以外)。而在课外补习的资金投入方面,调查显示的数据相当惊人(如表5)。家庭收入高、文化教育程度高的父母,其子女的课外补习教育费用较多,家庭负担率也较低。而中等收入的家庭在教育补习支出以2万-5万/年/人为多数,占67.16%,同时增加了家庭经济负担。而低收入家庭也有相当一部分过万的教育补习支出,占10.94%,主要由于越是低收入家庭的父母越无暇顾及孩子的教育,选择托管机构成为一种无奈之举。
表5 课外补习资金投入
(三)课外补习的意愿
布鲁纳提出“学习的意愿”这个观念时表示,作为人类一项发明的教育,以保存和传递过去经验为基本原则,年轻人必须根据外界要求来调整自己的学习以及所关注的内容,即必须“接受教育”,而好奇心、胜任感则是形成学习意愿的重要因素。[10]奥苏贝尔也认为,学习的动机主要由认知驱力、自我—增强驱力、附属驱力构成。[11]因此,笔者设计了一道多项选择题来考察学生参加课外补习的意愿(如表6所示),主要考察学生通过课外补习获得胜任驱力的来源,其中家长的肯定、老师和同伴的影响属于附属驱力,渴望提高成绩、提高学习自信属于自我增强驱力,好奇心属于认知驱力。调查显示,学生参加补习的意愿来自于提高成绩、提高自信、家长的坚持三个方面的驱力,而对学习好奇心的认知驱力影响较小,多数学生对学习科目失去好奇心。不过,这一调查结果与奥苏贝尔关于学生的成就动机描述一致,即在儿童早期附属驱力最为突出,他们渴望家长的认可或赞许,到了儿童后期和青少年期,不仅附属驱力减弱了,而且开始从获得家长的赞许转向得到同伴的认可。但令人担忧的是,提高学习成绩、担心学习失败的威胁可能会使学生产生极大的焦虑,从而厌恶学习,过分强调自我增强动机,会使学生以功利为目的,一旦得到或失去了获得功利的机会,这种动机也将寿终正寝了。[12]
表6 补习意愿与胜任驱力
对此,笔者设计了一道学生对补习教育的认同感问题。认同是指学生通过参加课外补习或者对其他同学参加课外补习这一行为,产生出态度、情感的变化,可以分为承认、认可、模拟仿效,最终完全接受的过程。调查显示(如表7),相当一部分学生接受且乐于接受课外补习,但也有不少学生对课外补习没有感觉,甚至出现反感和痛恨。
表7 对补习的接受程度
(四)课外补习效果与相关影响
笔者从学业成绩、学习态度转变、学习习惯的养成来考察补习效果,从对个体、学校、家长三个角度来考察补习教育的影响。考虑到本问卷调查对象主要以学生为主,所以侧重补习教育对个体影响的调查。调查结果显示(如表8),超过一半的学生认为课外补习效果较为显著,但也有近四成的学生认为补习效果一般,只有少部分学生认为补习效果较差。由此可见,广州市参加过课外补习的学生普遍认为效果良好,对补习教育的认可度较高。
但是,补习教育所带来的影响却是不容忽视的。调查显示,补习给学生个人、家庭、学校都带来不同程度的影响,主要表现在:(1)于学生个人而言,较多学生认为补习可以提高学习成绩和学习自信心,但也有许多不利方面,如减少了外出活动时间、加重了学习压力。(2)于家庭而言,补习首先给家庭带来的影响是增加经济负担,其次是增加心理焦虑,影响亲子关系。作为父母,一方面不愿意看到孩子学习压力过大,担心影响孩子身心发展;另一方面,又不敢忽视孩子的成绩,一旦孩子在考试时排名靠后,心理恐慌又会有所增加。在亲子关系方面,调查时发现,孩子过多时间投入学习,亲子沟通则显得较少,孩子与父母的“功利”会造成亲子关系紧张。(3)于学校而言,学校对于自己的“影子”所带来的影响远远没有它给学生和家庭带来的影响大。它不会减少教师工作负担,对提高整体成绩的影响也不大,学校教学任务、教学要求基本保持不变。但是,约六成学生认为,“影子”的存在弥补了学校教育的空白,个性化教育、私人化的教育体制、企业化的优质教育服务受到了学生和家长的一致欢迎。[13]
表8 补习教育的效果
(一)应将教育培训机构纳入政府教育管理监测系统范围
“社会在指导青少年活动的过程中决定着青少年的未来,也因而决定社会自己的未来”。[14]以提升学习成绩为主要目的的教育培训机构在指导学生学习中的行为必然会引起学生唯分数的功利目的,随着进入大学、走入社会,一旦“学科分数”对于他们失去意义,他们在学习的道路上将变得无所适从,甚至失去努力方向,从而影响整个社会的发展。因此,是否应该规避教育培训机构的“功利”色彩,使教育回归本义是当前政府必须决策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显然已经超出了诸如“影子教育会带来教育不公”、“影子教育会强化社会分层”等问题。[15]如果把教育视为产品或服务,政府规避教育培训机构所带来的育人风险可以从以下两个角度进行:
一是明确产品的内容标准。正如生产药品的企业必须明确告知社会药品的含量、药理、副作用一样,教育培训机构企业也应该建立一个“教育产品内容标准”。目前来看,教育培训机构正在助推一种教育内的“恶性循环”:它通过学科知识补习的形式,提高各科目知识的“难度”,以此形成“难度顺差”来应对学校教育的选拔考试,而学校为了完成选拔的“优中择优”功能,只得被迫提高考试难度,这又迫使学生不得不参加课外补习,最终导致学生超前学习、过度学习,学生疲于应付。因此,政府要制定教育培训产品标准,明确规定学习知识、内容、难度、适合群体,并组织教育专家检测,并以社会公开的方式让学生参与,那么,教育培训不仅不会滋生教育体系内的恶性循环,反而能在一定程度上配合学校完成育人目的,形成整合的社会教育模式。
二是明确产品的收费标准。教育是一种特殊的产品,也是一种准公共产品,这就产生了教育市场、教育服务私营化。从经济学角度看,经营教育服务的组织具有自利性,教育服务的生产、提供、分配、消费活动,形成了教育产业链。教育培训机构则是教育产业链中的一环,作为一种优质教育服务,它利用了价格、收费来调节,以保障教育服务供给的质量和水平。政府在对教育培训机构收费的标准上,要制定明确的产品收费标准并进行监控,以保护学生和家长的利益,保障教育服务的质量并满足社会发展的需求。
(二)学校教育应着力维护教育的本义,提供个性化教育服务
“如果我们不懂得生存的目的,我们的行为将受偶然事故和一时怪想的支配”。[16]教育的社会意义是学生学会生存。“小学教育(中学教育也有这种情况)的共同趋势是必须把理论、技巧和实践结合起来,把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结合起来;学校不能和生活脱节;儿童的人格不能分裂成为两个互不接触的世界——在一个世界里,儿童像一个脱离现实的傀儡一样,从事学习;而在另一个世界里,他通过某种违背教育的活动来获得自我满足”。[17]对于大中小学生成绩的真正评定,不应以简单的、速决的考试为基础,而应以全面观察整个学习过程中的工作为基础。学校应摆脱以考试成绩为准绳的终结性评价,而应多关注过程性评价,关注学生的推理能力、动手能力、批判性能力、解决问题的熟悉程度等方面。如果学校教育真正遵循了教育的本义,提供个性化教育服务,那么就不会在“应试”道路上越走越远。
学校教育要满足个性化教育服务需求,首先要打破外部标准。与影子教育的“无标准”相比,学校教育就显得过于标准化了。目前来看,我国中小学教育阶段在培养目标、教育内容、教育形式、选拔方法趋于标准化,而这个所谓的“标准”产生于教育过程外的标准,而非教育过程之内的标准。因此,每一所中小学应根据学生的特点,办出自己的特色,以着力于培养学生未来生存能力为发展战略,遵循学生身心发展的特点和学习的规律去掌握某种知识和技能,从而完成学生在教育过程中的成长、生活与塑造的过程。
当然,学校教育的个性化还有赖于整个国家对教育的战略设计及实施战略的具体措施,从世界教育的发展趋势来看,自由开放式的入学模式、技术治国的教育体系、多样化办学模式,最终会给中国发达城市的教育改革提供新的战略思路,也给学校主流教育和影子教育的发展提供新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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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冯永刚)
刘辉/华南农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教育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