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的去新闻专业主义：从新闻售卖到信息共享

曾茜

摘要 建立在互联网技术基础之上的新媒体逐渐融入主流媒体。这种融入带来的是新闻生产逻辑的转变，即从新闻专业主义的新闻售卖机制转变为去新闻专业主义的信息共享机制，并有可能推动新媒体通过募捐或者众筹等渠道建立起确保新闻公共性的公共基金模式，从而拒绝出售新闻牟取商业利润的广告模式。

关键词 新媒体；去新闻专业主义；微博；微信公众号；公共基金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2013年12月24日，上海报业集团旗下的《新闻晚报》内部证实，该报将于2014年1月1日起正式停刊，这既是上海报业集团成立后首份停刊的报纸，也被认为是国内第一份“因为行业形态原因而关闭了的媒体。《新闻晚报》停刊对于国内的传媒业来说，虽属意外，却也在预料之中——与西方同业相比，由于体制的保护，报纸等传统媒体不可避免的衰落已经“慢了一拍”，而从中国当下的现实来看，新媒体与传统媒体的融合已是不争的事实。这不只是传播介质的变化，而是传播介质背后的新闻生产逻辑发生了变化；新媒体与传统媒体的融合，从传播模式而言，是去新闻专业主义的信息共享机制取代新闻专业主义的新闻售卖机制，表现在经济层面，则是以维护新闻公共性为目的的公共基金模式改变仅以售卖新闻谋取商业利润的广告模式。

一、微博等新媒体成为主流媒体

微博成为主流媒体，表现在其运作模式已经从“用户创造内容”（即UserGenerated Content，简称UGC）的内容聚合平台，演变为有层级的制度化传播。

以新浪微博为例，@头条新闻、@微天下等由新浪微博工作人员维护的官微主要以发布全国性新闻为主，而@新浪娱乐、@新浪财经、@新浪科技以及@新浪四川、@新浪湖南等多个二级官微，则负责行业新闻及地方新闻的发布，这些官微的存在意味着新浪微博公司内部已建立起有层级的新闻发布制度。并且，这些官微都各自拥有数量庞大的“粉丝”，如@头条新闻目前拥有两千多万粉丝，而@微天下也拥有近五百万粉丝，对于任何一个传统媒体来说，这个受众数目都相当惊人。

作为主流媒体，微博的影响力还表现在它已成为重大新闻的主要发布渠道：

今年元旦前后，一则有关于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北京某包子铺吃包子的事件成为热点新闻，但是与过往对于国家领导人出行的报道不同，此次事件并未登上当日央视《新闻联播》的头条，而是通过微博传播，先由一个叫@四海微传播的用户在微博上贴出习近平光顾包子铺的照片，随后被新华社等中央级新闻媒体的官微账号转发。

作为新媒体，微博对传统媒体的挑战，还在于改变了新闻生产逻辑：如果说传统媒体依赖的是建立在新闻专业主义理念上的新闻售卖机制，则以微博为代表的新媒体却代表了一种去新闻专业主义的信息共享模式。

二、去新闻专业主义的信息共享模式

以下将分别以“湖南临武城管打死瓜农事件”、“上海法官集体招嫖事件”及“薄熙来案庭审微博直播”事件为例，探讨微博等新媒体背后的新闻生产逻辑。

（一）微博上的突发事件报道：作为UGC内容聚合平台

2013年7月17日“湖南临武城管打死瓜农”事件发生后，最早由网友@强颜欢笑、@小丫等于当日上午11时许在腾讯微博上零星爆料，但因其粉丝不多，未形成热点；14：43分，拥有17万多粉丝的腾讯微博二级官微“路边社湖南分社”转发网友微博，推动事件成为热点；18A左右，临武官方回应，引发网友评论围观；18日，深夜零时左右，网友微博曝警察在现场抢尸；中午12时半临武官方开新闻发布会，未认定城管打死瓜农，随后临武县长及县委书记个人情况被微博网友人肉；19日，邓正加女儿邓艳玲在新浪发微博称临武官方89万让家属闭嘴。

事件中，腾讯微博明显介入了报道：1.腾讯微博二级官微转发普通网友报料，形成热点；2.网友人肉政府官员，腾讯微博各级官微推动此事持续发酵；3.腾讯编辑邀请当事人开设微博，向公众呈现真相；4.腾讯微博还通过“新闻当事人”（微访谈）、“热点话题”等微博栏目持续关注此事件，吸引网友参与讨论。

在突发事件中，腾讯微博主动介入报道，但是与传统媒体不同，腾讯微博对事件的报道依赖于用户/受众的信息共享，而非传统媒体中记者或编辑的采访报道。

（二）微博上的调查性报道：“把关人”机制消失

传统媒体实行“把关人”机制，背后的逻辑是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新闻从业者才能提供真实准确的信息，这其实是新闻生产的一种垄断。实际上，微博作为社交媒体，可以通过信息共享的方式实现交互印证，其在事实的呈现方面有时候会比传统媒体的“把关人”机制更为可靠。因此，新闻从业者并不一定比公众高明，即使是在最为强调新闻从业者专业技能的调查性报道领域，公众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取代记者：

以2013年8月发生的“上海法官集体招嫖”事件为例，从当事人在微博上传视频引发舆论大哗，到上海市政府通过官微@上海发布公布处理结果，整个过程均通过微博平台呈现——如果将该事件视为司法丑闻，则揭露丑闻的“扒粪者”不再是记者，而是爆料者；相关部门的反应也不再是召开新闻发布会，而是在微博上直接回应，如上海市纪委在事发的第二天即通过官微@廉沽上海称已介入调查，4日后上海市政府官微@上海发布公布处理结果。无论是事实真相的调查，还是官方的权威信源，均以微博呈现，没有给传统媒体留下太大的操作空间。从上海市纪委等官方来看，选择通过微博直接发声，避免了被曲解的可能，比从前通过新华社等官方媒体发声更为直接，反应迅速，直截了当。

（三）微博直播：专业人士提供专业信息及专业判断

2013年8月22—26日前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薄熙来在济南中院受审，整个庭审过程采取了“微博直播”的方式，即由济南中院开设的官微@济南中院在微博上同步发布庭审过程：“在庭审的5天期间，共发布微博119条，其中有关庭审程序的文字内容69条、反映庭审实质内容的长微博38条、图片（包括法律规定）10条、音视频内容2条。”

薄熙来案的审判，法院将微博作为庭审信息的权威发布渠道，“使法院主动直接发声，有效减少了新闻报道过程中信息变异误差，提升了信息传播精准度，压缩了不实信息的传播空间，掌握了庭审信息发布主导权。”

因此，薄熙来案的庭审微博直播，不仅仅是司法审判领域一次大胆的尝试和突破，对于新闻业界来说，也意味着传统媒体建立在新闻专业主义基础之上的信息采集遇到了挑战，不需要记者，不需要媒体，只要有一个公共的信息共享平台，重大的司法案件也能在最大程度上让公众得以知晓。

因此，从以上三个案例可以看出，无论是突发事件，抑或政治丑闻，甚至是重案要案的审判，微博作为新媒体，在报道事件时呈现为一种去新闻专业主义的信息共享模式。

而新媒体带来的挑战不止于此，一些个人化色彩更为强烈的新媒体，则在艰难的探索中，慢慢改变传统媒体以售卖新闻来谋取商业利润的广告模式。

三、维护“公共性”：新媒体探索公共基金模式

在互联网时代，传统媒体难敌新媒体，还有一个深层原因是商业模式的不合时宜：传统媒体的商业属性与新闻的公共性是互相矛盾的——广告虽然是现代传媒业得以发展的主要推动力，但随着消费社会的到来，即使是在新闻职业伦理规范比较成熟的西方国家，这种建立在“售卖新闻”基础上的商业模式也在慢慢侵蚀媒体的公信力：一方面是在媒体兼并大潮的影响下，被并入财团的媒体在追逐利润的压力下纷纷失守，例如默多克新闻集团旗下的多家英国报章先后曝出多起窃听丑闻；二是需要大量投入的调查性报道难以为继，以美国为例，“调查性报道采编人员从2003年的5391人减少至2009年的3695人，减少30%，是10年来最低点。2010年，提交普利策新闻奖调查性报道奖项的作品数量减少了40%。”

因此，为了确保传媒服务于公众利益，坚持新闻的“公共性”，除了广播电视领域的公共广播制度之外，新媒体兴起之后，亦开始尝试以公共基金的方式来保证传媒的“公共性”，例如以信息聚合为主的美国《赫芬顿邮报》在2009年就建立了调查新闻基金（Investigative Journalism Fund），2011年，该基金同美国最大的调查性报道机构之一The Centerfor Publie Integrity合并——以基金来支撑调查性报道的初衷，即冀望当新闻不再被作为出售的商品时，才有可能达到真正的客观，公正与独立。

在中国，新媒体的出现，为摆脱“售卖新闻”的广告模式提供了一个实验的契机。目前，除了新浪微博等一部分新媒体依然沿用广告商业模式之外，微信公众号等新媒体，则开始尝试募捐制的公共基金模式。

作为个人化色彩明显的新媒体，微信公众号从创建的初期，就在警惕广告商业模式的入侵，如有意控制公众号的申请及发贴数量，拒绝营销公号的侵入，实际上拒绝了广告的商业模式。与此同时，微信公众号也在寻找是否有可以长久独立运作的可能性，其中由媒体人宋志标创建的微信公众号“旧闻评论”于2013年10月10日推出“募捐制”，为探索新媒体的生存模式做了一个有益的尝试。

“旧闻评论”的内容主要以新闻时事评论为主，按宋志标的设想，“我将《旧闻评论》接受捐助看作是一次写作上的试验”。其目的是为了探索“脱离了机构付酬的报纸写作，网络写作如何持续？”而之所以选择“募捐”的方式而非“付费墙”，即是“期待一个开放的写作方式”，也是“希望一个愿意给账号捐赠的人，完全是因为中意文章，而不是因为作者”。

“募捐制”不带强迫性，不愿出钱“募捐”的，同样可以订阅并看到其推送的内容，即有价值的信息不是卖给广告商，而是向公众开放，并且接受公众资助，但这二者之间并不是一种买卖关系，从而建立一种公共基金模式——与传统媒体通过广告等“售卖新闻”的商业模式不同，“募捐制试图以非交易的方式来保证作者的独立与公正，从而维护内容的公信力。

除了“旧闻评论”的“募捐制”之外，曾先后供职于《中国经济时报》、《经济观察报》的记者刘建锋也发起了独立写作计划，他分别在微博、博客等平台发布《独立记录者诚征后援》，称“我准备以独立作者和社会问题观察者身份，用独立调查的手法，书写民间引领价值观或挑战者的奇人异事”，并公布淘宝店铺地址，接受公众资助。他接受《南方周末》的采访时透露，目前已经筹得相当于2000份阅读权限的资金，按每份100元的标价。筹款总额在20万元左右。2013年10月16日，署名“独立调查作者刘建锋”的第一篇报道《平度超限战》在博客等平台发布。

此外，国内目前较为热门的众筹网站“众筹网”（http：∥www.zhongchou.cn/）也开设了新闻调查类的筹款栏目，由《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侯继勇发起的《成都创业者生存环境调查》、《21世纪商业评论》记者罗东发起的《杭州：动漫之都的升级与转型调查》、《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赵楠发起的《中国比特币市场调查》等项目已经筹款成功，筹款金额分别是3510元、6150元和2000元。虽然“旧闻评论”、“独立写作计划”及“众筹网”等只能算是新媒体环境下带有试验性质的探索，其后果仍有待观察，但在商业力量严重侵蚀媒体公信力的当下，这不吝为一种有益的尝试。

卡甘对于西方著名媒体的数字化转型，互联网大潮裹挟之下，国内传统媒体面临的是更为严峻的现实：互联网所改变的，不仅仅是作为单个组织机构的传统媒体及所其提供的内容产品，更有可能是传媒业生态，以及未来的新闻生产模式，无论是去新闻专业主义的信息共享模式，还是确保新闻公共性的公共基金模式，微博微信等新媒体的诸般尝试，未必高明，但至少代表了一种创新的方向，对于正在经历转型煎熬的传统媒体来说，或许也有一些启示意义。

参考文献

[1]龚棉.上海《新闻晚报》明年停刊[N].京华时报，2013-12-24.

[2][3]连清川.媒体死亡的真相——宰杀《新闻晚报》的真正屠刀[EB/OL].见腾讯·大家专栏：http：∥dajhqq.com/Mog/342058091298276

[4]张文祥、周长军.双重视角下的薄熙来庭审微博直播考察[J].新闻记者，2013（10）.

[5][6]Mary Walton：Investigative Shortfall

AmericanJournalism Review，2010.9 http：∥www.ajr.org/article.asp？id=4904

[7]胡泳，高质量新闻没落，未来谁替我们做调查性报道？[EB/OL].钛媒体，2013年8月23日专栏http：∥www.tmtpost.com/58529，html

[8][9][10]宋志标：《〈旧闻评论〉为什么募捐？》，微信公号“旧闻评论“推送

[11]见刘建锋的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53e076820102e765.html

[12][13]陈中小路等.“新闻众筹”的中国实验[N].南方周末，2013-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