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第二十二条军规》的戏仿

2014-07-08 08:55陈伟
北方文学·下旬 2014年2期
关键词:第二十二条军规戏仿荒诞

摘 要:戏仿作为后现代主义的标志性艺术手法又被称为戏拟或滑稽模仿,它与解构紧密联系,通过对原文本的颠覆和改造达到讽刺、消解、否定的效果。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作者大量使用了戏仿手法,通过对《圣经》、《罪与罚》、《伊利亚特》中经典情节和人物的颠覆性戏仿表现出对当时混乱社会环境下信仰缺失和荒诞生存状态的揭露与讽刺。

关键词:《第二十二条军规》;戏仿;互文性;荒诞

黑色幽默文学是盛行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文坛的后现代主义文学流派,惯用讽刺、夸张、变形的手段来反映世界本质的荒诞不经,表现出强烈的反传统艺术倾向。约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作为此派的开山之作,显示出了浓郁的后现代主义特色,小说没有完整的情节结构和时空链接,仅通过主人公约塞连的经历将散落的故事连贯起来,以种种反小说的手法揭露官僚制度的腐朽和社会的荒谬,展现出现代人荒诞的生存状态。并且其反小说的艺术特征还突出显现在戏仿手法的应用上。

戏仿又称戏拟、滑稽模仿,艾布拉姆斯将其解释为“模拟某篇作品的严肃的素材与手法或是某位作家的创作风格,来表现浅俗或风马牛不相及的主题”。戏仿在本质上是一种带有破坏性质的模仿,是对原文内容或形式的戏谑性模仿,作为后现代主义的一种惯用艺术手法,戏仿已经超出了原来单纯的滑稽、戏谑的特性而衍生出了新的内涵,与“解构”紧密相连形成了在原文本基础之上的颠覆和改造。戏仿的仿文与原文之间形成一种互文关系,作者往往通过对原文的戏仿来达到讽刺、消解、否定的效果,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作者通过戏仿的嘲弄与颠覆使读者在对比中感受到小说的思想倾向。

小说创作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当时正值美国社会混乱迷茫的时期,战争的创伤和麦卡锡主义的肆虐使人们对现有的社会道德和价值观念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出现了信仰的危机和宗教意识的淡漠。海勒出身俄裔犹太家庭,犹太传统中浓厚的宗教观念使作者特别留意当时愈演愈烈的信仰危机,小说中次出现了对《圣经》经典情节的戏仿,作者有意通过这样的嘲弄和颠覆来影射社会中精神信仰的缺失。

小说中对《圣经》的第一处戏仿出现在第11章中,“德•科弗利上校威风凛凛,长一头白发,满脸皱纹,俨然一副救世主的神态” ,当他到食堂用餐时,“端正地向前走过来,面前的那道人墙像红海一样,往两侧分了开来” ,这里显然是戏仿了《旧约•出埃及记》里的情节,摩西率领犹太人逃出埃及来到红海时,红海竟然奇迹般地往两边分了开来。《圣经》中摩西带领犹太人冲破阻碍前往迦南之地的情形对应了小说中德•科弗利上校打破斯纳克下士的效忠宣誓仪式使军官们顺利吃到饭,原文中关系犹太人生死存亡的悲壮故事被颠覆为斯纳克下士为排挤梅杰上校发动的效忠宣誓运动,经典的严肃崇高与戏仿的滑稽荒谬相对比,作者对官僚机构的嘲弄讽刺之意油然而生。除此之外,作者也有意将科弗利这个人物比作摩西,在小说中,科弗利“一副饱经了风霜的面容令人生畏、两只炯炯的眼睛咄咄逼人,似乎每一次发生重大进攻,他都那么无所畏惧地冲锋在前” ,威严、正直是科弗利上校的标签,虽然似乎拥有与上帝选中的先知摩西相似的外貌和品质,但他所做的却是在大城市被攻陷的第一时间里替中队官兵安排度假的豪华公寓和诱拐外国劳工、掷马蹄铁这样荒唐的事情,与摩西率领犹太人完成回到迦南地的壮举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充满讽刺意味。

富于深刻意义的仿拟还体现在小说对伊甸园中亚当夏娃偷食智慧果情景的模仿上。小说第24章,大队执行完轰炸阿维尼翁的任务后,亲眼目睹斯诺登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约塞连在葬礼举行时一丝不挂的坐在离公墓旁不远的树上,声称再也不想穿制服,米洛来寻找他时说“这棵树多好哇,米洛以一种树的主人的感激口气赞叹地说…约塞连回答说这就是生命之树…也是识别善恶之树” 。这一段中的这颗树显然是伊甸园中智慧树的化形,赤身裸体坐在树上的约塞连对应亚当,前来寻找约塞连并以树的主人自居的米洛可以看做是对上帝的影射,裹了巧克力的棉花自然是禁果的变形,作者对这一场景的蓄意模仿和颠覆很耐人寻味:首先,《创世纪》中原本赤身露体无忧无虑的亚当因为想要双目明亮拥有智慧,主动吃下禁果丢掉长生的机会而穿上衣服,小说中的约塞连本来是文明社会中知善恶有智慧的人,在目睹了斯诺登的惨死精神受到冲击后,却丢弃了善恶道德廉耻的观念,主动脱下衣服爬上这棵生命之树,试图通过回归到人类赤身露体最原始的状态来解脱对死亡的恐惧,两人截然相反的行为体现出的是现代社会文明及战争的侵袭给人所带来的威胁。另外,小说还有意将米洛这个人物影射为上帝,他不仅是横跨敌我双方的国际性卡特尔M&M果蔬产品联合公司的领导人,也是卡勒莫及附近的卡里尼、蒙雷阿莱等地的市长,甚至“不仅是奥兰的代理国君、他同时还是巴格达的哈里发,在那些落后的地方,米洛既是谷物之神,也是雨神和稻米之神…” 米洛俨然化身为民众心目中带来巨大财富的“上帝”,他用手中的金钱垄断世界,用提供物质享受的方式成功地获得了受人推崇赞扬的名声,然而讽刺的是,这位带来物质享受的“上帝”也同时带来了战火与死亡,因为同时得到了敌我双方的好处,米洛一面协助敌方的进攻一面进行防守,带领美军的飞机来轰炸自己大队的装备和设施,全然不顾四处乱逃死伤惨重的战友们,与《圣经》中仁慈博爱、给予人类精神信仰的上帝形成鲜明的反差。《创世纪》中上帝阻止亚当夏娃吃下禁果是想一直保持他们纯真无虑的天性,而小说中米洛主动引诱约瑟连吃下裹着巧克力的棉花是想解决自己棉花生意的危机。道德败坏的利益追求者被颂扬为救世主,拥有智慧辨别善恶的亚当只想抛下一切回归原始,《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的这些场景已经彻底颠覆了原文本所传达的信仰,反讽的矛头直指当时黑暗拜金、道德沦丧的社会环境。

作者以《圣经》为原本,通过解构其中经典的情节人物,由此及彼由彼及此,以看似玩世不恭的调侃式模仿,消解了《圣经》中原有的严肃、崇高,传达出的是当代人信仰缺失、物质至上的病态现状。

约瑟连作为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他的行为不仅是串联故事情节的主线索,同时也是暴露荒诞黑暗现实的重要方面,作者在小说中有意使约塞连对《罪与罚》中的拉斯科尔尼科夫和《伊利亚特》中阿喀琉斯进行戏仿,将三者两两对比,利用他们之间的差异揭示出战后荒谬的社会现实对人的异化。

小说中科恩中校曾提到约塞连说“他以为自己是阿喀琉斯吗...” 海勒也谈到了两者之间的关联,他说:“我还将约瑟连与阿喀琉斯直接做了比较,但是作为一个英雄,约瑟连不同于大多数古代英雄,这我是第一个赞同的”。 约瑟连在小说中无疑是一个反英雄的形象,他正派诚实富于同情心,对现实有着清醒的认识,他意识到战争只是卡思卡特等人升官发财的道具,因此他一直在想尽各种办法逃避飞行任务,与二十二条军规做斗争。他称病住进医院、冒充其他病人的名字、甚至谎称有精神病,这些无疑都展现出他怯懦、狡猾的一面,这样的行为自然与充满英雄主义精神的阿喀琉斯形成对比。海勒在访问中说:“阿伽门农归还了祭祀的女儿,但却又夺走了阿喀琉斯的布丽西斯,阿喀琉斯觉得无力反抗,他呆在自己的帐篷里生闷气,直到帕特洛克罗斯被杀,他这才奋起行动…约塞连面对的也是同样的问题,他也无能为力,直到内特利死了以后,他才被激励起来去打破锁链” ,通过对比可以看出首先,阿喀琉斯和约塞连都是因为将领的阴谋主动离开战场,两位将领都利用手中的权力来迫使英雄们为其服务,不同的是,阿喀琉斯是为了自己的荣誉退出,而约塞连则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逃。再次,希腊联军的败退和好友帕特洛克罗斯的死重新激起了阿喀琉斯为国家友人而战的英雄主义决心,为此他不惜英勇赴死,而约塞连因为目睹战友们接连的悲惨下场,使他决心要靠自己来挣脱荒诞军规的压迫保全生命。阿喀琉斯的一退一进都着眼于个人的荣誉,相反,约塞连的行动一直都以个人的苟且偷安为基准,通过两人的对比,英勇无畏的古代英雄被改写成贪生怕死的逃兵,为个人荣誉而战的前进变成穷尽方法保命的后退,从英雄到反英雄,其中的反讽意味不言而喻。

除了上述之外,作者在小说中也将约塞连与拉斯科尔尼科夫进行对照来进一步分析约塞连的行为。小说中克莱文杰对约塞连说:“说实话,你跟拉斯科尔尼科夫没什么不同…他以为自己杀了个老太婆是正当合法的…” 。《罪与罚》中拉斯科尔尼科夫身处的俄国现实与约塞连的境遇十分相似,彼时俄国社会黑暗深刻的现实危机催生出了像拉斯科尔尼科夫这样对现实有清醒认识的年轻人,约塞连与他都被身旁的人称为疯子,但正如约塞连所认为的,他们的疯恰恰是洞察真理的象征。面对残酷的现实,拉斯科尔尼科夫坚信他要做的是拿起武器进行反抗,杀死像老太婆一类的虱子,以此来证明自身的超人性并改造这个堕落犯罪的社会,尽管他的实验最终失败,却迈出了改造行动的关键一步,而反观约塞连,这个对现实同样有着清醒认知的人对于各级官僚的压迫和第二十二条军规的阴影采取的却一直是消极的逃避主义行为,在医院装病、往食物中投毒、移动轰炸目标等虽然也表现了他的反抗,但无一不是以逃跑为目的的,他既没有勇气像多布斯提议的去杀死控制飞行次数的卡思卡特上校,也不敢像奥尔一样利用执行任务时的漏洞逃离军队,他最后决心逃跑也是在奥尔和内特利的双重压力下才付诸实践,他的逃跑是消极被迫,而拉斯科尔尼科夫则是主动的选择。除此之外,《罪与罚》中拉斯科尔尼科夫行动的最终目的是要在超人理论的基础上改造黑暗的社会,也可以说是为了一种崇高的理想主义而行动,而约塞连则始终仅以自身的生存为准绳,完全丧失了改造现实的理想和勇气。对比同样身处黑暗社会现实压迫下的两人,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理想实践与约塞连个人主义消极逃跑的鲜明反差更加突出了后现代社会语境下人类精神世界的荒诞、卑琐,以及行动能力的丧失。

作为后现代主义文学的重要表现手法,戏仿以其相对性、多元性和不确定性实现了对传统固有规则的挑战,在消解原文本的基础上以黑色幽默式的调侃荒诞造就了新的丰富内涵。约瑟夫•海勒通过对《圣经》、《伊利亚特》、《罪与罚》中的情节和人物进行戏仿,以荒诞、卑琐、无聊来消解严肃、崇高、伟大,呈现出后现代社会中人们普遍的宗教信仰的缺失以及生存状态的荒诞。

参考文献:

[1][美]M•H•艾布拉姆斯.《欧美文学术语词典》[M].朱金鹏,朱荔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第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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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恝、程爱民、邹慧玲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第139、157、312、101、401页.

[3]10.11.[美]查理•雷利.《约瑟夫•海勒访问记》[J].刘雪芹译.《当代外国文学》1999-8-15.

作者简介:陈伟(1990-),女,汉族,河南省南阳市人,现为郑州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欧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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