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杰
曾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感觉异常苦闷、压抑。就好像还有一口气的活人被封进了漆黑的没有缝隙的棺材;又好像一个无助的女人在大雨滂沱的天气,独坐于一间阴暗潮湿水气四起的房子里。那是一种生命在前行的旅途中所特有的体验,刻骨而铭心,《心殇》就是在那种心境和情境中写就的。
小说没有多少故事情节。不仅是这一篇,我的小说很多都没有吸引人眼球的故事情节。记得张爱玲曾经说过:“我写作的题材便是这么一个时代,我以为用参差的对照的手法是比较适宜的。我用这手法描写人类在一切时代之中生活下来的记忆,而以此给予周围的现实一个启示。”“日常生活才是迄今为止最大的悬念。”一位西方作家也曾这样说。那么,《心殇》写的也是一切时代中人类生活下来的记忆,至少是一部分人生活下来的记忆吗?一种时日悠久到没有尽头的记忆?如果是,这未免有些太令人悲哀了;而悬念,倒是时时萦绕在我的心头的。
很长很长时间里,我一直不理解斯芬克斯之谜何以竟拥有了千古之谜的桂冠。早晨四条腿,午间两条腿,晚上三条腿,好像并不难猜吧。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逐渐明白了,这谜语的难不在谜面,而在谜底。程副研究员心底的阴暗来自何处?老崔的怨恨又从何而起?还有这座高等学府中那么多热衷于“织网”的人们又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只有在死神拉住他们的手时,才悟出了生命的真谛?不知道,一切都只能说是谜,通常所说的伦理道德已经难以充当终极答案了,而所有这一切,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人性的悲剧。以雅思贝尔斯的话说,就是“我们的存在带来不幸”。行动着的人自身固然不想陷入悲剧,然而他却无法控制他的行为,如此,悲剧的结局也就不可避免了。
我们常说上帝在为你关闭一扇门的时候却打开了一扇窗,其实这也可能是人类美好的愿望。退一万步说,即使上帝真的发了慈悲之心,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打开了一扇窗,人自己会不会将它关闭呢?答案是完全有可能的,我的人物的行为证明了这一点。生命在封闭中走向萎缩,既容不了自己也容不了同类,一步步将自身逼进窄门。原来,这些所谓的知识分子们心胸竟是这般狭隘,心灵竟是这般幼稚、病态、不够成熟。时代的风雨并没有影响到这些偏居一隅的人们的安逸,他们仍然走在心的狭路上,延续着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这些人可能不是当下知识分子的全体,却也是很大一部分。他们的存在,为我的写作补充了给养。
江城大学只是一个虚构的场所,长期置身其中,我已经太熟悉这里的环境了。它的建筑可能极其现代化,甚至可以和西方某些大学相媲美,可是行走在里面的人是多么令人失望啊!我讨厌他们的人生,更怜悯他们的命运。这双重情感,决定了我的叙述与我笔下的形象之间的复杂关系。结尾处,当程副研究员的灵魂落下一滴眼泪时,我的心也被痛苦攫紧了。因为,我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