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彬从乡下来西正街落脚那会儿就把自己的人生目标规划好了。他想,倘若哪天能同城里人平起平坐,或者可以在西正街上大大咧咧同人打招呼,大家勾肩搭背,谈笑风生,即使让另一条腿也残了他都乐意。凤儿对丈夫的想法整体上持认可态度,可那条好腿是万万不能瘸的,她家就靠它呢。她把软绵绵的身子放进范晓彬怀里,手指头刮了一下他下巴说,到那时候,我给你生个胖小子,等有了钱,我们就在街上买房子,面积不要太大,能摆张床,支个灶台就行。范晓彬亲了亲小娇妻的红嘴唇说,放心吧,一切都会有的。
其实,西正街的男女老少从没把范晓彬当外人看,亲昵地称他小师傅,意思说他年纪不大,手艺活儿的水准却够上了师傅的级别。这份殊荣令范晓彬特别享受,只要走在街心的麻石板上,他那条瘸腿立刻伸屈自如了。
西正街是条老街,长条形的麻石板逶迤绵延地伸向远处,伸出了气势恢宏的古楼群落。这些楼不高,但别致,清一色的木质结构,临街的楼面绘制了各种样式的图案,诸如“孟母三迁”“孔融让梨”“八仙过海”之类的故事传说和奇花异草、山水风光,虽然年代已经久远了,可图案色泽明晰,气韵飞扬,相比之下,不远处楼宇高耸入云的凤凰社区倒显得有些呆板和单薄。
范晓彬的房东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随夫家孔姓,一个人守着街尾的雕花阁楼。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她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守着。那天,范晓彬来租房子,孔老太偎在楼脚背风的地方晒太阳,她捋捋芦花般雪白的发丝,瞧跟前的小伙子斯文秀气得像个姑娘,瘪瘪的嘴巴朝一楼大间努努说,租金免了,空闲下的时候陪我老婆子说几句话就行。范晓彬一乐,连忙向老太太鞠了躬,挽起袖子,将楼上楼下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范晓彬是个修鞋匠,名号叫得响亮,鞋在他手中像人在台上舞蹈,兰花指穿针引线,搓捶粘擦,一声哟嗬嗬,破旧的鞋子完好如新,这功夫堪称一绝,不仅引来客人扎堆,还博得了凤儿姑娘的芳心。凤儿温顺漂亮,目光像泉水一样清澈润泽,范晓彬却说像春天的太阳撩拨人,撩得他浑身痒痒。他在心里说,搂着凤儿的感觉有如泡在温泉池中,他一辈子都不想上岸。
幸福来得快,却像闪电般稍纵即逝。没容他品尝够新婚的快乐,就被请到了派出所。警察说,你老婆出了事,从横在马路中央的天桥上坠落下来,头先着的地,流了一大摊血,脑浆都出来了。警察给他调看了桥两头的监控录像,当时桥面上只有凤儿一个人,也就是说,凤儿的死只是个意外。
范晓彬根本不信这个结论,三番五次找办案警察,要求将凤儿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可查来查去,从所里到局里,始终认定当事人是意外失足死亡。
凤儿是在晚上七点多出的事,事故现场离凤凰社区不远,当时雷雨交加,监控上她头发凌乱、表情凝重。警察解释说,他们详细调查核实过相关情况,没见什么异常。倒是婧儿对凤儿突然死亡感到非常伤心,才问她几句就已泣不成声,谈话还中断过几次,只有失去了亲人才会这样。
婧儿是凤凰社区业主。凤儿曾告诉范晓彬说,婧儿不是那种光有钱的人,她有情有义,待人掏心窝子的好。每个月给她开三千元工资,比别人家保姆高出一大截,时不时还送她些衣服,有的穿过一两回,有些根本试都没试就送了凤儿。婧儿是个购物狂,有事没事领着凤儿逛街购物,每回都要买上大包的衣服。范晓彬从凤儿嘴里得知,婧儿是个独生女,她父亲的财富是在富人榜上排了号的,她的名下也拥有几家企业,只不过请人打理罢了。婧儿爱狗,养了条毛茸茸的小母狗,那狗全身的毛白得没有一丝杂色,一双眼睛像迷幻的玻璃球。小家伙爱闹,一不留神就蹦进婧儿怀里撒娇、逗乐。她喜欢这小家伙,一直当女儿来宠着,白天晚上都不离身手。
凤儿说,婧儿性格开朗,但也有犯愁的时候,愁起来眼泪泉水般往下淌。原来她结婚快四年了,却一直没怀上孩子,两口子国内大小医院跑了个遍,还专程到美国、欧洲大医院求过医、问过药,用了不少民间偏方,最后竟给观音菩萨烧了纸钱,可是,她肚子不但没挺起来,反而扁了不少。凤儿理解婧儿的心情,安慰说你夫妻俩身体都没什么问题,你月事也正常,或许是时候未到,得放宽心思等。她有板有眼地说,生儿育女讲究的是阴阳相和,女血男精和合,若是合上了就结果子。她在乡下时听老辈人这么说过。她说,你心肠好,人长得善,老天爷不会辜负你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派观音娘娘送子上门。婧儿打心底里喜欢这个长相甜美、善解人意的女人,拉着她手说,你脾气性格什么的都对我胃口,我老公说我俩还有几分相像,我对着镜子照过,别说,乍一看我们真像胞姐妹呢。我这人信缘分,或许我们前世有缘。你如果乐意,就给我当妹妹吧。这话来得突然,凤儿愣住了。傻妹妹,我说的是真的,婧儿一把抱住了凤儿。凤儿喜不自禁,伏在婧儿肩上,泪眼婆娑地叫了声姐。
起初,范晓彬并不乐意凤儿给人当保姆,说把你那个水果摊摆弄好就得了。他比凤儿早几年进城,知道城里人毛病多,难侍候。尤其那些有钱人,待乡下人不怎么友善,那些来城里讨生活的人在他们心目中就一个名字——乡巴佬。他听人说,在城里当保姆是份遭罪的活儿,雇主每月才给一千多块钱报酬,恨不得乡巴佬把所有的家务活干完,稍不如意就辞人。如果家里的东西搁哪儿忘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脏水臭水往保姆头上泼,说乡巴佬当了小偷,结果是扣工资,被扫地出门。
凤儿却有自己一番盘算,眼下丈夫生意还算不错,可他左腿因伤落下了残疾,花无百日红,这好日子指不定哪天说没就没了。自己怀了孕,要不了多久娃儿就会溜出肚皮,到那时候花销就会朝上翻,后面的日子是看得见的难。她想趁刚怀上不久,找份比卖水果来钱快,来得实在的活计帮帮丈夫。她摆过几年水果摊,由于没个固定摊位,经常被城管撵兔子似的追得满街跑,几年游击下来,她已是心力交瘁。一天晚上,她递给丈夫一份合同书说,这是家政公司介绍的,我同对方见了面,看上去挺和善的,人家开的工资高着呢,家务活儿也不重,你就放心吧。
范晓彬搂着妻子,将脸贴在她脸上,幽咽地说,真难为你了。
用凤儿自己的话说,在婧儿家当保姆,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姐姐待她没的说,姐夫也挺不错,说话和和气气。姐夫是名公务员,在政府部门上班,为人忠厚老实,对姐姐差不多言听计从,两口子相处得也和睦。可有一阵子,姐姐和姐夫像是闹了别扭,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分开住。这事令凤儿感到不安,瞅了个机会试探着问姐姐怎么回事。婧儿看她几眼,无精打采地说,没什么,这事你别管。看样子俩人都杠上了,长期下去可不好,凤儿一着急,把这些告诉了丈夫。范晓彬嘿嘿一笑说,天上落雨地下流,两口子没有隔夜仇,要不了几天他俩就会和好如初的,你毕竟是个外人,别去掺和了。
范晓彬知道婧儿两口子都是好人,他曾经想过登门去拜访,凤儿在活着的时候得到过人家的照顾,怎么也得去表示一下谢意吧。更重要的是凤儿的死因疑云重重,他想了解凤儿出事前的一些情况,可自己一直走不出凤儿死亡的阴影,成天提不起精神,决定将这事先放放,等过一阵再说。今天是清明节,也是凤儿二十六岁生日,睹物思人,范晓彬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他在凤儿遗像前点上香烛,摆上了她平日最爱吃的菠萝罐头和芝麻饼干,抽抽泣泣地说,吃吧,吃吧,千万别省着啊,如果不够,哥给你买去!
做完这些事情,范晓彬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忽然,门外传来了狗儿的叫声和吵闹声,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听出来是他家的啸虎在嗷嗷嗷地叫。
范晓彬抹了把眼睛,赶紧迎了出去。
呼的一声,一阵风从范晓彬身边刮过,啸虎逃了进来,惊慌失措地往他身后躲。
畜生,看你逃哪儿去!
范晓彬还没明白什么回事,却见一团红云朝他扑来。他先是一惊,随后抬起双臂,扶住一个穿红长裙子的女人,他说,地上挺湿滑的,您当心崴了脚。
崴啥脚,今日可不是鞋的事了!
红衣女人把头朝前伸了伸,伸出了一张吊眼立眉歪嘴巴的脸。
这脸,范晓彬熟,这是张令他纠结甚至担惊受怕的脸。当初他们见面的那一刻,他对这张白皙粉嫩的脸就产生了好感,毫不犹豫地暗称她小女人。因为这女人气质优雅,同凤儿有几分相像,他一直称凤儿小女人,也就这么称她了。
小女人是个见面熟,熟得令他措手不及。三个月前她在他这里做了一回生意,确切地说,那生意是傍晚时分接下的。往后生意越做越大,做得他心里没了底,到最后他不敢接她单了。
太阳慢慢向西沉去,一会儿工夫成了个红珠子,昏黄的霞光在西正街轻描淡写了几笔,范晓彬直起腰身,胳膊前后甩了几下,准备收摊回家。突然,从薄雾中传来几声哎呦,范晓彬把脖子朝前伸去,见不远的地方停下了一辆小车,从车上走下来的小女人,身子一扭一扭的,他估计她崴了脚。
范晓彬赶紧上前把她扶住。小女人蹙着眉头,脸色苍白。他问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或者拍个片子什么的。小女人忙摇头说,没事,没事,揉揉就会好。她接过范晓彬递过来的马扎坐下说,我这一崴,鞋跟就塌了,麻烦师傅给钉个跟儿,可是天快黑下来了,不知道行不行。范晓彬说没事,您稍等,一会儿就好。
小女人见范晓彬戴上了白手套,扑哧一笑,范晓彬问你笑啥。小女人忍了忍,还是又笑出了声,你这架势有些夸张吧,不过钉个后跟嘛,搞得这么正式,没见过。
范晓彬回报一笑说,您都开宝马了,我们也得提高服务档次呀。面对这个有钱的城里女人,范晓彬的自尊心陡然提了起来,暗想,别看你们这些人住洋楼、开洋车,只要不求你什么,我们都一般大。
小女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两片红嘴唇张开了条缝隙,脸上的表情水灵灵地鲜活起来。她见眼前的小师傅浑身上下干净清爽,补鞋子的机子油光闪亮得能照见人影子,默默点了下头,指着他摊子上的高等数学、大学英语之类的书籍问,你在自学?范晓彬说不是。不过闲下来的时候拿来解解闷,不然,时间长了都会还给老师的。
小女人点头哦了声,然后呵呵一笑。范晓彬觉得小女人笑点挺低,说一句话就要笑好几回,一边笑还一边眨眼,样子挺耐看。他问你又笑啥。小女人不笑了,眨眨眼睛说,你钉个后跟要多少钱?一般档次的鞋子钉后跟就八块十块的,可您这鞋是进口的高档品牌,身价不一样,得这个数,范晓彬伸出了五个指头说,您放心,质量我包您百分之百满意。
小女人笑得妩媚,行,钱没问题!
后跟钉好了,小女人试穿了一下,用力蹬了下脚。嗯,不错。说话这会儿,她悄悄放下一叠钱,袅袅婷婷地走了。
这么多钱哪,少说有两千多块,范晓彬慌了,瘸着腿去追小女人,我说的是五十块钱呀!
小女人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子里,嘀嘀两声喇叭,宝马一溜烟跑了。
之后,小女人常来他这儿钉后跟,每次她都要付超出正常价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钱,如果不收,她就发脾气,或者赖着不走,直他到收了为止。
小女人鞋子多,都挺贵,有几双起码过万元。还有几双鞋面镶金缀银,珠光宝气,范晓彬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奇怪的是这些鞋子统统坏后跟儿,他还发现几双新鞋的后跟明显有刀割的痕迹。
小女人还是个话痨,经常凑到他这儿,天南地北侃地大山,一侃就是大半天儿。范晓彬觉得陪聊会耽误事,不陪吧,又过意不去。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劳逸结合嘛,你千万别把自个累着了。
小女人刚开始是从鞋子唠起的,她说比如买鞋吧,这里面学问就大着呢。鞋子是人的第二张脸,你得当成大事儿办,所谓好马配好鞍,若是配错了鞋,等于人脸上丢了分,整体形象就会受损。小女人见范晓彬对这些好像兴趣不大,两眼眨了几下,便把话题转到大学时的生活,说她那时真傻,成天幻想找个什么样的白马王子,从外形人品学识性格家庭背景等设了几十项指标,可毕业不到半年,却喜欢上了一个达标不到百分之二十的男人,匆匆把自己嫁了。她给自己圆场说,这就是缘分嘛,只要对上了眼,就是缘分到了,其他什么都不会在乎的。范晓彬耳朵听着,嘴里笑着,手里叮叮当当地敲着。聊过一阵,小女人两眼诡秘地眨了眨,哎,暗恋一个人是不是很好玩儿,你暗恋过什么样的女生?见范晓彬脸上露出了微红,她便挪挪屁股底下的马扎,用胳膊轻轻碰他,说说,女生哪个部位最讨你们男生喜欢?问这话时,她用舌头舔了下红润的嘴唇。小女人在网上搜索过,说是大多数男人喜欢看女人的胸脯和嘴唇,往往性感的嘴唇是男人荷尔蒙的催化剂。
果然,范晓彬嘴巴咂吧了一下,喉咙咕噜咕噜冒出几声。小女人狡黠地笑了,歪着头盯住了范晓彬的眼睛,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范晓彬吓得胸口怦怦跳,低下头去摆弄手上的活计。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范晓彬掐指一算,一个半月时间,他赚了三万多块钱,差不多是过去一年半的收入。这钱来得太容易了,范晓彬怎么想都感到不对劲儿。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的,城里发生过用女人钓男人的案子,中了招的男人结局很惨。也有诈不到钱的,却被撕了票。这事电视里播过。虽说小女人言谈举止得体,不像这号人,况且他就一个无权无钱无色的瘸子,甭说钓了,即使送上门都不会有哪个女人给他正眼。然而,小女人的所作所为都不合常理,他不得不防。惹不起躲得起,老远见小女人过来,他就发动助力车死命地往小巷子里溜,让她的宝马车干着急。早上,范晓彬打开房门准备到街东头出摊,却见小女人拎着几双鞋拦在他家门口,她怒气冲冲责问道,有生意为啥不做?这话突如其来,他毫无思想准备,不由胆怯,可嘴巴不服软,亮起粗嗓门嚷道,做不做我自有主意,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屁事!
俩人互不相让,昏天黑地大闹了一场,都骂对方是神经病。
小女人显然气坏了,她狠狠地啐了一口,一扬手,几双高档鞋子飞进了身旁的臭水沟里,肩膀抽搐地走了。
大路朝天,各走各边,不是说好了今生今世不再往来吗,怎么又找上门来了?范晓彬见小女人的脸变了形,估计啸虎闯了大祸,伤了她家什么人。如果是这样,麻烦就大了。他赶紧搬过一把凳子,赔上笑脸说,您消消气吧,那鞋我捡回来了,洗了好几遍,还在鞋里鞋外洒了香水,后跟钉得结结实实的,原本想给您送去的,却不知您住哪栋楼。
谁要那破鞋,我只找你家那破狗!小女人脸上的白霜结成了茧子,刺刺刺冒着寒光,她双手像划船似的一使劲,将范晓彬划到了一旁,径直冲向他身后的啸虎。
你说什么,我家破狗?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看把它穷追猛打的!
啸虎逃进来时样子惨兮兮的,分明遭了欺负,说不定还伤了哪儿呢,他心头一紧,想要发作,但最终还是把性子压了回去。他这人历来忍字当先,遇事能让则让,何况面对的是个女人。可是来者不善,小女人凶巴巴的像要吃了他。尤其那一划,劲道使得猛,落在他左胸口,疼得他心眼像被堵了似的,呼吸都接不上了。不行,再怎么忍让总得有个底线,人家把脸面撕破了,欺负到了家门口,若再忍下去,那就不叫美德,而是姑息、就叫窝囊。再说,啸虎是随便让人欺负的?它是凤儿的救命恩人哪!那年夏夜突发山洪,泥石流铺天盖地而来,凤儿一家人睡得沉,全然不知灾难即将发生。灵敏的啸虎在屋外叫了半天,可屋里人依然在熟睡,它急中生智,爬上屋脊,一纵身撞破了窗户,血淋淋地冲到凤儿床前报了警,使她一家人幸免于难。啸虎是凤儿的陪嫁,她说啸虎是菩萨恩赐给她的儿子,比她的命还重要。范晓彬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欺负啸虎就等于欺负凤儿,欺负凤儿就是欺负他本人。乡下的狗也是狗,乡巴佬也是人,凭啥你们城里人就高人一等,把乡下人不当人,逮着乡下狗就撵?这么一逻辑,噌的一团火气冲到了他脑门上,他两眼一瞪,把身子横了过去,挡住了小女人,说话时把“您”改成了“你”。
它,它,它是强奸犯……
小女人被吓着了,紧张结巴得脸红脖子粗,指啸虎的手指抽筋似的抖,脸色由霜色变成青紫,像瘀血。
你一个大活人,身份那么尊贵,怎么让条狗那个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范晓彬提高了嗓门。他本想跟着小女人说强奸的,可这话太粗俗,便临时改说成“那个了”。
哼,是你家的狗强奸了我家宝宝!
小女人话落手扬,一根绳索当空飞过,旋即,一团白光朝范晓彬飘来。他正神去看,见是只毛发水亮的小白狗。那小家伙动作灵巧,嗖的一下从他胯裆钻过去,拢到啸虎跟前,将下巴靠在啸虎脖子上,噢噢地叫唤。
范晓彬见两只狗亲热地纠缠在一起,放声笑道,您可要看清楚了,究竟是我家虎儿强人所难,还是您那宝贝疙瘩甘愿投怀送抱?
小女人一时语塞了。
范晓彬冷笑道,你们凤凰社区保安眼睛瞪得像铜铃,连只公蚊子都难飞进去,别说我家虎儿去强奸谁,即便有想法也没门呀!
你想耍赖是吧,我们都可以作证,就是你家破狗造的孽!
这一咋呼把范晓彬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发现院门口还立着几个狗妈妈,拽在她们手中的小狗,挣扎着撕咬绑在脖子上的拴绳。
喔,喔,那是个乡巴佬呃!狗妈妈们白着眼眦了范晓彬,大声地呵斥自己不安分的宠物。
抓贼拿赃,捉奸拿双,无凭无据,你们想讹人是不?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都拍下了,铁证如山,看你咋狡辩。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拿出手机说,你家狗狗见了白毛女就发癫,唉哟哟,后面的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啦!
小女人原本是泄了气的,见有人给她撑腰,突然神情大变,一把揪住范晓彬衣领说你要赔我,不然,跟你没完!
狗妈妈们更加来劲了,像表演广场舞似的拍巴掌,跺脚跟,说赔,赔,不能便宜厚颜无耻的乡巴佬!
人越聚越多,一边倒地向着小女人。就在这时,挤进来一个“板寸”,两只粗胳膊上爬着张牙舞爪的青龙,他厉声嚷道,同他狗日的啰嗦干嘛,先揍几拳再说!
此人是城里有名的混混,手里有一帮马仔,成天在街上瞎晃悠,专揽替人了难的活计。
这一声炸雷把范晓彬震得脑壳嗡嗡叫,但他很快就镇静了下来,大姐,您,您,您说怎么个赔法吧?
这场面并不是小女人想要的,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她连忙松开范晓彬,口气缓了下来,祸是你家狗惹的,怎么赔,你先说说看。
范晓彬想,这是狗与狗的事,又不是我那个了你,这未免赔得邪乎吧。他清楚现在的人说赔无非要钱,若出了车祸肇事者得大把大把地赔钱;俩人谈恋爱女方打了胎,如果男方不干了,得赔女方青春损失费……这种赔法通俗说就是破财免灾,可是,我现在哪有能力去免这个灾呀?说到底,我就赚了你三万来块钱,还没焐热就没了。几天前我老母亲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到医院检查,发现肝上长个肿瘤,一场手术做下来耗了八万多块,欠了亲戚朋友一屁股搭一巴掌。现如今提钱的事,就是扒了我的皮也榨不出一滴油水来。他满肚子苦水没法说,闷头蹲在地上。
小女人见他这副窘态,知道他是想不出什么法子的,心里不由烦躁起来,可这一急,也没了主张,她像木桩一般杵着,十个手指头搓来拧去。
板寸见机会来了,呜哩哇啦打了一通电话,召他手下人过来接这桩买卖。大伙儿紧张了,如果这家伙搅进来必定闹得鸡犬不宁。这时候,有人脑筋急转弯说还是报警吧,让警察来治这个顽固分子,不怕他不赔。这话提醒了胖女人,她立即拨打了110,说西正街发生了一桩强奸案。
大约十来分钟,警车呼啸而至,车里走出一胖一瘦两个警察。
范晓彬见过这俩人,办凤儿案子时他们到过现场,瘦子称胖子王所。后来他弄清楚了,瘦子只是个协警,可他比王所还要凶。
哗的一下,人们给警察让出一条道,板寸瞪了胖女人一眼,黑着脸溜了。
范晓彬却像中了邪,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脸色寡白。他领教过警察的厉害,没事都会整出事来。为了查凤儿的死因,他到派出所问情况,胖警察不在,瘦子正当班,范晓彬求了半天他才出警。瘦子在事故现场溜达了一圈儿,做了几页笔录,让范晓彬签了字。临走时他摸摸口袋说自己忘了带烟,两只眼睛盯着范晓彬不再挪开。范晓彬知道这家伙的意思,在心里叫苦,硬着头皮给他买了两条软包装中华。
不是,警察同志,没人强奸谁,是狗的事,他指了指还在一块儿亲热的两个活宝。
你说啥?瘦子用警棍顶了下大盖帽,扔过来一团凶光。
就是他,干了坏事还抵赖!胖女人把手机递向胖警察,说证据在这里。
瘦子用手一挡,目光盯住了胖女人,你是当事人?
胖女人脑袋一缩,后退了一步,用手指了小女人说,是她。
大伙儿目光刷的一下聚在小女人身上,她像被烫着似的,身子一颤,不,不是,是我家宝宝,让他家狗狗那个了。
胡闹,110能随便打吗?胖警察勃然大怒,一甩手就要走人。
不行啊,警官,您不能走!
小女人一步跨上前,拦在警察前头,这不完全是狗的事,你们得管。她想,既然闹到了这一步,干脆把警察缠上。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俩警察搞定小师傅是几分钟的事。
这宝宝值几十万呢,比乡巴佬的命都值钱。胖女人藏在人堆里叫。
对对对,这不是小事,你们当警察的得管。
看热闹的人你推我挤,闹哄哄的一片,有个老人怀里的小娃娃被吓着了,哇哇地大哭。有人拿出了手机,准备把混乱的现场拍下来。胖警察看出了名堂,感到情况不妙,得果断处置,他担心这个场景被微信出去了,网友将会把他“人肉”掉,那后面的事就难说了。他赶紧伸出右手,当空挥了一下。瘦子立马会意,亮出手铐,拽住范晓彬说,走,到所里去!
慢点儿,你们要胡来是吧!
孔老太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人群中,她将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戳了戳说,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没这么欺负人的。见身旁的胖女人还在唧唧歪歪嘟哝些什么,她指着她鼻子训道,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葱?有了几个钱住进凤凰窝就了不起?就可以糟蹋人?指不定你那钱是谁贪来的呢!
胖女人脸上像挨了巴掌,红一阵白一阵。
孔老太不依不饶,噼里啪啦骂出了一串脏话。少教养的东西,你祖宗是不是乡巴佬?瞧你那德行,就没生出个正型,得让你爹妈给你回回炉,什么城里人乡下人,不都是西正街的人吗?
她骂这话时眼睛朝前后左右扫了几圈,漆黑的拐杖在地上戳出了一溜印子。
孔老太骂过一阵后拉起了范晓彬的手,孙子,别怕,有我呢。跟他们去吧,有事说事,有冤伸冤。她指着俩警察嚷,你们不许为难他,问完话就给我送回来。我可说定了,如是两个小时内见不到我孙子,我老婆子就上你们派出所要人!
俗话说惹小别惹老,若把这个风都能吹倒的老太太惹出个好歹,那是万万交不了差的。胖警察上前一步搀住了老人,满脸堆着笑说,老奶奶我们是人民警察,您老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说完,他转过身,像驱赶鸡鸭似的挥手,散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胖女人在撤退中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一脚踩空,摔了个四仰八叉,疼得哇哇直叫唤,大伙儿嘻嘻哈哈离去,谁都没拉她一把。
范晓彬和小女人带着他们的宝贝随警察去了派出所。瘦子把他们推进了一间专门审嫌疑犯的小屋子里,咣当一声把铁门锁上了。
你这是干嘛?小女人大声地喊道。
瘦子隔着铁窗户嚷,吵什么吵,所里要开会,我没时间陪你们玩儿。
范晓彬皱了下眉头说,那我们的事咋办?
咋办,你们看着办!瘦子吼完,摇头晃脑而去。
小女人气得身子发颤,对着瘦警察的背影骂他狗东西。
狗东西并没走,他猫在屋外头听里边的动静。王所说过,对付这种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冷水下饺子,让他自个儿去冒泡。
小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霉味,还夹杂了尿臊味。小女人赶紧捂住鼻子,才捂了一会儿就上气接不了下气,她把手松开想缓缓劲,可难闻的气味令她只想吐,她喉咙里呃了几声,呃出了一串泪水。
大约等了个把小时,狗东西仍没露面,小女人显然急了,双手抱在胸前,在小屋子里转圈,脚步焦躁而沉重。
大姐,您就别转了,还是拿个主意吧,说啥我都从。范晓彬蹲在墙角,左腿的伤口受到长时间挤压,钻心地疼。
我拿主意?
对呀,听您的。
那行,你有这个态度我们就好商量。
小女人说,我家宝贝出身不说想必你也知道,好端端的金枝玉叶让你家狗给毁了,你说我冤不冤?
冤,您比窦娥还冤。范晓彬见小女人脸色和缓了不少,赶趟子似的附和。
我原本打算给她找户好人家,亲家那边不说门当户对最起码也得靠谱呀,相了几回亲,挑来挑去,一直都不中意。
嘿嘿,又在说天书了,不就一条狗吗,还征婚相亲的,你是没睡醒还是脑膜炎了?范晓彬明白小女人在故弄玄虚,却不敢争辩,暗笑一声,朝小女人深深鞠上一躬说,大姐,事已至此,都是我家混小子的错,我在这里代表虎儿向您真诚赔礼道歉。他瞅了啸虎一眼,然后把脸凑近小女人,实话告诉您吧,我现在心头就一个恨字,恨得牙根都疼,他边说边伸伸那条瘸腿,做了个踢啸虎的姿势。
别,别呀,别伤了它!小女人跨出一步,想拦住范晓彬,可步子明显大了,身体失去了重心,嘭的一声,将范晓彬扑倒在地,胸前两座挺拔的山峰顶着范晓彬的前胸。
这跤摔得不轻,可范晓彬全然没觉得疼,倒是小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好闻,他悄悄吸了几口。
哎哟,对不起,没摔出啥毛病吧?小女人吓坏了,挣扎着从范晓彬怀里爬出来,脸红得像块新绸子。
范晓彬一骨碌站了起来,偷偷地笑了。
姐呀,我家虎儿出身是卑微些,可气质一点儿不输那些洋狗狗,您若是不嫌弃,我斗胆给他提个亲。我看它俩都好成了那样,也算是缘分吧,不如成全了他们?
扑嗤——!
一股气流从范晓彬鼻尖冲了过去,他见小女人将手飞快地挡在嘴前。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你得答应。小女人止住了笑,正色地说。
您说,别说两个,就是一百个我都答应。
那好,你听清楚。第一,我们写个协议,供双方共同遵守执行。
范晓彬说,行,全听您的。
你别打岔,我话还没完呢。范晓彬不吭声了,张着嘴巴听下文。儿女婚姻是件大事,得给买套房子是吧,小女人说这是第二条。
范晓彬惊愕地看着小女人,露出一脸的疑惑和愁苦,给他们买房啊?
对呀,你总不能让它俩睡马路吧!
那得多少钱哪,现在房价这么高,在城里买个厕所都不是件简单事,我,我,我……
范晓彬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
小女人轻轻一笑,我知道你没钱,买房的钱由我来张罗。这话像火苗,把范晓彬的眼睛点亮了。
不过,作为夫家,怎么也得凑个份子吧。她亮出两个巴掌,将右手大拇指弯曲下来,我九你一,咋样?
实话跟您说吧,我娘刚做完大手术,医药费都是东挪西借的,还指望我赚钱还账呢,您现在就是把我杀了剐了我都拿不出钱来。
范晓彬一副哭相,那模样不像他娘病了,倒像没了。
也是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小女人右手托着腮帮子,又在小屋子里转开了。
忽然,她将脚步停在范晓彬跟前,盯着他眼睛说,我有一个办法,你想不想试试?
范晓彬两眼眨巴了几下,慢吞吞说,那您先说说看。
考虑到你家实际困难,让他们暂时分居一段时间吧。小女人薄嘴皮子撇了一下说,不过,我家宝贝挺粘人的,让它俩长时间分开是肯定不行的。
范晓彬瞥了一下小女人,不置可否地哦了声。
我的意思是让虎儿每周过来探一次亲,你看行不行?
您说,怎么个探法?
周末的时候你把虎儿送过来,下周初就接回去。不过,这条得写进协议里去,你如果违了约,那就对不起,买新房的事你一人负责。
唉,这个蠢女人,除了有钱,就是个白痴,狗儿不发情事圆啥房呀。罢了,罢了,只要不逼我买房,就由她去折腾吧。他琢磨了一阵,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俩人刚把具体细节商量完,瘦警察像踩着点子似的开门进来。听罢小女人说协议的事,他哈哈一笑说,就这么办吧!
范晓彬脑袋里空空的,完全听凭小女人摆弄,懵懵懂懂签了这份荒诞不经的协议。出门时,他仔细看了手中的协议书,在甲方签名处,只看清了欧阳两个字,后面一个字潦草得没法认。
走吧,我送你回家,不然你奶奶急了。小女人打开车门,请范晓彬上车。
不用麻烦了,我走走也快。不过,孔老太太她不是我奶奶,却像亲奶奶一样待我。
小女人得意地笑了一下说,这些我都知道。范晓彬一惊,她怎么知道这些?
小女人拉着他袖管说,都是儿女亲家了,还跟我客套干嘛,上车吧,我还有事给你交代呢。
还有事啊,范晓彬的脑袋又大了。
范晓彬坐在副驾驶位置,貌似在看车窗外面的风景,两眼却盯着反光镜里的小女人。这娘们儿细皮嫩肉,水灵光鲜,尤其那眼神像鱼钩,凤儿看他时也是这样。
一会儿工夫就到了范晓彬的住处,小女人说,协议上写的你可要遵守哟。对了,差点儿忘了告诉你,我住在凤凰社区别墅八号,你跟保安报我的名,他们就不会拦你的。小女人温柔地瞟来一眼说,家里就我和茜茜。这时茜茜抬起头哦呜了一声,小女人轻轻摸了摸狗头说,茜茜脾气性格挺好的,但有时候也会使性子,你别让它等急了。
范晓彬应了声好,挪挪屁股下了车,牵着啸虎,两只肩膀一高一低地走了。
小女人只说了周末过去,至于具体时间,究竟是早上还是中午,或是晚上却没说清楚,范晓彬后悔忘了问她,不由发起愁来。他边修鞋边想心事,一走神,鞋锥子扎在手上,扎得鲜血直流。
走吧,虎儿,若再不过去,你丈母娘可要发飙了。中午时分,范晓彬突然记起今天是探亲的日子,他连饭都没顾得上吃,牵着虎儿往凤凰八号赶。
谁呀,吵死人啦!
他一身汗水地按了半天门铃,小女人才应声,但语气挺冲。
是我,虎儿他爸。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茜茜已经午休了!小女人的火气大了许多。
范晓彬愣了一下,牵着虎儿悻悻而去。
接下来一个月时间,茜茜不是感冒就是心情不好,要么很忙,她要练钢琴做瑜伽,还要上网视频。小女人在可视门铃里对着范晓彬吼,你们父子真是蠢到了家,连个时候都不会挑,究竟是探亲,还是来找茬?
老天爷,这也不行,那也不对,您不是成心整人吗?范晓彬一甩手说,我走了,你一个人玩儿吧!
小女人从别墅里冲了出来,两手叉腰说,违约的后果是严重的,你有种以后就别来了!这话管用,范晓彬立马软蛋了。
姐啊,您瞧我这腿,来一回容易吗,求您行行好吧!
小女人偷笑了一下,说,拿着吧。
范晓彬见是个手机,连忙说这个我有。
让你拿着就拿着,啰哩啰嗦!
小女人返身进了门,她身后飘来一句话,什么时候来,我电话通知你。
当晚,范晓彬就收到了小女人发来的短信。是条彩信,只见虎儿发疯似地冲了过去,前腿一抬,架在茜茜身上,压得茜茜舌头伸在外头喘。
小畜生,人家还真没讹咱们,犯罪事实清楚,判你几年都不为过啊!他觉得对不起小女人,骂虎儿骚棍。
几天后,小女人给的手机又嘀嘀叫了两声,他赶紧摁键,一行字跃入他眼帘:晚上八点过来吧。
范晓彬呵呵地笑出了声。傍晚,他领着啸虎来到一家小餐馆,好日子来了,得让虎儿吃饱喝足,自己也跟着打个牙祭。他点了一盘炖排骨,一份鱼香肉丝,一碟叶子菜,特地要了个小瓶包装的老白干。他想喝点儿酒,酒能壮胆,胆大了就不怕小女人,就能把虎儿同茜茜圆房的事办踏实,按这个道理说他就不违约,也就用不着他拿钱给狗娃娃们买房。
范晓彬牵着啸虎来到凤凰八号时,手机显示屏上的时间正好晚八点整,他果断地按响了门铃。嚓的一声门开了,虎儿呼的一下跃进了别墅,随着迎在门口的茜茜进了它的闺房。
别墅的四周静寂无声,从客厅门洞里折射出的淡红色光线映在范晓彬脸上,他立刻感觉脸上粘了什么,赶紧用手去抹,却抹出了几声狗吠和呻吟声。范晓彬头皮麻了一下,心里扑腾起来。听声音,像电视里播《动物世界》。这档节目富有动感,也很刺激,他爱看,看到激情时便暧昧地瞟瞟凤儿,一伸手把妻子拉进怀里,顺理成章地操练起来。看多了,做多了,他便举一反三,明白了自然界的一些奥秘,原来人类的习性同动物惊人的相似。在宽广无垠的大草原,一群膘肥体壮的动物,甩开四蹄,追逐嬉戏,那些雄性和雌性并不相识,可只要对上了眼,两两轻佻,暧昧几下,就呼啦一下上了位,那副急火火的馋劲,像前世没做过爱似的。联想到这动人心弦的场景,范晓彬身体立即有了反应,下面迅疾顶起了一座帐篷,顶得他枪管都疼。他管不了这些,此刻,他满脑子是动物世界充满激情的表演,他得去看明白。于是,他右腿朝前跨出大步子,左腿紧贴了上去,一纵身蹿进了别墅。啊呀,这是客厅啊,怎么像个小礼堂呃。他见小礼堂东面摆着台超大的电视机,屏幕上是两只狗在表演节目。这一看,他立刻傻眼了,嘴巴张大得能放进一只拳头。画面上立着身穿红裙子的小女人,怀里抱着茜茜,她一副笑眯眯的神态。虎儿挺淘气,在街边草地上同几只蝴蝶玩耍,太阳底下,显得英武潇脱。小女人发现了虎儿,眉毛挑动了几下,一弯腰把茜茜放了下来。看似矜持的白毛女立即兴奋起来,两条前腿在地上刨挖了几下,哇的一声朝虎儿奔去。虎儿乐了,后腿一使劲,如离弦之箭射了过来,前蹄紧紧抱住了茜茜。小公主毫不示弱,猛提臀部,屁股顶住了虎儿下方,眨眼的工夫,俩畜生就连在一起了。
范晓彬恍然大悟,原来小女人发给他的彩信只是个片段,纯属断章取义。
可恶,你挖个大陷阱,诱惑别人往里跳。他觉得小女人太狡猾、太恶毒了,她不是欺负狗,而是玩着花花肠子欺负人。范晓彬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喝了一声,人呢,你今天非给个说法不可!
哟,你来了。声音柔软而娇嗔。
范晓彬循声看去,发现客厅西侧摆着一张宽大的沙发,小女人一只手撑着半边脑袋,身子侧在沙发的贵妃床上看电视。
小女人只穿了件睡袍,肉肉的,薄薄的,她一动弹,栖在里边的两只鸽子就像受了惊吓,扇动翅膀朝他扑来。这刺激比《动物世界》来得猛烈,范晓彬浑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像虎儿一样冲了过去,扑向他的动物世界。
你,你,你要干嘛?小女人慌了,可推范晓彬的手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反抗的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
范晓彬像台发动起来的机器,再也停不下来了。他伸手扒去小女人的衣服,哧溜一下就轻而易举得了手。
眼前是光洁润滑的酮体,鼓鼓的乳房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地颤动,范晓彬疯了,把自己变成了一条蛇,嗖的一下钻入了洞穴,昏天黑地地横冲直撞。
小女人像要捉住那蛇,双手却变成了藤蔓,死死地缠在范晓彬的腰际,绵软的身体节奏分明地起伏,嘴里发出噢噢的声音。这声音让范晓彬癫狂了,他像虎儿一样把腰身攀成弓,咆哮着去冲刺。
小女人呼吸越来越急促,噢声成了啊声。突然,她猛地竖起脖子,一口咬在范晓彬的肩膀上。
啊——!
范晓彬一声惨叫,软绵绵地瘫在小女人身上。
范晓彬没感觉疼,只觉得自己累成了一团烂泥,当初他同凤儿第一晚时也这样。
他在她身上磨蹭了一小会儿,两眼大胆地去看小女人,却发觉她鼻子一张一吸,脸上结着泪珠。
范晓彬陡然紧张了起来,明白这次真的闯了祸,撞上的是牢狱之灾。他从她身上下来,哆嗦着说,你打110吧。
小女人把衣服抱在胸前,看他一眼后把眼睛闭上。
都是我的错,活该去吃牢饭!范晓彬这话几乎是哭出来的。
你走吧。小女人终于说了话,声音弱弱的。
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不能走。范晓彬穿好了衣服,站在客厅中央一动不动。
走哇,给我滚!小女人哭出了声,抓起沙发上的枕头朝范晓彬砸去。
范晓彬一怔,翘着屁股逃离了凤凰八号。
这一夜,范晓彬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敢睡,可眼皮像挂了秤砣,沉沉的朝下坠,挺到了下半夜,迷迷糊糊听到了呜啊呜啊的警铃声,声音由远及近,直奔他这方向而来。范晓彬霍地从床上挺了起来,上下牙齿一磕一碰,四肢像筛糠似的抖。他知道小女人不会放过她,连一只狗的事她都要胡搅蛮缠栽赃使坏,更何况他实实在在把她那个了。
警铃声愈来愈近,凄厉的啸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范晓彬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准备开门。可警车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呼啸着向前奔去。他一个箭步奔到窗前,追寻警车去的方向,两只眼睛差点儿暴出了眼眶。他发现是辆120急救车。娘的,120嚎起来怎么同110一样的声音,救死扶伤都搞得人心惶惶,吓死人了。再细听了一小会儿,原来是自己搞错了,把120听成了110。他懊恼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将憋在嗓子眼里那口气吐了出来。
不过,祸是明明白白闯下了,被抓被逮只是迟早的事,关键看小女人什么时候报案。他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静等警察上门。
等待像被架在火上烤,分分秒秒疼痛难忍,等了几天,他终于等不下去了,决定去投案自首,兴许态度好,政府会宽大处理。想想后觉得这是最佳方案,便哗啦一下拉开了房门。这时候太阳正猛,强烈的光线朝他刺来,他眼前一黑,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这一顿折腾,他清醒了不少,立即记起了件大事。对呀,这一走还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我得去看看虎儿。
来到凤凰八号,他迟疑了片刻,右手按在门铃上。
找谁呀?别墅里面飘出男高音。
他怔了一下说,我是欧阳的朋友,找她有事。
噢,她这房子卖我了。
您知道她搬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声音硬得像石头。
怎么走了呢?范晓彬晕了,一脚轻一脚重地回到了西正街。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眨眼的工夫,树上的绿叶子成了黄色。范晓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忙得不亦乐乎,进项挺不错。
吃过晚饭,范晓彬把门反锁上,翻看小女人给他的手机。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每天都看。尽管还是那条“晚上八点过来吧”,但他从中慢慢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突然,握在手中的手机哧哧地颤动起来,范晓彬一惊,睁大眼睛看。天哪,是小女人发来的短信。他的心跳到了嘴里,呼吸拉风箱似的嚯呼嚯呼响。
屏幕上有一组图案。先是张照片——两个美女的合影。小女人搂着凤儿,两张美艳的脸蛋如同鲜花绽放。照片下面写着一行小字:欧阳婧同凤儿结为生死姐妹。
接下的图案是婚庆场面,图上方是条横幅,“热烈祝贺啸虎先生和茜茜小姐喜结连理”。图正中,新郎新娘披红挂彩,耳鬓厮磨。
范晓彬胸口一热,流了一波眼泪。哭了一会儿,范晓彬用袖口擦擦脸,接着往下看,见后面是小女人写给他的信:
晓彬,还好吧。看了上面的照片和图案,想必你明白了一些事情。本来不想打搅你,经过反复考虑后,决定给你写这封信。
我同你一样有丧偶之痛。我先生死于车祸,事故发生在凤儿去世后的次月。我赶到医院时,先生已是奄奄一息,他拉着我手,泪流满面地说,他做了不该做的事,对不起凤儿和她的爱人,恳求我替他向你们夫妻赔罪。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由于我一直没有怀孕,心里很烦,老拿先生出气,俩人打了一段时间冷战。我先生原本是个老实人,一般都会让我的,没料到这回他也拧上了。我一气之下犯了浑,到外头喝酒、打牌、野疯,还同他分居了。有几次夜里他来敲我房门,我恶声恶气将他赶走了。先生性格内向,加上工作上不顺心,情绪很低落,心里头苦。那天,他在外头喝了不少酒,回家后见屋里只有凤儿一人,他一时糊涂,就强行把她那个了。
凤儿受辱后冲出了家门,我先生吓坏了,跟在后头追,可凤儿从天桥上跳了下去。
我先生罪不可赦,遭到了报应。然而,凤儿的去世我一直认为自己脱不了干系,良心深感不安,尝试着去补偿你。虽然一些做法有悖常理,甚至有些荒唐,扰乱了你的正常生活,或许还让你担惊受怕了,可我没有任何恶意。我真诚祈求你们夫妇原谅我先生的罪过,让他泉下得以安息!
…… ……
范晓彬合上手机,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他从墙上取下凤儿的遗像,轻轻擦拭她的面容,凤儿,你死得冤哪!
这时候手机尖叫了起来,范晓彬瞥了一眼,不想理。可手机像发疯似的不依不饶地叫唤。范晓彬有些恼了,使劲摁下接听键喂了一声。他的声音像抛向了一片广袤的空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感到奇怪,语气平和地又喂了声,依然遁声无息。
范晓彬眉头拧成了一团,准备把手机挂了。
我,我怀孕了。温柔却有几分忐忑的女声从远空飘来,钻进了范晓彬耳朵,他感觉脑袋里砰的一声炸响,惊悸得不知所措,慌乱中挂了电话。
张逸云:笔名林啸。供职于中国石化巴陵石化公司。中国作家协会重点联系网络作家,中国石化作协会员。长篇小说《山青月明》获2012年全国原创文学大赛二等奖,《浴火》入围2013年互联网文化季长篇小说大赛。著有中短篇小说若干,多篇作品入集。作品发表在《诗刊》《创作与评论》《阳光》《芳草》《青海湖》等文学期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