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尤金·奥尼尔是美国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剧作家,他也是最早、最多被中国文人和学者关注和研究的美国剧作家。这不仅因为他在国际上所享有的声誉,也是因为他的作品中所表现出的对中国文化和思想的糅合,道家思想甚至成为他写作的哲学基础之一。这种中国元素在他的多部作品之中都有鲜明的体现。本文从奥尼尔戏剧作品的表现手法、台词、人物塑造和创作理论几个方面论述他作品中的中国元素。
关键词:尤金·奥尼尔 中国元素 创作思想 中国哲思
美国戏剧自1752年美国的第一座剧场“伦敦戏剧团”在威廉斯堡建造以来,虽然只有250多年的发展历史,却取得了令世界瞩目的成就,出现了多位颇具世界影响的剧作家。但其中只有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在1936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美国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获得此奖项的剧作家。他一生创作了50多部剧作,不仅在世界各地广泛上演,而且他剧作中的东方情结使得他的作品不仅是美国本土的,也是世界的。刘海平先生在纪念尤金·奥尼尔逝世50周年的文章中这样评价这位美国戏剧大师“是他把美国的戏剧提升到了文学的品格……对于中国观众和读者说来,奥尼尔这名字有着一种特别的涵义,因为这位美国剧作家曾自觉地从中国哲学和历史中汲取创作的灵感和题材,甚至借鉴中国戏曲的一些手法来丰富他的戏剧创作和演出形式。同时,他的作品反过来又对我国话剧和戏曲产生了积极和深远的影响。奥尼尔戏剧与中国文化构成了一种十分难得的互动互惠的对话关系。奥尼尔无形中成了促进中美文化艺术交流和融汇的杰出使者”。对中国哲学的兴趣和迷恋使奥尼尔的戏剧创作体现出了不同形式的中国元素,这不仅包括戏剧的表现手法、人物对白,也包括戏剧人物的塑造和创作思想。
一 戏剧表现手法中的中国元素
在奥尼尔的作品中,以中国为故事背景的只有一部剧作,就是创作于1928年的《马克百万》。故事选材于马可·波罗游历中国的史实,展现了东方清静无为的精神主义和西方毁灭性的物质主义价值观的冲突,与这种完全冲突中的阔阔真公主与马克·波罗之间的悲剧爱情故事,以及马克·波罗在中国的异国游历。故事的背景设在了中国的元代,因而充满了鲜明的中国元素。元代的宫廷、当地居民的生活场景、众多的中国人物、人物的服饰、舞台布景的中国元代的屋宇装饰无不洋溢着浓烈的中国风情。在《马可百万》结尾,九个年长戴着面具的歌唱者“身穿深黑的嵌有白边的长袍。在他们之后,进来了一群少男少女,身穿白色的嵌有黑边的衣服”。这个场景服装的设计以道家以黑白的鲜明对比和互相交融为特征的“阴阳太极图”,体现了作品受到道家玄幻神秘的影响。在《喷泉》一剧中,奥尼尔展现了更为东方的语境。在剧中,主人公胡安对“有着青春之泉”的东方遥远国度的向往,贯穿着剧本的始终,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个“极其宁静的地方”。而这个宁静的地方正是中国,是“神话泉的源头”,并且在胡安的梦境中,中国诗人作为喷泉神话的原创作者出现。剧中的布景很多是环状的,特别是剧中的重要场景喷泉也为环状;太阳也多次出现在戏剧背景中,而且位置不断改变,东升西落;在胡安的梦中,东方诗人与西方教士手拉手形成了一个圈子,这些都有着道家阴阳周期和矛盾双方对立、和谐统一的意境。《拉撒路笑了》是奥尼尔剧作中东方神秘主义影响最巨大的一部戏剧,也是最具东方色彩的剧作。主人公拉撒路虽然更容易让读者联想到基督,但在他的几经反复之后,佛陀与拉撒路都为了相同的理由保持消极被动,拉撒路终于认识到我们欲求的毫无意义,最好就是冥想,以及大声欢笑。剧作具有鲜明的佛家特征。而在《大神布朗》、《拉撒路笑了》、《奇异的插曲》和《发动机》中,他实验性地用表现主义面具、角色分裂、旁白以及静场等手法传达了“那种我想在剧场中实现的神秘性”。
二 中国元素在台词中的体现
《马可百万》中,忽必烈的谋臣楚尹的言论直接取自理雅各的道教译本的一些段落,当剧情发展到阔阔真公主得知自己不能跟随马可出海远航,而且得知马可要被处死时,楚尹劝慰她道:“最聪明的还是把人生看作是觉醒之间的一场噩梦”,正契合了庄子的“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阔阔真公主吟诵的那首诗也出自此译本:“我非我/生是生/浮云蔽日/人生倏忽几许/日复照耀/一切全无改变/千载光阴终成灰/草叶润新露而苏生/此梦复在何梦中”。而最后一场中出现的四位祭师,一位穆斯林阿訇,一位孔儒,一位佛门大师和一位道家真人,他們都被大汗问及生死问题,而这一问一答,对话之中处处都是佛家和道家的偈语,甚至其理念都逐字逐句来自庄子,最后以“所谓死即是来”作结语。在《喷泉》的剧终喷泉之歌伴随着胡安死后修士吟唱的灵歌被反复吟唱:“爱如花/永开放/美如泉/永流动……”两种不同的宗教形式同时出现,东西方的声音渐渐融合在了一起。
三 中国原型人物塑造
《马克百万》是奥尼尔戏剧中出现中国形象最多的戏剧,鲜明地刻画了主人公阔阔真公主、大汗忽必烈和睿智的谋臣楚尹。这些人物都是中国历史中真实存在的,但是人物之间的事件和矛盾冲突则是奥尼尔在文化冲突地挖掘前提下的创作。在奥尼尔的笔下,阔阔真公主的形象是东方的具象表现,妩媚娇柔、贞静被动、充满灵性,有着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和性格特质,无比坚忍,崇尚宽恕之道。她的阴柔被动恰巧吻合了道家的阴,而马可·波罗的阳刚理性积极主动则鲜明地代表了道家的“阳”,他们的爱情形象地体现了道家思想的阴阳对立与调和。两人的文化背景和价值观念的不同,产生了极具张力的戏剧冲突:阔阔真公主对马可·波罗的爱纯净而天真,又具有着东方传统女性的被动接受和从一而终的无奈与悲凉,最后只得以死了却无望的爱情挣扎。而阔阔真公主悲剧的结局也表达了奥尼尔此剧的东西方冲突的结局,即东方的无为精神境界败于西方的物质进取。大汗忽必烈作为中国历史上最庞大帝国的统治者则被描写为“天之子,地之主”,在他的身上西方的阳刚理性以及进取性与东方的阴柔、直觉、消极被动性和谐共生,在开场奥尼尔就描述了这样一幅画面:“他的表情略含讥嘲幽默苦涩,却又满含同情与慈悲。在他的人格里混合了成吉思汗子孙骄横霸道不可一世的力量,以及虽然被政府却已经开始同化征服者的中土文化”。但他的道家式的和谐却被马可·波罗以及他对阔阔真公主的影响所颠覆。《喷泉》剧中,在胡安的梦境中,中国诗人作为喷泉神话的原创作者出现。这些人物各具特色地展现了作者心目中的中国帝王、女性和智者的形象。
四 创作思想与中国哲思
奥尼尔对古老中国文化的兴趣影响了他的戏剧思想和戏剧风格。奥尼尔戏剧作品的主题思想,主人公价值观和人生观,以及整个剧本的象征使用和情节结构无不散發着浓郁的道家思想。正是道家思想对奥尼尔跨越时空的影响,才使其作品“思想的深度、内容的广度和艺术的巨大魅力”在美国戏剧史上前所未有。老子的消极遁世思想,希求过“小国寡民”的生活,即超脱尘世,“道隐无名”,到“静”的世界中去顺其“自然”。这些都在奥尼尔中期的作品中有着鲜明的表现。他的多部戏剧作品中都有一个贯穿始终的向往之地,这既是主人公摆脱现实的梦想之境,也是作者表现消极遁世、无为出世的象征符号。《天边外》中,留守在农场的弟弟,一直梦想着海上的漂泊生活,天边外便成为了他幻想摆脱现实的世外福地。他在临终前爬到山顶、欣然面对死亡时他对着一生向往的天边喊道:“我终于幸福——自由了——自由了!离开农场自由了——去自由地漫游,漫游——永远地去漫游!瞧!山那边不是很漂亮吗?我能听见许多耳熟的声音呼唤我过去——而我这就去!这不是结束,是自由的开端,是我航程的开端!”。《喷泉》中的主人公渴望到东方,到那里去寻找充满神秘与玄幻的“青春之泉”,虽然最终他终于找到了喷泉,却遭到一帮印第安人的伏击,当众人逃之夭夭时,自己却险些为此而丧命,而也正是在这泉边他经历了一场离奇的梦境,来自东西方的诗人祭师等穿插在梦境之中,仿佛一场周而复始的生命轮回。在剧本《悲悼》中,奥尼尔将这种世外之境安排于南太平洋的“幸福之岛”,剧中人奥林、莱维妮亚、克里斯蒂、布兰特等都对这个理想的海岛无限向往。在他们的想象中那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纯朴自然之风,远离现代文明的一切烦恼,月光、土地、波涛、微风、鼓声、舞蹈,一切都让莱维妮亚流连忘返:“我爱那些海岛,它们完成了我的解放……”,这些描写都让读者从中体会到了剧中人对回归自然的渴望和超脱尘世的向往。
老庄的循环回归、阴阳对立与转换思想成为了奥尼尔剧本写作的哲学基础。早期的海洋剧《安娜·克里斯蒂》中父亲与女儿对大海的憎恨与向往既是一种阴阳对立的矛盾,又是一个爱恨轮回的统一:老一代因饱尝艰辛而怨恨大海,并要求自己的女儿安娜远离大海,而新一代虽经过上一辈人的极力阻挠,安娜最终还是别无选择地嫁给了一名海员,在海上开始新的生活。《马可百万》中阔阔真公主死而复活的场景中,她宣告:“我爱过又死过;现在我爱着并且活着”,生死的轮回与对立仿佛成为不可摆脱的定局,这种定局也包括她与马可爱情的冲突与对立。生与死的循环往复也在奥尼尔的剧作中有所表达,尽管并非全部意义的道家思想的表述。《大神布朗》中邪恶的迪恩对布朗所说的“人总得干些什么来打发日子,同时又在等待……等他下一个投胎转生的日子”,而他死后仍然以面具的形式活在布朗的行为中;在剧终时玛格丽特所说的“千年之后,我们才会开始张开眼睛”也暗示了生死轮回的思想。《拉撒路笑了》中拉撒路也死而复活,并随着剧情的发展越来越年轻,但他的妻子米丽安却在丈夫复活后的短短数月间迅速衰老,生与死、年轻与衰老的循环对立都在剧中以这种方式传达出来。同时奥尼尔作品中浓郁的神秘主义色彩和世事无常的悲叹,剧中人物面对风云变幻的世界不知所措,最后只能归之于不可知的宿命的悲剧色彩的戏剧冲突,也都体现了东方哲思,特别是老庄思想和道家教义对他创作思想的影响。
精神信仰和主题的蕴涵一直是奥尼尔戏剧创作的核心。他戏剧中的中国元素使得他的作品不仅充溢着异国情调和神秘氛围,也包含着中西思想与文化价值观念的冲突与张力。尤金·奥尼尔作为美国剧作家的代表,将中国文化融入其戏剧创作,为中西方文化的交融和对视提供了有益的平台和渠道,也为其剧作呈现了丰富的内涵和世界性的思想深意。
参考文献:
[1] 刘海平:《中美文化交流的杰出使者——纪念尤金·奥尼尔逝世50周年》,《外国文学研究》,2003年第4期。
[2] [美]詹姆斯·罗宾森,郑柏铭译:《尤金·奥尼尔与东方思想:一分为二的心象》,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3] 克拉克:《奥尼尔致纽约各报章.1926年2月13日》,《奥尼尔:其人其作》,纽约多弗出版社,1947年版。
[4] 霍斯特·弗伦茨:《〈富商马可〉、奥尼尔的中国经历与中国戏剧》,《尤金·奥尼尔评论集》,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
[5] 解英兰:《尤金·奥尼尔剧作中的老庄情结》,《运城学院学报》,2010年第1期。
(陈雷,吉林大学2009级在读博士生,渤海大学国际交流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