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童话考验模式中的“异象”探寻

2014-06-30 22:14柴波
作家·下半月 2014年4期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异象童话

摘要 芥川龙之介童话《蜘蛛丝》、《魔术》、《杜子春》、《白》四部作品中考验模式的存在,形成了芥川童话的重要特色之一。四位“被考验者”中,“白”与“犍陀多”、“我”、“杜子春”不仅类型相左,而且与前三者之间自我反省逐渐产生、深化到救赎的道路背道而驰,踏上自杀道路。为考察横向展开中的“异象”,本文以大正十年到大正十二年的作家年谱为依据,试图结合作家实际生活洞窥出这种“异象”产生的深层原因。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 童话 考验模式 异象 创作倾向

大正时期新理智派代表作家芥川龙之介,其为数不多的10篇童话中,《蜘蛛丝》、《魔术》、《杜子春》、《白》四部代表作中考验模式的存在,形成了芥川童话的重要特色之一。在《芥川龙之介童话人物构成中“考验”模式的展开》一文中,对四部作品中的“考验者”与“被考验者”进行横向和纵向的展开,其中的“考验者”只是作者为考验“被考验者”的能动性而设置的存在,本身并不会干预主人公的思考、行动、自我觉醒和克服。从结局“原点回归”的角度来看,“被考验者”中的“犍陀多”、“我”、“杜子春”可归纳为“向上型”、“白”归纳为“向下型”;而从心理的自我反省的角度来看,四者内心自我反省逐渐产生、逐步自我克服的递进变化显而易见。值得注意的是,与前三位“被考验者”自我反省逐渐产生、不断深化的发展轨迹不同,“白”并没有在自我反省后按照这种“被考验者”逐渐实现自我救赎的模式发展,而是决心赴死、踏上自杀之路。这与作者写童话的初衷——通过童话给孩子们最大限度的梦想和希望多少有些违背,显得很异常,笔者认为这是芥川童话考验模式中的一处“异象”。

那么,作家在创作《白》时,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刻意为之?这种不自然的转变究竟隐藏着何种深层原因?基于以上问题,本文以《杜子春》创作完成后的大正十年(公元1921年)到《白》创作完成的大正十二年(公元1923年)的芥川龍之介年谱为线索,试图对芥川童话考验模式中产生这种“异象”的原因进行解析和考证,并在这个分歧点后,对作家童话创作倾向和作家创作意念的转变进行探讨和延伸。

一 身心衰弱

芥川龙之介于1921年3月到7月以大阪新闻社海外观察员的身份初次到访中国。在感冒后气管炎尚未痊愈的情况下,19号于东京出发。从开始高烧不得已在大阪下车接受治疗,到其到达下关再次高烧,再到干性肋膜炎发在上海入院治疗三周,加之白天到处参观旅行,晚上“或参加欢迎会、或做各种笔记整理”,回国后不久芥川便卧病不起。据他回国两个月致芥川道章、薄田泣堇、下岛勳与谢野晶子等人的书信来看,“瘦若螳螂”、“最近才知痔疮之苦,疼时若阿修罗百肘一齐挥刀”、“我此时如几百种病并发卧床呻吟不止”等苦诉病痛的书信并不少见。而且,一直受失眠困扰的芥川开始服用安眠药,也是此时。尽管身体受各种病痛困扰,因中国之旅欠下的各种追稿也让芥川一刻也不能松懈。

当年10月1日,大约三周,疼痛缠身的芥川在汤河原温泉中西旅馆小住,尽力地调养身体,但如他所说,神经衰弱反而愈演愈烈,到“大正十年年末我神经衰弱最为严重”,甚至于“不服用安眠药则无法入睡”。而1922年11月后,神经衰弱之外、胃痉挛、肠黏膜炎、心跳过速等疾病使得芥川的健康状况日益恶化,身心衰弱带来的创作力衰弱接踵而至。

二 身心衰弱与创作力的衰退

1 多次往返汤河原温泉旅馆和平野屋别墅

1921年到1923年中,芥川多次与好友小穴、渡边等往返于中西旅馆、镰仓站附近的平野别墅小住。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疗养身体,但身体衰弱引起的天才作家创作力的衰退,才是其痛苦的症结所在。“中央公论改造等小说都未完成很不愉快”、“到达第二天有位改造社人员前来,非要邀我写稿,结果还是没写”,从这几封写给好友小穴隆一的信中,可以看出,一直拥有旺盛创作力的芥川也进入了创作枯涸期,希望通过身心休养重拾创作力才是作家此时多次以疗养为由前往温泉别墅的真正目的。

2 书斋改号

若写给好友小穴隆一的信中苦诉只是偶然,那1922年春芥川将私人书斋由“我鬼窟”改名为“澄江堂”则是作者意图转换心境的直接表现。得知书斋改名后的小岛政二郎和佐佐木茂策曾问芥川:“你莫非喜欢上了名为澄江的艺妓?”芥川曾答到,“我只不过是漫不经心随便改的”,书斋改号无论从字面意思,还是结合当时作家的心境,都寄托出了一直病痛缠身的作家希冀心境转换的强烈愿望。

3 拜访志贺直哉

除了以上提到的两点,在对大正十年到十二年的年谱考察中,1922年7月,拜访志贺直哉之行也尤为值得注意。当然,正如他在《文艺的、过于文艺的》和《齿轮》中谈及志贺直哉时提到的,“这是一次充满近乎无条件的敬爱和极具好意的访问”。但据说此时的芥川“瘦弱、且看起来很神经衰弱”,常常问及志贺直哉三年未创作时的情况,甚至用感同身受的口气说“我压根不是写小说的料”。名为探望,但为何他对志贺直哉三年未写小说之事尤感兴趣呢?这恐怕也是因为芥川自身也处于这个时期。正如志贺直哉所指出的:“芥川始终对自己的艺术抱有怀疑”,伴随着创作力的衰退对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艺术却愈发怀疑,这种困扰让芥川的精神苦不堪言,无处倾诉,这才逐步走上自杀之路。

三 作品的过小评价

1 大正十年(公元1921年)

大正十年,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开端的杂志《播种人》创刊。由此,这两、三年的社会问题、劳动问题日益受到关注,为期待改革的既成文坛带来了新的气息。这种趋势下,芥川仅写下了九篇作品,而且遗憾地是,被评论为“毫无价值”、“欠缺真实、自然、赤裸感、柔和感”等皆是差评。这大抵是因为,在无产阶级文学抬头的时代潮流下,一味沉浸在个人文学世界、立志于艺术至上主义的芥川的作品很难合乎同时代评论家的口味。

2 大正十一年(公元1922年)

正如森本修氏所总结的,大正十一年延续了前一年文坛上整体停滞不前的状况,期待文坛革新的呼声渐高,而无产阶级文艺论著也格外盛行。无产阶级文学成为大的历史潮流,故资产阶级文学代表作家芥川受到指责和攻击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倒退”、“非艺术家”、充满“技巧”、“恶臭”等从作品价值到芥川的创作态度、创作手法都受到了毫不留情地批判。

3 大正十二年(公元1923年)

大正十二年《文艺春秋》创刊后,久米正雄的心境小说论影响力不断扩大。从久米主张自然、不加修饰地描写人生本态,从而使之到达悟透的境地这一观点来看,芥川的作品当然“格外扭曲”、“画蛇添足”、“装模作样”、尽是“歪理”,也大抵不是好评。除此之外,对意大利的未来派、德国的表现主义等前卫艺术的介绍在既成文坛极为盛行,于是以横光利一为首的作家也自成一派,向既成文坛举起了批判大旗。处于这种进退不得、新旧势力夹缝中的芥川,各种势力的批评声音又不绝于耳,却又无法逃避。这三年来对其作品、创作手法甚至是文学理念的过小评价让他痛苦不堪。于是乎他日益加剧的神经衰弱和创作力的衰退与这些负面影响相互作用,越演越烈,在文学创作道路上他穷途末路,不得不开始尝试前期他最为反感的自传式文学体裁。

四 “保吉物”为契机向自传风的转变

芥川曾在《澄江堂杂记》中这样写到:“有谁会将自己深感羞愧的事写成告白小说”?然而,在1923年5月,他却发表了第一篇《保吉的记事本》。之后,一系列的“保吉物”作品陆续发表,内容大都取材于身边杂事,具有强烈的私小说甚至是自传体的意味。“有谁会写告白小说”中高傲自诩作家应以冷静客观角度和作品保持距离、强调小说虚构性的芥川,在这时打破了自己的戒律及艺术信条,这恐怕也是他在创作力枯涸期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若真如此的话,童话作品《白》中看起来欢快明了的结局和此时作家艺术信条的破灭对照来看,反倒更显悲剧意味。

五 与死相关的体验

1 森鸥外的离世

1922年7月,森鷗外离世。芥川虽并未直接师从森鸥外,但在历史小说和翻译领域中森鸥外对芥川的影响不容小觑。正如中村真一郎在中指出的,“为芥川打开近代文学的秘密之门的正是鸥外,鸥外创造了芥川”。芥川自己在《文艺的、过于文艺的》中也说到他是伟大的诗人,对森鸥外,芥川充满了敬意。森鸥外的离世,相较于老师夏目漱石的离世或许不会为芥川带来过多的情感伤痛,但这种近乎于文学创作榜样的倒塌对芥川文学生命带来的打击却是可想而知的。

2 吉原的感受

“当他决意自杀的时候,在吉原水池中那尸骨累累的情形必定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过”,这是川端康成回忆大正十二年9月关东大地震后,与今东探望芥川、并一起前往吉原的经历时提到的。当看到吉原水池中的尸骸累累时,芥川或许尚未决意自杀赴死,但那种直观的感受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让他对死有了一种直观而确切的感受。

3 有岛武郎自杀的冲击

1923年的6月9日,有岛武郎和波多野秋子双双上吊情死,7月7日才被发现。消息传来当天正值芥川的面见日,他在给藤泽清造的信中提到此事,只说“每个人都愁眉苦脸”,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评论。但如羽鸟一英曾提到的,“芥川在考虑自杀方法时,不能不说这些都存在于他的潜意识里”。这些与死相关的体验刻在芥川的脑海里,让已经因身心衰弱、创作力衰退、作品受到过小评价而苦不堪言的芥川开始踏上意图自杀之路。

结语

综上可见,通过对童话《杜子春》创作完成后的大正十年到《白》创作完成的大正十二年的芥川龙之介年谱的分析和对芥川的实际生活进行考察,可以看出,对于芥川而言,大正七年到大正十年的四年期间从结婚到中国旅行,基本上处于较为顺利的时期。而大正十年之后,作家因身心衰弱、创作力衰退的问题、作品的过小评价问题苦不堪言,童话《白》在某种程度说上是芥川身心衰弱的产物。在此时作家已经无意识地转向心境告白的创作尝试,在作品中引入“救赎”主题,从而产生了与前期童话作品完全不同的创作倾向。

在此起基础上,联想到《白》发表的1923年到芥川自杀的1927年四年中,芥川再未染笔童话来看,童话中隐藏的这处“异象”和笼罩的一层淡淡的阴霾背后,作家开始创作童话时那种希望通过童话最大限度的给予孩子梦想和希望的初衷,在此时已经变质为对现实失望之极的消极人生观了。这种童话背后隐藏的作家晚期创作手法、风格的转变和对现实深深失望的悲观主题对解读其整体文学主题都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 [日]芥川龙之介、吉田精一等:《芥川龙之介全集》,岩波书店,1978年版。

[2] [日]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的世界》,角川文库,1968年版。

[3] [日]志贺直哉:《在沓挂——关于芥川君》,《中央公论》,1927年9月。

[4] [日]川端康成:《芥川龙之介与吉原》,《每日周末》,1929年1月。

[5] [日]羽鸟一英:《编年史·芥川龙之介》,《国文学·解释与教材研究》,1968年12月。

[6] [日]伊藤贵历:《正宗、芥川、菊池、广津、伍氏之作品》,《早稻田文学》,1921年12月。

[7] [日]南部修太郎:《芥川龙之介——全人性的体现》,《新潮》,1921年6月。

[8] [日]宫岛真三郎:《今年的创作界印象——混乱动摇至极的文坛》,《新潮》,1922年12月。

[9] [日]伊福部隆辉:《芥川龙之介论》,《新潮》,1922年9月。

[10] [日]酒井真人:《怀念芥川龙之介》,《新潮》,1922年12月。

(柴波,武昌理工学院文法与外语学院助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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