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坎特维尔的幽灵》是奥斯卡·王尔德早期的一部短篇佳作。本文剖析了其中三组相互对立、交融的二元对立:传统与现代、艺术与现实、邪恶的幽灵与纯洁的孩子,指出二元对立有助于表现王尔德对英国传统文化与美国现代精神、唯美主义艺术与功利主义现实的批判和认同,并表达对人类苦难的同情与对纯真美好世界的向往,也使小说呈现出强大的艺术感染力。
关键词:奥斯卡·王尔德 《坎特维尔的幽灵》 二元对立 解构
引言
《坎特维尔的幽灵》是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v)早期的一部奇趣短篇小说。故事发生在一座英国古堡,三百年来,坎特维尔的旧主人西蒙爵士的幽灵在古堡中游荡,并总在家族成员过世之前现身,制造恐怖,终于坎特维尔家族不堪其扰,将古堡卖给了美国公使奥蒂斯先生一家,然而新主人不但没有被幽灵吓到,反而让幽灵担惊受怕一蹶不振。幽灵最后妥协,让纯洁善良的小女孩弗吉尼娅为他的灵魂祈祷,终于真正地死去,在死亡之园安息。
小说的语言唯美、优雅兼具机敏、辛辣的幽默反讽,既讽刺了美国人的功利、实用、缺乏艺术鉴赏力,也取笑了英国贵族的迂腐势利和不思进取。“它超越了普通鬼故事给人以离奇、新鲜、惊悚的心理感受的主要功能,反映出新时代的观念和社会风尚的变化”。小说的主题结构蕴含着相互交错、互为依存的二元对立:传统与现代、邪恶的幽灵与纯洁的孩子、艺术与现实。这样的二元对立结构既凸显了矛盾与冲突,表达了作者对传统与现代、艺术与现实的批判和认同,以及对人类苦难的同情与对纯真美好世界的向往,也使小说呈现出强大的艺术感染力。
二元对立是结构主义的重要观点,来源于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的语言学研究,这一原则主要是主张通过比较对立的双方来进行分析,认识了解事物,“判断大的就不能不考虑小的概念;没有贵的意义,贱的意义就不可思议”。结构主义的二元对立是完全对立的,而解构主义者认为“二元对立不是截然对立的,而是相互交错、甚至相互补充的”。解构大师德里达(Derrida)解构二元对立,将其变成一种多元主义,使结构中的所有元素能够自由作用,它们之间并非相互排斥而是相互补充的。因此,解构中的二元对立是多变的、动态的、不确定的,在解构主义者眼中,二元对立的内涵更为丰富。
本文试图分析《坎特维尔的幽灵》这部短篇小说中的二元对立结构,解构二元对立各元素之间的关系,解析二元对立原则的特别阐释力和二元对立的强大艺术张力。
一 传统与现代
传统的英国人西蒙爵士与现代美国人奥蒂斯一家之间的对立几乎贯穿整个小说。坎特维尔的旧主人西蒙爵士的幽灵有着三百年的辉煌作祟生涯:“满身钻饰的老公爵夫人在镜子前面被他吓得中了風;他还曾让那个缺德的坎特维尔勋爵吞下那张作弊赢了别人五万英镑的方块‘J而暴毙”。西蒙爵士的幽灵象征着传统的英国,一样有着辉煌的历史。正如郎晓玲指出的,他的这些行径与传统鬼故事一样,他以自己鬼的身份捉弄人类,用自己善恶标准来衡量和惩戒人类,他在精神与古老欧洲大陆的历史和文化一脉相承。
奥蒂斯一家则是现代美国精神的象征。他们家的大儿子名叫“华盛顿”;女儿弗吉尼娅的蓝色大眼睛里闪着“自由”的光辉;双胞胎弟弟因为常被鞭子抽而被称为“星条旗”。在这场斗争中,拥有着现代科技的美国一直占着上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幽灵从愤恨到惊慌失措、偷偷摸摸到彻底放弃、绝望茫然,最后妥协投降。
传统与现代并非完全对立,二者既互相争斗又互相妥协,传统与现代文化的冲突最终必然走向融合。幽灵从奥蒂斯先生那里偷来了润滑油来润滑他的锁链,使自己在行动中不发出声响;他请求弗吉尼娅为他的灵魂祈祷,最终死去得到安息。说明旧的事物终将消亡,传统必须接收现代新的事物才能够存在发展。奥蒂斯一家也并不排斥传统,奥蒂斯太太很多方面都很英国化,华盛顿痴迷于贵族头衔,弗吉尼娅继承了新英格兰祖先的清教徒式的严肃。美国小女孩弗吉尼娅从幽灵那里得到一个装满坎特维尔家族珠宝的首饰盒,象征着她接受了英国文化的传统,而代表英国传统文化的西蒙爵士也将永远活在弗吉尼娅的心中;后来她和英国贵族柴郡公爵结婚,得到了公爵夫人的冠冕,而那是“美国所有好女孩子都梦想的奖赏”,标志着传统英国文化与现代美国文化的融合,这对二元对立打破了非此即彼的两难,达到了亦此亦彼的统一,互补互促,共生共荣。
王尔德对于对立的双方——现代美国精神与传统英国文化的态度也是一分为二的,既有批判也有认同。对于传统英国文化,一方面,他认同英国文化的悠久历史和现任坎特维尔勋爵的真诚,另一方面,他也鄙视虚荣势利、不求上进的英国贵族,指出“寻欢作乐的贵族生活让人萎靡不振”。对于现代美国文化,一方面,作者认同美国新科技给人们生活带来的便利,例如,润滑油和“共和党人不朽的简朴精神”等;另一方面,他也讽刺了美国人的无礼、功利、拜金和缺乏审美情趣,例如,奥蒂斯先生说“用钱能买的东西我们都不缺”。同时作者借由幽灵之口,认为美国人“是物质层面的低贱存在,根本无法欣赏审美现象的象征价值”。王尔德用这样一种不确定的矛盾态度解构了传统与现代的对立,使它们诗意交融,充满了唯美和浪漫的情怀。
二 艺术与现实
唯美主义者认为“现实的事件都是艺术之敌”,艺术与现实是完全对立的一对二元结构。王尔德是唯美主义的代表人物,主张艺术高于现实生活,艺术和道德、伦理无关,在他眼中艺术与现实是对立的。而他所处的维多利亚时代,日益商品化的社会使艺术变得越来越功利,庸俗的气息充斥了人们心灵,他对此非常的愤恨、不满。在小说中,他通过讽刺美国家庭对各种品牌商品的夸张赞美和对金钱万能的鼓吹来讽刺功利庸俗的现实社会,华盛顿夸耀“冠军牌”去污剂和“典范牌”清洁剂能很快地清除血渍;奥蒂斯先生向幽灵介绍“旭日牌”润滑油的神奇功效,并特别指出该润滑油是由美国著名牧师们推荐的;奥蒂斯夫人给幽灵推荐治疗消化不良的酊剂,说它是最管用的良药;弗吉尼娅建议幽灵去纽约,因为“那儿有很多人肯花十万美元来买个祖父,而他们为家族幽灵出的价钱还要高得多”。然而,王尔德身处欣欣向荣的商业社会,也无法抵御发达的现实商业社会的诱惑和新科技商品给自己生活带来的便利,因此,幽灵承认了“旭日牌”润滑油的良好功效。
王尔德是唯美主义创作的实践者,他笔下的坎特维尔幽灵拥有唯美主义者的审美情趣和艺术品味,并且一样的离经叛道。西蒙勋爵讨厌故作正经的伦理教条,嫌弃他妻子长得不美、家务做得不好、不懂艺术,并且因为妻子将一头漂亮的小鹿烹调得毫无美感而将其杀掉,成为幽灵的西蒙勋爵仍然坚持唯美主义的艺术情操,每一次出场都精心装扮,力求达到唯美最佳的艺术效果。王尔德本人在生活中也是服装惹眼,标新立异,力求脱离现实生活的低级趣味,表达对当时维多利亚时代庸俗腐朽社会现实的反抗。
但王尔德对唯美主义的观点也是有所怀疑的。在小说中,幽灵自认为完美的表演根本得不到信奉自然律和实用物质主义的奥蒂斯一家的欣赏,过去都能奏效的唯美演出已经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西蒙勋爵的幽灵甚至被奥蒂斯家大儿子制作的假鬼,吓得惊慌失措。作者在这里嘲讽了幽灵对同类的恐惧,这是幽灵对自己的否定,也是王尔德作为一个唯美主义者对自身的怀疑和否定。在小说的最后弗吉尼娅谴责幽灵,“不管杀谁都是件非常错误的事”,而幽灵也开始反省自己的过往,要弗吉尼娅为他的罪过哭泣,祈求上帝的原谅,以求得灵魂的安息,然后真正地死去重生。王尔德借由弗吉尼娅和幽灵的对话,表明为艺术而艺术的唯美主义并不能完全脱离现实生活和道德、伦理。艺术与现实这对二元对立结构即便是在唯美主义者王尔德眼中也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二者相互关联,王尔德用他矛盾不确定的立场解构了艺术和现实这一对二元对立,赋予作品更丰富的内涵。
三 邪恶的幽灵与纯洁的孩子
坎特维尔的幽灵是邪恶、可恨的。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就因为“妻子长得非常普通,总也浆不好衣服领子,对烹调更是一窍不通”。在他漫长的三百年的幽灵生涯里吓死、吓疯过很多人,而他仍不思悔改。
幽灵也是可怜的。他一次次被奥蒂斯一家击败,身心俱疲,绝望茫然,变成让人同情的弱者,而且他是被妻子的兄弟关起来活活饿死的,死状凄惨,三百年来他的灵魂得不到安息,孤独的游荡,已经筋疲力尽。小说将幽灵的罪恶行径与他的悲惨遭遇两相对照,表达了对人类恶行的强烈谴责与对人类苦难的深切同情,人物本身既可惡又可怜的二元特征也使坎特维尔幽灵的人物形象更加鲜明生动,令人印象深刻。
弗吉尼娅是一个纯洁可爱,善良勇敢的女孩。她同情被她弟弟们吓得惊慌失措的幽灵,她是奥蒂斯一家唯一没有侮辱他的人,也是唯一会画画、懂艺术、有审美情趣的人,当她看到幽灵凄凉、绝望的样子,非常同情,主动地安慰他,并答应为他的灵魂祈祷,使幽灵的灵魂得以安息,享受死亡之园的静谧安宁。
邪恶的幽灵与纯洁的孩子这一对看似完全对立的二元结构却也是相互关联、相互帮助、相互依存的。“地狱的种种力量对于小孩子的纯真是无能为力的”,孩子的纯真可以战胜邪恶的力量,净化邪恶的灵魂,创造纯真美好的新世界。一方面,纯洁善良的十五岁女孩救赎了存活了三百多年幽灵的罪恶灵魂,另一方面,邪恶的幽灵也帮助小女孩认识到人生的真谛,最后弗吉尼娅说“可怜的西蒙爵士,我欠他太多了。他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生命,死亡又意味着什么,还让我懂得了为什么爱比生与死都强大。”小说启示读者爱比生死更强大,爱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它可以缓和化解人类的斗争与仇恨。王尔德再一次解构了善与恶的对立,使读者深切感受到爱的美好与伟大,这样充满善意和爱的作品似乎可以洗涤人的灵魂,让人们的心中都充满着善良、仁慈和爱。
结语
《坎特维尔的幽灵》体现了王尔德唯美主义的艺术观,其语言诗情画意,情节立意新颖,叙事生动幽默,主题鲜明突出,结尾唯美感人,是一部上乘的文学佳作。通过对小说中的几组二元对立结构的解析,可以看出二元对立原则有助于揭示文学作品的深层内涵,小说中传统与现代、艺术与现实、邪恶与纯真之间的对立形成一种张力,当它们由相互对立到相互交融、相互依存,读者沉醉在小说强大的艺术氛围中,心中充满了感动与对爱和生、死的感悟。王尔德作品中的这些既对立又交融的二元对立,符合解构主义对二元对立原则的阐释,同时,这种动态、不确定而又内涵丰富的二元对立,也赋予作品更加强大的艺术魅惑力。
参考文献:
[1] 郎晓玲:《“另类”的鬼故事——对王尔德〈坎德维尔城堡的鬼〉的文化解读》,《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
[2] [俄]罗曼·雅各布森,钱军、王力译:《雅各布森文集》,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3] 朱刚:《20世纪西方文艺批评理论》,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4] [英]奥斯卡·王尔德,李家真译:《坎特维尔的幽灵——王尔德奇趣短篇小说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年版。
(易新奇,中南林业科技大学涉外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