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能否同归

2014-06-30 19:29陶涛
作家·下半月 2014年4期
关键词:洛奇戴维理查德

陶涛

摘要 20世纪末随着认知科学的兴起,出现了以意识作为探讨对象的神经元小说。戴维·洛奇的《想》和理查德·鲍威尔斯的《葛拉蒂2.2》是其中的代表性作品。两部作品在背景选择、人物设置及情节发展等方面有很多相似之处,突显了作家对于当代社会两种文化之争的反思和忧虑。

关键词:戴维·洛奇 理查德·鲍威尔斯 意识

意识作为人类所独有的心理体验一直隶属于艺术,特别是文学的范畴。从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对人物心理的描摹,到试图真实再现意识随意性和流动性的意识流小说,人们对意识地研究似乎更多的局限在小说创作技巧的层面上。随着20世纪末认知科学的兴起,意识作为一些作家着力探讨的对象,被放置到小说的前景位置,加里·约翰逊将此类小说称之为神经元小说(Neuro Narrative),其中有代表性的作品有戴维·洛奇的《想》,理查德·鲍威尔斯的《葛拉蒂2.2》。神经元小说的作者面临一个挑战,即如何在不破坏小说的叙事节奏,不影响小说整体的美学效果的前提下,提供读者认知学的背景知识,介绍意识研究的最新成就。身处大洋两岸的两位作家在作品的背景选择、人物塑造及情节设置上有很多相似之处,这种相似性为我们研究此类文学题材的作品提供了一个有效的切入点。

戴维·洛奇是英国文坛的常青树,在小说创作及文学评论两个领域成就斐然,著述等身。同时,戴维·洛奇也是一名大学教授,曾在伯明翰大学教授文学课程长达27年之久,是学院派作家的代表人物。理查德·鲍威尔斯是美国后现代派小说家的后起之秀,他的小说以其超大的信息容量、非凡的想象力和独特的后现代主义表现手法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以及评论家的赞赏。在两部神经元小说中,两位作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大学校园作为小说的背景,在《想》中,洛奇虚构了一所绿野大学——格鲁赛斯特大学,而《葛拉蒂2.2》中的大学,简称“U”,是以美国伊利诺伊大学为原型的一所大学。两部小说都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两位作家天真、保守的人文主义者,在经历了感情的挫折后,陷入创作危机,来到大学里接受了短期的教职,却意外地陷入认知科学家编织的网络,在与认知科学的一次亲密接触中,两位作家经历了头脑风暴,从而对自己所从事的文学创作有了新的认识。

在《想》中,海伦·瑞德是位颇有成就的作家,在经历丧夫之痛后,来到格鲁赛斯特大学教授创造性写作课程,当她走入认知科学家拉尔夫·麦森杰的视野时,麦森杰看到的是自己下一个猎艳目标。海伦与麦森杰在一次晚宴上邂逅,海伦被麦森杰吸引,但对他习惯式的冷静、科学的思维方式感到反感。在一次简短的交谈中,麦森杰就能够颠覆自我、精神、灵魂的理念,将宗教斥为愚昧,质疑人对世界主观性体验的真实性。麦森杰将大脑看做是一台计算机,认为制造人工智能机器人存在理论的可能性,而他现在正在做的项目是试图在电脑上复制人类的意识活动。在人文主义者海伦眼里,麦森杰激进的科学主义新鲜、有趣但让她感到不安。

《葛拉蒂2.2》是现代版的皮格马利翁的故事,与作者同名的主人公——小说家理查德·鲍威尔斯经历了感情挫折后,来到一所不知名大学的高等科学研究中心做访问学者,理查德情绪低落,自我封闭,灵感枯竭,无法继续创作。在研究中心,他结识了研究神经网络和关联主义的科学家菲利普·兰茨,兰茨与同事打赌,他可以制作一台能够像人一樣做文本分析的计算机,理查德则负责教授计算机。经历了数次失败之后,理查德和兰茨终于制作出一台能与人进行交流的电脑,取名为海伦。理查德为海伦阅读文学经典,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在此过程中竟然对海伦产生某种情愫。在小说结尾,理查德才得知,所谓的赌注其实不过是个玩笑,而自己才是兰茨的试验对象。

两部小说情节发展的轨迹有很多的相同之处。小说始于两个领域的代表人物地接触融合,融合提供了人物心智成长的机会,结尾处两人再度分道扬镳。海伦和理查德离开了中心,发现了新的创作素材,也重新找回了创作的激情。两部小说在背景选择、情节发展及人物设定上的相似,其实源于两部小说都力图呈现的当代社会中的两种文化之争。

1959年,查尔斯·P·斯诺在剑桥大学发表关于“两种文化”的演讲,声称在20世纪上半叶,人文(特别是文学)和科学(特别是自然科学)之间出现了巨大的分歧,科学家不再阅读文学,作家也不懂科学,两种文化似乎再无交集。两部小说可以看为对斯诺两种文化论的叙事化呈现,而大学则是体现两种文化接触、融合及冲突最好的平台,因此两位作家都选择了大学作为小说的背景。在《想》中,洛奇笔下的格鲁赛斯特大学的布局其实为“两种文化的建筑寓言”,他们在校址的两端开始建造楼房,艺术在一端,科学在另一端,相信很快就能将中间的几亩地填满。但是成本上涨,经费压缩,在20世纪80年代,政府意识到只要大笔一挥,将技术学院升格为大学,这样比起扩建目前的大学要节省很多经费。因此,格鲁赛斯特大学很难超过目前八千名学生的规模。艺术学院与理工学院大楼中间的空地可能永远无法填补。

人文传统在商业化、工业化、科学主义及功利主义的挤压下日渐衰落,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两部小说中,两种文化的代表人物的特质反映出了两种文化的现状。认知学家麦森杰和兰茨冷静、理智、傲慢、咄咄逼人,而两位作家天真、保守、弱势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小说的开始都有两位作家走入科学研究中心地描写,而对科学中心地描写充满了象征色彩。《想》所描写的认知中心是一幢设备先进的现代化大楼,大楼的突出特色是在二楼环绕中庭的一大组壁画,一系列场景、人物和插图,用大胆的表现主义风格展现了认知科学、进化心理学和思维哲学中许多著名的理论,壁画的颜色和图形与大楼严谨刻板形成鲜明对比,而艺术与科学的势力对比也清晰的展现出来,在现代化的世界里,艺术只是一种点缀。《葛拉蒂2.2》中同样描写了一个高等科学的研究中心,中心是一座庞大的冷冰冰的建筑,在这里你不必经历与一位同事交谈两次的尴尬,现代社会学科间的相互独立、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人文情感的缺失通过研究中心的建筑语言传递。所以当海伦与理查德走进这两所建筑时所感受到的压迫感及被吞噬的感觉代表了人文传统式微的现状。此外,两位作家的创作危机也反映了信息时代文学创作的危机。在两本书中都提出过同一个问题:这个世界是否还需要更多的作家?

对人类意识本质的探索被视作人类知识版图上最大的空白,而文学与科学在此的争夺中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在认知科学家与作家的交流过程中,作家似乎永远是信息输入的一方,而认知科学家对于人文学科始终持怀疑的态度,在两部小说的开始,兰茨和麦森杰对文学的质疑振聋发聩。面对认知科学的攻城拔寨,海伦愤愤不平,她憎恨科学插手她的领域,但无力反击。麦森杰邀请海伦参加由自己主持的“跨学科意识研究”的国际研讨会,海伦做了题为“意识研究的文学视角”的演讲,海伦指出文学可以帮助理解许多意识领域的空白,麦森杰对此并不认同。而在《葛拉蒂2.2》中,理查德则被认知学家洗脑,表现出着迷甚至皈依认知科学的迹象。他认真阅读兰茨给他指定的阅读材料,声称阅读的每个单词都在改变他大脑的物理结构。对于他和兰茨共同研发的计算机海伦,理查德投入了更多的精力与情感,而兰茨拥有更多的控制权。当兰茨要将海伦拆解以对其进行研究时,理查德几近崩溃但无能为力。“我没有立场,兰茨拥有海伦,他决定了她的演变以及神经元的分布。他也拥有关于她的一切推理。我与海伦也存在某种联系,是在长期的接触中形成的,但这种联系至多是情感上的。如果海伦能存活,有一天能够感受,也只是证实了感情不过是权向量的总和”。文学与科学的联手以此收场,作家的情感在科学家的工具理性面前不堪一击。

在研读两部作品时,我们不能忽略两位作家的人文主义立场,他们对科学主义的大行其道感到不安和反感。在《想》中,海伦用电脑写作时经常将“science”错打成“scince”,于是电脑的拼写纠错功能会在下面划上红色的曲线,然而海伦却认为“scince”的发音更适合表现“用科学解释世界的冷酷、无情和简化的特点”。此外,科学主义似乎无所不在,在文学批评领域,近几十年来文学理论的兴起,以及人们对文学本身兴趣的锐减正体现了科学主义对文学领域的侵蚀,文学批评出现了一个重大分歧,即文学作品的研究应从感性的角度出发抑或科学的角度,这一分歧是两种文化论在文学批评领域的一个反映。文学批评背离了人们阅读文学的初衷。

在文字产生之前,口头文学曾经是文化知识得以传承的唯一方式,然而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文学俨然被科学主义驱逐出知识领域。“在你们所谓的学科里,什么能算作知识呢?”兰茨的发问充满了对人文学科的鄙夷。在《想》中,海伦认为伟大的小说家,尤其是亨利·詹姆斯,是意识研究的专家,麦森杰反驳道,他们(读者)所读到的一切都来自作者地想象,不是真知识。只有自然科学的知识才被视作真知识。其实,读者可以看到,兰茨与麦森杰的研究都存在致命的短板,但是人文主义者能否在来势汹汹的科学主义及傲慢偏执的科学家面前固守自己的疆土让人担忧。

在两部神经元小说中,代表人文学科的文学和代表科学的认知科学在意识领域展开了一场争夺,但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在科学和理性地压迫下,文学似乎节节败退,两位小说家也都有过对自己行业的怀疑。同样是对意识的研究,科学与文学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方法,沿着各自选择的道路走下去,它们似乎不会走到同一个终点,至少是彼此能够认同的终点。在小说的结尾,两个行业的代表人物分道扬镳,科学家有自己的执着,作家也有自己的操守,似乎象征两种文化之间的分歧无法弥合。但从另一角度看,两种文化地碰撞真实的场所就是在两位作家的头脑里。在《葛拉蒂2.2》中,尽管认知科学的专题论文已经取代小说占据了他的书桌,但读者能清楚感受到他对认知学的介入带有交叉学科的性质。认知科学认为信息的输入是经过大脑的神经网络来处理,而理查德的神经网络是被人文背景定型过的。这在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两位作家的体验。洛奇在小说的致谢页表达了对伯明翰大学计算机学院人工智能和认知科学教授的最高谢意,因此两部作品本身可视为作家与认知学家协同合作的成果,而两部小说的读者则是在小说的框架下进行了一次认知科学的科普之旅,在小说的文本里,两种文化实现了一次完美的交融。

参考文献:

[1] Johnson,Gary.“Consciousness as Content:Neuronarratives and the Redemption of Fiction”.A Journal for the Interdisciplinary Study of Literature 41.1(2008):169-185.

[2] Lodge,David.Thinks.New York:Viking,2001.

[3] Powers,Richard.Galatea 2.2.New York:Farrar,Straus,and Giroux,2006.

(陶濤,中国民航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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