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车

2014-06-20 06:44王振武
中国铁路文艺 2014年4期
关键词:格兰高利贷苏格兰

王振武

要说呢,苏格兰的婚事还算顺利。她大学毕业并没有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放弃了去北漂的打算,一切遵照父母大人的意思,返乡做了一名小学的声乐教师,之后认识了从事建筑工程的技术员梅利坚,于是俩人就谈起了恋爱。梅利坚比苏格兰大两岁,取得了硕士学位,比起苏格兰的大学本科高一格。但苏格兰属于能歌善舞又温文尔雅的那一类女子,人也长相漂亮,所以,梅利坚一见钟情,觉得这个苏格兰正是自己的意中人。双方家长呢,对这门亲事感觉到坦然,这种坦然的心态来自于共同的家庭出身。也是,他们的父辈都是同行业的铁路工人,收入算不上冒尖,但维持温饱没问题,甚至追求一下小康,也是有可能的,这当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一切都发展得挺顺当。临到订婚时,男方出手倒也大方,不但三金二钻一玉卖得都是上等货色,就连房子也是三室两厅带双卫的布局……筹备结婚就好比是一场接力赛,眼看男方卯足力气冲上来,女方倒也不含糊,挺痛快地接过接力棒,从对新房的装修直到填充一应生活的家当,样样收拾得有模有样,只待双方商定的喜日子到来,这两家的儿女便可喜结良缘了。

可谁会想到呢,大晴的天忽然被一块云彩遮住了日头,苏格兰和梅利坚的婚事到底出了叉子,双方几乎同时对外宣布:婚事不办了!

刚刚发下请帖,转眼婚事又取消了。这就形同一辆开足马力的越野车,眼看着就要越过那道高坎了,却突然间熄火,一下子停在了离坝顶只差一步之遥的险地上,让人看着着急。

说起来,这事出在苏格兰的姑姑身上。苏格兰的姑姑,那个在京城靠卖汽车发达起来的富婆,前些年就打算荣归故里走一趟,到底因为手头忙没能成行,这次听侄女要结婚,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赶过来,为的是给侄女一家助助阵,也算是锦上添花。

久候在出站口的苏格兰,差点没认出这位阔别十多年的姑姑来。她记得姑姑从这里走的时候,还是个瘦得像麻秆一样的女人,怎么也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这个肥胖女人,这个脸盘子好像大出一圈来的女人,竟然就是那个遥远的姑姑,如果不是自己的爸爸执意要她拿上接站牌,她真的要与这位姑姑擦肩而过了。这位姑姑倒是对车格外感兴趣,才见面就对苏格兰叨唠个不停,说本来她是想开着自己的宝马过来的,可再看看京城那段路呀,车堵得跟陷入了泥沼似的,一时半会儿拔不动腿脚儿,自己的私家车又是单号出行,算来还得等上一整天,又有那么远的路程要赶,干脆就选择了坐动车回来。苏格兰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她没想到姑姑这是借机在显摆自己呢,只管心直口快地说:“开什么宝马呀,天马也没有动车好哎,一千多里的地儿,你这还不是眨巴眼的功夫就到了。”

说这话时,苏格兰只顾拉着个箱子往前走,没有看到姑姑此时此刻的脸色,其实她的姑姑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的,心里生了怨气。

已经走出了火车站的广场,苏格兰照样一个劲地拉着箱子往前走,姑姑就把她喊住问:“你的车呢?”

苏格兰随口说:“我哪里有车呀,我是坐公交车过来的,街对面就是公交站了。”

姑姑没好气地说:“你家这是连辆车……都没有呀?你爸妈这日子,这日子是……怎么过的呀?那你的男朋友呢,难道说他也……没有车吗?”

苏格兰这才发现,姑姑已经停住了脚步,正歪着头问自己,脸色变得怪不好看的,好像生了多大的怨气……她就慌乱地摇头。

姑姑甩脸子,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没车……怎么能结婚呢?这简直是……胡闹!”

苏格兰这才感觉到,姑姑总爱拆开话说,也不知是因为她胖得喘不过气来,还是真的嫌弃自己,生气了……她这样一想,脸儿涨成了一只红苹果,再也不敢搭腔,看到有车开过来,灵机一动,便把一辆出租车给拦下了。

待回到家中,刚刚寒暄过了,姑姑就显出了威风,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搂头盖脸地对着格兰爸和格兰妈说:“你们……这孩子的婚事……究竟是……怎么操办的呢?啊!”

姑姑的火气又上来了,那整张脸儿简直就是一只充足了气的皮球,可这种怨气冲天的问话,却把个爸爸妈妈问得一头雾水,一时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格兰爸和格兰妈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打了若干个问号,还是格兰爸试探地问:“你这是怎么啦,难道说这婚事筹备的……还有什么不妥吗?”

姑姑狠狠地锥了她一眼,开口挖苦说:“你这位大哥大办事呀,也真够草率的,我只想问你,咱格兰到底是缺胳膊还是缺腿呢,凭什么她就比别人矮一截呢?”

“矮一截?”格兰爸瞪着懵懂的大眼睛问:“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嘛?”

姑姑这才揭了老底说:“连个车都没有,还不是矮一截!”

格兰爸、格兰妈同时抚摸了心窝子,好像是那颗被提到嗓子眼的心儿,终于落下来了,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格兰爸笑起来,并不在乎地摆手说:“没要车,起根就没要车,上班也不过两支烟的工夫,有自行车呢。”

姑姑瞪眼说:“哎哟哟,你还真是个老榆木疙瘩脑袋,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自行车呢,你闺女这是要廉价处理吗?”

格兰妈撅嘴说:“廉价处理?话咋能这么说呢,两家置办了房子,劲儿已经使得够呛,若再买车,还不是要人命呢?”

一听这话,姑姑更来气了,把手里的水杯用力一蹲说:“不行,咱把闺女养这么大,找个主连辆车都给不起,还谈什么幸福指数呀,笑话,怕是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呀!”

格兰爸为难地挠头说:“可是,咱起根就没要车,这婚期就在眼前了,再反悔去跟人家要车,这这这……咋好意思张口呢?”

姑姑指指自己的大脸盘子说:“你们不好意思张口是吧?那我就豁出去这张老脸儿,去跟他们讲个明白,若买不上车,就别想娶媳妇啊。”

起初,苏格兰的爸妈不想让姑姑出面,怕的是姑姑那个火爆脾气,还有盛气凌人的架势,会把婚事给搅黄了。可是,苏格兰和梅利坚是自由恋爱,也是网上谈得恋爱,所以没有媒人。

可这没有媒人自有没有媒人的缺陷,如今他们中间是需要一个传话的媒人了,那些再先进的网络系统也替代不了了。没办法,苏格兰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她当然还是通过微信,把姑姑的意思和盘端了出来:再要一辆汽车,价位不低于二十万。

为了不把气氛搞得过于紧张,苏格兰在给梅利坚发这条微信时,还如外加了一个调皮的动态表情,那个小人头吐着舌头,有点撒娇调情的意思。

梅利坚还真以为苏格兰在跟自己开玩笑,立即回了一个泪如雨下的表情,说:“要车没有,要命有一条,如若美丽的姑娘不肯出嫁,那我就只好趁月黑风高夜去抢人,宁死做一回强盗。”

于是乎,这俩人又嘻嘻哈哈,亲亲我我,再不提车的事了。

倒是苏格兰的姑姑再也沉不住气了,埋怨着现在的年轻人百无一用,没一点正经事儿,就径直闹了回天宫,朝着男方父母大人拍了桌子,下了最后通牒:车必须买,价位还是二十万,少一分都不行。

接下来,该轮到梅家父母大人的头变大了,可即使头涨得再大,也得尽快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啊。

梅利坚的父亲梅师傅即使想破了头,也没有想出到哪里去弄这二十万。当然,他这时的手里还剩有三万多块钱,可这是结婚用的水酒费——不能动。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在买房子前真的有过不少钱,整整三十万哩,可那笔钱付了购房的首付款不说,自己还背上了整整六十万的贷款债务,如今弄得月月还贷款,工资所剩无几,只能吃利坚妈。利坚妈倒是退休了,可她却不能颐养天年,倒是干起了更苦更累的活路,去走街串户为人家做家政服务,起早贪黑只为能挣来一张老人头。另外还有他们那个宝贝儿子,倒是也能挣来三瓜俩枣,可这些统统加起来,比起那二十万的巨款,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梅师傅也不只一次想到了跟亲朋好友借钱,可他到底还是怕丢了这张老脸儿……唉唉唉,没办法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在单位里干宣传的于大嘴。

其实,于大嘴的嘴并不是有多么大,人们之所以叫他大嘴,是因为他能说会道,大有能把个死人说活了、也能把个活人说死了的本事,所以,人们就用大嘴来形容他嘴上的功夫,连同他处事的能耐。

利坚爸想到了他,是想让他来当一回说客,但愿他能把格兰的姑姑说服了,能把车价压下来才好,当然喽,不买车更好,如果能让女方陪送一辆车呢,那就再好不过了。

梅师傅请于大嘴下了回馆子,于大嘴当即把这事揽下来。可他终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见到梅师傅就摇了头,连连说这个女人不简单。

梅师傅还想让于大嘴走麦城,他却死活不肯了,说那个当姑姑的女人没有把我骂出来已经是给了面子,看来这条道是走不通了,你就去借高利贷吧。

借高利贷?本来这不过是于大嘴随意扔出来的一句话,这就好像是说让人去跳井一样,不过是说这事已经没啥指望了。可是,偏偏这个梅师傅当了真,他随便在墙上找了一个借高利贷的小广告,然后心神不安地打电话给对方,还真的联系到了贷款。

可是,自己与这个高利贷打交道,究竟靠谱不靠谱呢?一向做事谨慎的梅师傅,心里还是打起了鼓儿,饭再吃不香,觉也睡不好了。老伴儿说:“你这就是想往火坑里跳,怕是人家坑死了你,你都不知是咋死的呀。”其实梅师傅也担心害怕,可不借这个高利贷又有什么办法呢?真的是自己这头骆驼呀,眼看就被一根稻草压死了……不能呀,盼到儿子结婚不容易,可不能就撒手撂了挑子啊。

梅师傅把头浸入冷水里,让头脑再次冷静下来,说这事想好了,反正是高利贷给咱钱,他还能骗个球呀。

老伴儿还是担心,说那如果人家给的是假钱呢?没想到梅师傅揶揄地笑了,说他即使魔高一尺,我却道高一丈,这事早考虑到了,咱不是有银行卡么,就让他们打在卡上,这样还不保险呢?放心吧。

梅师傅在单位一直干保卫工作,他虽说没沾过生意的边,可他经常登上列车检查路风,与那些南来北往的旅客打交道,再就是闲时也与那些列车员磨嘴咂牙,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有什么不知道呢?那些坑人骗人的伎俩他听得多了,也见得多了,自己虽不是火眼金睛的孙悟空,可想糊弄他这个胡子一大把的人,怕是也不那么容易。再说,他也喜好时不时的到市场买个菜,早练就了讨价砍价的本事,所以呢,他与高利贷的人见面也没感到怎么怵头。

那天一早,梅师傅穿上了一套新衣服,新衣服是一套工装,有肩章也有铜扣子,还戴了一顶大檐帽。这身衣服虽算不上什么名牌,却是身份的象征,也显出了威风,如果他手里再提一盏红灯,那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李玉和。

这天中午的梅师傅,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那家茶楼,见到了高利贷。说也怪,这个高利贷长得很像鸠山,秃顶、笑眯眼儿、圆圆的麻脸上长了横肉……高利贷上下打量一番梅师傅,意味深长地开口说:“人生在世,转眼就是百年,超前消费,才显得聪明才智,在下佩服、佩服!”

梅师傅无奈一笑说:“你这是有钱人拿穷人开涮呀,如果我不是被儿子的婚事逼到这份上,谁肯借你的高利贷。”

高利贷说:“也是,我的高利贷有高利贷的好处,第一比银行贷款来得快,第二贷款买车随意,不比银行定钱定车,有那么些条条框框,第三利息不过一点五,也高不到哪里去,你说对不对呀,老哥?”

梅师傅笑眯眯地说:“你们生意人呀,一个一个鬼精得很,说得比唱得要好听,还利息不过一点五,这都比银行高一倍,咋不高呢?这不行,可真的不行!”

高利贷哈哈大笑起来说:“今天,今天我一见你老哥呀,咱俩就有眼缘,好像上辈子打过交道似的……也罢,看在缘分的份上,你说几个点合算呢,我让了,就算交个朋友。”

梅师傅在心下一盘算说:“最多……最多一个点,不能再多了。”

高利贷拍了胸脯说:“那好,一个点就一个点,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成交!”

梅师傅没想到这事来得这么顺当,也来了劲头,还挺高兴地与高利贷击了个巴掌,钱转眼间就打到了卡上来。

有了钱,车转眼就到了手,玫瑰红色的,流线型的,双缸的……格兰的姑姑点头,全家人高兴,正是在这种皆大欢喜的气氛里,双方又通知了亲友:婚事如期进行。

梅家的婚事办得够场面,光迎娶的车就有十八辆,这简直就是一个浩浩荡荡的车队了,如果从头车望过去,老半天还望不到队尾呢,真是让看热闹的人大开了一回眼界。新娘子坐的车虽算不上什么名牌,但绝对崭新的一尘不染,连脚印都是新娘子头一个踩上去的……新娘子坚持坐自家的私家车,图的就是这个迎新的吉利。

新娘子呢,本来人就长得漂亮,再加上这一辆辆光鲜照人的车陪衬着,就越发显得光彩夺目,这也足以让那些围观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大加赞赏一番:这个婚礼,可算得上是一个盛大的婚礼了。

有了房,也有了车,苏格兰就觉得自己上了档次,恨不得天天驾车出去兜风,可她似乎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了。那就开车去上班吧,可自己的家离单位实在是太近,徒步也用不了十分钟,不说是一踩油门就到了,就是放车也是个麻烦事,单位的院子里不让放私家车,如果是把车放在大街上,她也不放心,只得还是老样子,安步当车。当然,梅利坚上班的路程要比苏格兰远不少,苏格兰有次实在是想过过车瘾了,就央求梅利坚开车去上班,顺路把自己捎带上。可梅利坚宁肯骑自行车,也不愿动用私家车,也不知道他是真想锻炼身体,还是为了节省那点油钱。苏格兰又把目光放在婆婆身上,她觉得婆婆退休了也不得清闲,这么大岁数了还得跑东撵西,去为人家擦窗户抹玻璃,做家政打扫没完没了的卫生,倒成了这个家里最操劳的一个人了。所以呢,每每看到婆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来,她就会感到莫大的内疚,一心想着为婆婆分忧,可她除去把家务事做了,还能做点什么呢?她实在想不出力所能及的事情,却还是想着为婆婆干点什么事才好,结果呢,这样想着想着,机会就来了。那天做好了晚饭,婆婆还没有回家,她就打了电话,问婆婆在哪里,一听婆婆在一个老远的小区,刚刚干完了活,正打算往家赶。她一下变得兴奋起来,让婆婆在小区的门口等,她马上过去接。于是,她终于有理由驾驶着自家的车去接劳累一天的婆婆了。可是,当她加大马力把车开到小区的大门口时,却意外地扑了空。她再给婆婆打电话,婆婆说话好像带刺了,说自己长着两条腿呢,你干嘛非得开个汽车来,我这贱骨头坐不起呀。听下这话,她的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婆婆是心疼这点油钱呀,婆婆之所以不肯坐她的车,就是让她断了开车的念想。也是,只要车不动,就不会再有消费。可是车买来干什么呢?难道说放在那里当个景看,做个摆设呀!她心有不甘,只怪节约型的婆婆落伍了。好在他们小两口还有自己的小家,逢周末倒是可以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活动。这天是礼拜天,苏格兰实在憋不住了,就央求梅利坚开车出去兜风,梅利坚却半点兴趣都没有,说:“我吃饱了撑的呀,还没事瞎跑出去兜风!”苏格兰就再央求,说:“那咱就不瞎兜风,你陪我到商场去转转总行吧,咱可有好些日子没去商场了啊。”梅利坚的头摇得更烈,说:“钱都还贷款了,哪还有闲钱购物呀?”苏格兰说:“我保证不买衣服,什么也不会买的,饱饱眼福就行了。”梅利坚被苏格兰缠得没办法,勉强同意驾车去商场。

平常不怎么开车出门,他们也体会不到在市区开车的不易,这回待他们把车开出来才知道,原来如今的街道变得这么拥挤,几乎每个路口都得排队,这样子倒像是在单位食堂排队打饭,很不能快一点排到自己。结果呢,他们还是被堵在了一个路口上。好像前边出了事故,眼看前面的车老半天不见挪窝,再瞅瞅人行道上的自行车,却像燕子般从自己身旁滑过去,让人看着都羡慕。梅利坚也是由羡慕而变得恼火,无奈地拍打几下喇叭。苏格兰见他心烦,说:“要不咱就回去吧。”梅利坚看看反光镜里的一长溜车,说:“你看你看,咱前后都堵得死死的,还能回得去吗?”苏格兰就探头看了看,吐了吐舌头,说:“咋这么多车呢?”终于,前头的车向前挪动了二三米,梅利坚也重新发动起车来,打算赶紧挨上去。可不知是他心里着急,还是好久没开车,手脚变得生分了,一个踩刹车不及时,一头拱在了人家的车屁股上。梅利坚顿时吓出了一头冷汗,赶紧跳下车给人家赔礼道歉,那个司机就指着小半个鸡蛋大小的浅窝窝说:“我这新媳妇还没喜欢个够,你咋就好意思顶到屁股上来了呢?你这犯得可是强奸罪啊!”梅利坚差点被逗笑了,可他笑不出来,还是生怕被这人给赖着,只管点头哈腰地说好话。那司机表现得也大方,说:“算我倒霉,私了吧,你赔点钱算了。”梅利坚的额头上顿时冒出汗珠子来,心说:自己这是碰上老油条了,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啊。那司机见他吓成这副样子,说:“你是私家车吧,那我让你一点,给三百块算了。”梅利坚没办法,再不好说什么,就一个劲地翻口袋,结果只翻出二十五块钱来,还有五张成块的,就无奈地乍挲起双手说,这这这……真不好意思。没想到,苏格兰过来救急说:“三百块没有,只有二百五十块。”那人就笑眯眯地说:“二百五就二百五吧,算你们走运。”

苏格兰刚把话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心里一个劲地埋怨自己:咋就这么实在呀!可是,说出来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她就只得乖乖地送给人家二百五。

钱送出去了,两个人就开始互相埋怨,争吵得面红耳赤,生了一肚子的怨气。到头来,商城也没逛成,回来时大半天都过去了。梅利坚气得不行,就把一肚子的气撒在车身上,狠狠地踹了车轮子一脚说:“我死也不开了,这个倒霉玩意儿。”

苏格兰觉得梅利坚踹的这一脚儿,倒像是踹在了她的身上,心疼得不得了,又开始跟他吵,两个人吵吵闹闹地进了家门。

梅利坚刚想坐下来喘口气,一个电话打过来,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一个劲地说:“完了,完了,这岂不是……掉进陷阱里……去了么!”

苏格兰见他急得这副焦头烂额的怪样子,再顾不上生闷气,就提心吊胆地问:“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呀?”

梅利坚跺脚说:“怎么了,还不是买那辆车的贷款么,咱爸掉进人家的陷阱里去了。”

苏格兰还想问点什么,梅利坚已经摔门离去,她也心慌意乱地追了出去。

待进了婆婆家的门,她才感到这里的气氛不对头,沉闷得能憋死人,就像是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的样子。

只见公公坐在沙发床上,双手抱着个头,一言不发。梅利坚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边埋怨着一边在地上打转。婆婆正在哭天抹泪,从她那只言片语里,苏格兰很快听明白了,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原来,还真是梅师傅买车的那笔贷款出了问题。梅师傅一直认为贷款都是年息,他也问过了,利息不过百分之一,屈指一算,付出并不多,于是就先定了个短期,本想到期能还上一点,余下的再续上。可三个月的期限快到时,高利贷来催款,才说是按天息算。梅师傅不信,慌忙拿出那一纸合同来,戴上老花镜仔细瞧,这才发现那白纸黑字上写得果然是天息。年息与天息相差就大了,那是二十万块钱呢,百分之一的利息呀,每天就是二千块钱,三个月下来光利息就是十八万,连本带息就是三十八万啊……他的头一下子就变大了,怨高利贷当时不说明白,怨自己太粗心大意,可事到如今,怨什么都是没用的,只有想办法快点把这个窟窿堵上。

梅利坚跺脚说:“那咱就干脆把那辆车卖掉,快点把那辆倒霉的车卖掉吧。”

婆婆就用乞求的目光看苏格兰,苏格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顾慌乱地点头。

梅师傅猛地抬起头来,瞪着一对红肿的眼睛说:“那车不能卖,那车是我答应了亲家,给儿媳妇买的东西,怎么能卖呢?”

梅利坚生气地说:“咋不能卖呢,那车真的没用,还老是惹是生非,是吧?格兰。”

苏格兰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心里感觉到了疼,嘴唇上下翕动了几下,到底没说出话来。

梅师傅说:“卖车有什么用,就算卖掉了车,还不是照样还不上高利贷,再想别的办法吧。”

梅利坚粗略地一算,这辆车再也卖不上二十万,怎么能还上三十八万的高利贷呢?这样想想,人就傻了。

还是苏格兰,她终于说出了自己本不想说的一句话:“那就……把那套新房……卖掉吧。”

卖新房?这怎么行啊!梅师傅心急得要把眼珠子瞪出来,又无奈地拍打着沙发床。

利坚妈走近了苏格兰,不安地拉过她的手说:“这哪行,卖了房子,你们到哪里去住呀?”

苏格兰勉强笑了说:“还能到哪里住,如果你二老不嫌弃,我就和利坚搬过来,咱们一家子住一块,不也挺好么。”

婆婆面露难色地说:“可是孩子……这么做太委屈你了,咱这个破房子才五十平不到,一家人挤在这里边,怕是让人笑话呀。”

苏格兰摇头说:“咱过咱的日子,还怕哪个笑话,还钱要紧呀。”

接下来,他们就把新房子便宜点处理掉,卖了九十万块钱,整整赔上了娘家给出的那笔装修费,倒是好歹把个高利贷还清了。

还上了高利贷,他们手里还剩五十二万,梅师傅干脆说:“你们就拿了这些钱,再去买一套房子吧,哪怕小一点,可总得像个家样,不是嘛?”

梅利坚瞪眼说:“爸,你忘了么,咱不是还欠银行的贷款么,光本钱就是六十万,干脆提前还上,了事吧。”

梅师傅叹气说:“唉,你说得倒轻巧,这不还差八九万嘛,上哪弄去呀?你们还是再去寻摸一套房子,银行的贷款咱慢慢还。”

梅利坚瞟了苏格兰一眼说:“咱不是还有一辆车么,反正成天闲着也没用,倒不如卖了,也好还清贷款。”

一听这话,苏格兰的心收紧起来,再看看一家人那期待什么的目光,纷纷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就心慌得不行,觉得遭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是的,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公公先前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好像是在有意没意地说话给她听,那些话乱麻似地堵在她的心里,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把心里的苦水往外倒了。

苏格兰心一狠,甩手离去了,她这是用不情愿的情绪,表白了自己的态度:她不想卖车!

苏格兰和所有的女人一样,一旦在婆家受了委屈,就自然而然地往娘家跑,好像娘家才是她们的靠山,或者是一个避难所。

苏格兰的爸妈也很难受,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是那个远在外千里之外的姑姑,一次又一次地打来电话,劝她离婚。

也是,结婚的房子没了,车也眼看就没了,自己还有什么呢?再想想自己,天天同公婆挤在那个又狭窄又阴暗的小屋子里过生活,不知该有多么大的憋屈啊。

离婚,她最终还是没有下了这个狠心,因为她隐隐感觉到了一个小东西,那个小东西正在她的腹部蠕动、膨胀……她不能不为这个小生命负责任啊。

苏格兰还算是一个懂事的媳妇,她搜遍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卖掉了自己的首饰,还有那块她最喜爱的玉佩,又央求父母拿出三万块钱,好歹凑够了那个数,算是又把银行的贷款还清了。

到头来,好歹算是保住了车,可车又遇到了麻烦,先是她所在的小区开始清理“僵尸车”,也就是长期停放在楼下不挪窝的车。再看看自己那辆车,由于长时间得不到照料,身上都结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灰头土脸的横陈在那里,还真像是一个难看的僵尸呢。可还没等她来得及动手,楼长又找到了她,说邻居可有意见了,你家的车老停在这里不动,咱小区的公共车位又这么紧张,可别占着茅坑不屙屎,用不着干脆买个车库放起来。楼长的话说得够难听,可动钱买车库又让她心虚,就慌慌地说:“谁说不开呢?就开呢。”

反正,苏格兰觉得无债一身轻了,婆家也再无理由摧她卖车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她似乎真正喜欢上了那辆车,那辆一直在等待着她去照料的车,也是给她带来唯一值得骄傲的私家车。

所以,苏格兰再不顾及什么路程的远近,上下班哪怕只有几步路,她也要开着车,同姐妹逛商店也开着车,还时不时地约上几个朋友,去郊游、去空旷的野外赛车……她这么做,白白搭上了工夫不说,还有那么多不该花费的过路费和汽油钱,又怎能不让人心疼呢。

苏格兰自然遭到了婆婆的白眼,丈夫也在婆婆妈妈地劝说,无非是嫌弃还得为车交保险,车一动就得花钱什么的。

她也不顶嘴,也不生气,只是从嘴角流露出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好在,苏格兰的孩子出生了,是个长相蛮漂亮的千金,她就赌气给千金取了个名字:梅甘娜。

梅甘娜,怎么能叫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呢?丈夫把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苏格兰揶揄地笑了说:“古怪吗?我看你是少见多怪吧,不会在百度上搜一搜呀。”

丈夫赶紧挪动了鼠标,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同时张大了嘴巴:出现在他面前的又是车,法国的名牌车——梅甘娜。

苏格兰看着丈夫的怪样子,她的嘴角在抽动着、抽动着,想说点什么,是该说点什么了,可她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牙齿慢慢咬住了下嘴唇,禁不住地笑起来,笑得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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