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小童
“平民会幸福吗?”大舅说“会。可但是,你绝对不可以像权贵大款那样随意玩儿火,因为你缺乏雄厚的财力和坚实的靠山;也不能学村霸无赖那样穷凶极恶,因为你没有过人的胆量与超厚的脸皮。平民之所以为平民,就是因为骨子里身体外都缺少东西。内外都缺东西还要幸福,恐怕只有躲事求安这条小路了。”大舅的话很有哲理,绝对的。可是,你躲得了吗?
新修的环乡公路从村子中间穿过以后,路旁相继开了6家食杂店(村子里头有两家)。门脸最大、生意最火的“桂花食杂店”是我家开的。至于店名为什么不用我东盛而用了我媳妇的名字,主要原因是人家能力比我强。这个凌源山区来的女人和我结婚不久就像一匹马跟一头牛赛跑,很快显示出极大的超我能力。桂花不仅头脑精明,还特能吃苦,而且人长得苗条白皙。不是自夸,她很像大陆的影视明星周迅。在我眼里,桂花比周迅更漂亮。我也许是那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狐狸,但我没狐狸狡猾。身为农民,什么是他的幸福?娶个漂亮能干的女人是他最大的幸福。据我观察,漂亮女人很少见,能干的女人也不多。两样兼备的就像八圈麻将过程中自摸七对儿或五杠自摸和一样稀少。大舅说我是中国九亿农民中最有福的。我说是。没办法,谁让咱我命好呢。大舅说你别得意太早了。你要不好好干,这东西早晚把你甩了。
“要是不把这女人看住了,她早晚会飞。”我妈不止一次这样警告我。是她先看出桂花这女人不仅漂亮能干,而且头脑猴精。“一定不能让她出去打工,在家边的小工厂里上班也不行。院子外面到处是饥渴的色狼。这东西一旦放出去,保准回不来了。”我妈有了这种担心后,不顾我大哥二哥大嫂二嫂的嫉妒与不满,果断地把她和我爸经营的食杂店兑给了我们。店名由“宝成”(我爸的名字)改为“桂花”。现有的货物折成了8千块钱,等赢利后慢慢还给他们。我和桂花偷着乐了一个多月。
拥有了一个店铺,身份由一个村妇顷刻间变成了老板,桂花精神抖擞,干劲如神驴一般。改革措施一个个相继出台。原来我爸妈经营的时候,食杂店里只有油盐酱醋、烟酒糖茶、饼干雪糕。我们接过来以后,酱鸡架、鸡头,烤猪头、猪蹄儿、拌驴板肠、百叶、牛蹄筋儿等等各种熟食几乎全了。还上了馒头、花卷儿。春种秋收时节,村里人忙啊。累得回家后谁都不想做饭。于是,就都来我家买现成的,回去就吃,方便。桂花头脑猴精,还特会笼络人心。谁家女人有事儿出门了,孩子就送我家来;邻居家有大事小情的,她都献计献策,忙里忙外。周围邻居都和我们好,经常在我家吃喝玩乐。桂花烀的熟食干净新鲜,色泽也好。尤其那味儿,老好吃啦!吃了这回想下回。我家门口是一条铺了柏油的环乡公路,交通十分方便。邻村的人也都纷纷骑摩托车、电动车来我家买熟食。不少人怀疑我家的熟食十有八九添加了大烟之类的东西,不然咋就那么好吃、越吃越想吃呢?有时候我也纳闷儿,没加什么额外的调料,味儿咋就那么诱人呢?
多数男人愿意到桂花食杂店来的原因我很清楚:一是买东西,再就是想近距离观赏咱桂花。吃不到嘴里,饱饱眼福也行啊。不少年龄相仿的男人时不时嬉皮笑脸地向桂花甩几句荤嗑。桂花不急眼,笑呵呵地回敬。话说得不软不硬,很有分寸。既不伤对方面子,自己又不吃亏。那叫一个有水平。嘿嘿,我老稀罕我媳妇啦!
几个村官、养车的、开厂子的老板也经常来我家买东西。时不时用言语、神情挑逗我媳妇。我看了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去把那一对对色迷迷的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踹了。我媳妇见我的脸色经常阴嗖嗖的,背后老收拾我。前不久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你再给人家冷脸看,我就把你当清鼻涕一甩,跟大款远走高飞。他色他的,咱卖的是东西。买东西就得给我钱,别的,想也白想。人家有钱有势,爱想啥想啥呗?咱能管得了人家吗?在我这,他想啥都白费。”媳妇的这番话让我心里踏实多了。可是,见了那色迷迷的眼神贪婪地上下瞭我媳妇,我还是来气。只是不敢像以前那样明显地表现出来。得罪了一个爷,就会有一圈人不来买货。损失的不光是钱,桂花我也惹不起。白天给我冷脸,夜里给我后背!她要是真跟人跑了,我可就雪地里的家雀——麻爪了。说句熊话,非喝农药不可。
我妈说这年头人都馋。特别是有钱的男人和没钱的女人。一个个的,嘴馋、眼馋、心更馋。男人腰里揣满了钱,猫一样到处寻腥儿。家穷还虚荣的女人也不都像从前那样安分守己了。不久前我发现,不光有权有钱人爱色眼观花,就是那些兜里揣着一脚踢不倒的钱那主儿,也跟我媳妇嬉皮笑脸,眉飞色舞。唉,我们祖先造出的“忍”字太形象了!忍是一种什么滋味?心如刀割呀!忍吧,习惯了也就麻木了。我牢牢记着我妈的话:“家里的活儿尽量多干,勤快点儿让桂花高兴。最重要的是要把媳妇侍候好。不能嫌掉价。白天你可以当着外人面给媳妇捶背揉肩;晚上睡觉前给她烧水烫脚。但是有一点,不能对她百依百顺。时不时也得拿出点儿爷们儿的刚劲儿,让她觉得你并不窝囊。”我妈聪明,听她的没错。
我家的生意就像初升的太阳,蒸蒸日上,越来越火。不到3年,500多户的村子,8家食杂店黄了4家。其中有两家在阴死阳活地硬挺着。只有‘兴武食杂店与我家较劲。兴武是小学佟校长的儿子。食杂店位于小学校对门儿。 老子是一校之长,手下十几个老师争先恐后地为兴武食杂店拉学生。所以,兴武的生意还算兴隆。问题是每年寒暑假3个多月,9个月的上学期间还有70多个周末双休日。所以,经营“兴武食杂店”的佟家父子对四季兴隆的我家店铺的感觉就可想而知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商业竞争跟战场一样,你死我活,不存在谁给谁留情面。
有一段时间谣言四起,暴风雨似地向我袭击。说我媳妇桂花跟村长有事儿,跟自保主任关系暧昧,跟刘百万不清不混,跟养车大户石虎子勾搭连环……把我媳妇说成破鞋了。差点儿把我气疯了。我的人我心里有数。桂花整天不离店铺,哪有时间去扯那个?再者说,我小伙儿也不赖呀。高中毕业,白白净净的,要个头儿有个头儿,模样很像香港歌星郭富城。而且既勤快听话,又疼爱媳妇。还当过兵,多少也算见过世面。桂花大权在握,说一不二。不缺钱、不缺权、不缺爱,她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可是,尽管我心里有底,不绝于耳的谣言还是把我的心淹在了醋坛子里。我整天闹心,看谁都不顺眼。endprint
见我整天没精打采,干活也不如以前勤快了,对她也不像以前那样体贴入微了,桂花就生气不理我。她一不搭理我,我心就更没底了。无风不起浪啊,莫非她真有那事儿了?我又气又恨又怕,难受死了。这事儿不能跟我父母说,也不能跟桂花吵。闷在心里无处发泄,难受啊。实在憋得没招儿了,我就到村子外面大野地里疯跑。我不能在村子里跑。我要是一出家门就疯跑,村里人肯定以为我精神分裂了。冬天的大地寂静辽阔。出了村子来到野地我就开始疯跑。一刻不停地跑,直到瘫倒在地,大口喘气。那些日子我经常自己喝闷酒,一喝就多。
有一天我正喝着,儿子秦亮放学回来了。这孩子刚上二年级。活泼可爱,我老稀罕他了。那天他并没淘气,就是说话声大了点。我就冲他立眼珠子,让他出去。可是,这小子那天该着挨打。他不但不乖乖出去,还冲我做鬼脸,唱一句“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唱得好也行,跟死人嚎丧似的,难听死了。唱完了,还指责我。学他妈的腔调,说我蛮不讲理、愚蠢透顶。哎呀呵,小兔崽子,你也敢骂我?我煽死你!两个耳雷子把他打跑了。我儿子一边跑一边哭。没一会儿,桂花恶虎似地扑过来,咔咔打了我两个耳雷子。接着摔酒杯、踹翻桌子。“出息了你呀,能打孩子啦?有胆儿冲我来呀!”我觉得有一股火山岩浆似的东西呼地从心底涌到脑顶。可能是酒劲儿拱的,那股强烈劲头来势凶猛,势不可挡。我噌地蹦起来扑向桂花,和她厮打起来。孩子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
事后我妈说我傻,正中了人家的奸计。人家就盼着我听信谣言,然后发邪风。打妻子、揍孩子。然后桂花病倒,或离家出走。最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一定是兴武食杂店在背后整事儿。商场不亚于战场,想起来后怕呀。我和桂花结婚10年了,这是第一次打架。这件事是我儿子秦亮引起的。这小子被我妈和我媳妇宠完了。要啥给啥,钱可劲儿花。也许是每天见的人多,家里的气派越来越大;也许因为有奶奶和妈妈撑腰,孩子很皮,一点不怕人。不管我说什么,这小子都敢和我顶牛。作业也不认真写,在外面疯够了才跑回来毛三草四地把作业扒拉完。因为这事儿我打过他两回。可是,一打他我妈就过来骂我,我媳妇过来削我。两个女人都死惯孩子,我一点招儿没有啊。唉!家里家外都是爷,谁都得罪不起。妈的,憋气!
然而憋气只是偶尔的,大部分时间我还是相当快乐的。
去年,在我家前院翻建了四间门房,买一台微型面包车。经营项目已扩展到各种蔬菜水果、五金电料,沙子、水泥、红砖。我也比以前有派头了。三天一洗澡,两天一洗头。大背头一梳,七块钱一盒的烟卷儿一叼,金镏子,金项链(假的,真的怕抢),牛仔裤,耐克牌运动衫(天凉就穿皮夹克),耐克牌运动鞋。这样修饰,一是给桂花妆脸,让她觉得她的男人很酷。二是表明自己在村子里也确实成了腕儿。虽然不是村官儿大款,但是在新生代中我已是领头羊。商品讲究包装,人也一样。
虽然我和桂花都特别忙,忙得几乎每天吃不上一顿像样的饭,而且天天忙到深夜才睡觉,但是忙得特有成就感。每天不仅收入多,而且信息广。待在家里不出门就能了解到村里的新闻、村外的消息。什么谁家被盗啦,谁跟谁私奔了,谁家又打架了,书记又在哪玩儿小姐啦,村长又跟谁搞破鞋啦,谁的儿子又进去了,谁家的孩子又被老师削了等等,每天都能听到新鲜事儿。
自从我和桂花打了那一架之后,我的心就不再憋闷了。可是,今年6月份我家出了件大事。这件事不仅让我,而且让我们全家上火、憋闷了3个多月。事儿虽然过去了,偶尔想起来,心还是一揪一揪地痛。这件事很大。震动了全村,惊动了亲友,沉重打击了我们全家。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因为我儿子秦亮在音乐课上唱歌唱跑了调。这一跑不要紧,他自己挨了两顿耳雷子,桂花和我的两个姐姐蹲了15天拘留,我家还损失了3万多块钱。4天前我大舅来了。喝酒的时候非要我把6月份出的事儿给他说说。开始我不想讲,事儿都过去了,说它干啥?说了还让他跟着憋气上火。可是大舅不干,非要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给他讲一遍不可。他说:“出事儿的时候我身体有毛病,想来来不了。听说怎么的,就因为孩子唱歌?”“是,就因为孩子唱歌。没唱好,跑调儿了。”“跑调儿?谁唱歌不跑调啊?跑调儿——就能整出这么大事儿?”于是,我就给大舅详细讲了事情的经过。
从6月份开始,我家雇了东院立山媳妇帮忙卖货。这样一来,每当店铺里来玩麻将的人缺把手的时候,桂花就可以上去凑手了。6月11号儿中午,桂花正在打麻将,秦亮回来吃午饭了。桂花手里摸着牌,抬头一看,发现儿子的一边脸突然肿大了,一只眼睛已经肿成一条缝。她没动声色,冷冷地问:“谁打的?”孩子立刻低下头,又仰起脸望天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声说:“不是谁打的。和同学玩儿,撞墙上碰的。”桂花冷冷地问:“碰的?碰的怎么没破皮儿呢?”桂花的脸立刻沉下来了,脸色相当难看。她追问:“赶快说,谁打的?你要不说,我就削你。”孩子虽然平时皮拉不怕人,却知道他妈厉害。有一回他说了谎,他妈拿着炉钩子四处追打他,还一整天不给他饭吃。桂花对孩子惯是惯,但是不许他撒谎。她催孩子快说,不说就用棒子打折他的腿。我儿子抬起头,胆怯地说:
“我说了,你可别去找她。”
“你说吧,谁?”
“音乐老师。”
“叫什么名?”
“赵萃花。”
“就是那个长得像肥猪,眼睛跟牛眼睛似的那个?”
儿子盯着鞋尖,点点头。我从柜台里大步走到儿子身旁,仔细观看他的脸。我气坏了,刚要开口,桂花白了我一眼。她说话的时候最烦我插嘴。我憋着气,看她们母子对话。
“这回她因为什么打你?”
“唱歌。我唱得声音大,跑调了。同学都笑。赵老师说我耍怪态,故意搅闹课堂。”
“你是不是故意唱跑调的?”
“不是。”
“照实说,敢撒谎我削死你。”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要是撒谎,你打死我!” 我憋不住了,说“他唱歌肯定跑调。咱家人唱歌都跑调。这老师也太……”“你别插嘴!”桂花瞪我一眼,继续审儿子:“打你几个嘴巴子?”“好、好几个呢,呜呜……”儿子委屈得失声痛哭起来,眼泪顺着极不对称的脸蛋往下淌。我媳妇脸色铁青。我从没见她这样凶过。她头不抬,继续打牌。命令我去给孩子下一碗馄饨,打里一个鸡蛋。孩子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跟我去后屋了。我让儿子放《蜡笔小新》看,自己憋着气在外屋做饭。做完、吃完了,我和儿子来到前屋柜台旁的桂花面前,等候吩咐。endprint
“现在不是不许老师打学生嘛,怎么还打呢?”大舅看着我,问:“后来去学校找老师没?”“你听我说呀。吃完饭,桂花让我领孩子去学校找校长。我就领孩子去了。可是,佟校长跟我打官腔。说现在的孩子都是小王八犊子,上课要是不给他们颜色看看就能闹翻天。我没再和校长说啥,再说就没劲了。他这是指桑骂槐,幸灾乐祸。于是,我就在走廊里等赵老师。快上课的时候她来了。我说:“咱孩子不会唱歌,请老师多担待点儿。我知道老师也不容易。”我想,不管怎样,咱孩子在人家手里,说些软话吧。妈的,都是爷,谁都得罪不起。赵老师说:“不是担待不担待的问题,而是搅闹课堂,让我上不了课的大问题。”我问:“有那么严重?”“我一点儿不扒瞎,你儿子唱歌像嚎丧一样,老难听啦!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怀疑她夸大事实,以便推卸把我儿子的脸打得严重变形的责任。然而,我不敢让儿子此时此地原原本本地学一遍当时的唱腔,来揭穿这位音乐教师的谎言。因为桂花说过,我唱歌像嚎丧,孩子可能跟我差不多。而且,已经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此刻怎么可能唱出歌来呢?我没再说什么。领孩子回家,听候桂花指令。桂花让我替她玩儿,她领孩子再次去找校长。佟校长说:“你好好管管自己的孩子吧,打是为你的孩子好。你应该买些东西感谢老师才对。”
“他怎么这么说话?什么校长,太没水平了!”大舅听了我学校长的话,气得喊起来。我说:“一是他确实没水平。退伍兵出身,民办老师转正的;再就是他儿子家也开食杂店,竞争不过咱家。眼红,故意拿话噎人。” “太气人了,校长哪有这么说话的,咱孩子要是真淘气了,影响老师上课了,行,你打两下就打两下。唱歌唱跑了调,那是没那个音乐细胞。能怪孩子吗?”“是啊。大舅你知道,我爸我妈谁都没唱过歌,桂花也不会唱。我更不用提,一唱歌跟嚎丧似的,贼难听。你说,孩子哪来的音乐细胞?根本就没那个遗传。再说了,学校老师也不教唱歌呀。录音机放歌曲让孩子听,然后让孩子唱。根本就不教孩子识谱。你说,有几个能唱好的?”“后来呢?”“校长说他不管。说咱孩子那德行学校管不了。他还说,别以为挣几个钱就不知道北了。孩子要是败家,你挣再多钱也没用。桂花气得说不出话,领孩子回来了。”
不久前秦亮因为上学迟到、上课乱说话,已经被老师打过几回了。桂花去找班主任,老师态度很冷。她回来后一天没说话,气得鼓鼓的。忍了。我以为这次她还会像以前那样,又忍了。我起身把麻将位置还给她。她坐下来,阴着脸继续玩儿。这时候,我的一个战友来电话说他爸病了,要去医院,让我开车给跑一趟。我正在犹豫,桂花说你去吧,孩子的事儿不用你操心。她非常支持我跟战友交往,说交几个朋友没坏处。我开车把老人送到医院。看完病回来,我战友非留我喝酒不可。我说:“家里有事儿,改日再喝。”“不行,非喝不可。”喝吧,喝到晚上8点钟,我儿子打来电话,哭着说他妈妈和他两个姑姑被警察抓走了。我战友放下酒杯就跟我来了。
大舅说:“我后来听说,怎么,你媳妇和你姐把那个老师打了?”“是。那天我开车回到家,为我家卖货的东院立山媳妇告诉我,说我走之后桂花越想越憋气。当时我二姐也在咱家。她就鼓动我媳妇削那个打咱孩子的老师。二姐把大姐也叫来了,大姐一听,也气坏了。非要收拾那个老师不可。后来,3个人就在那个姓赵的老师下班经过的小桥附近截住了她。仨人一齐上,煽嘴巴,揪头发,咬胳膊,抓耳朵。打完就回来了。出了恶气,以为没事儿了。桂花正玩麻将呢,晚上7点半多一点儿警车来了,把仨人一齐抓走了。”“这么点事儿,就来抓人?”“是啊。你说,就这么点事儿,也没把人打成腿瘫胳膊折,至于把人带走吗?哼,不但抓走了人,还蹲了15天拘留。罚咱家赔偿姓赵的各种损失2万8千多元。”“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人家区法院有人呗。那个姓赵的老师舅舅可能是什么副庭长。”“哦,撞枪口上了。”“是啊,倒霉嘛。那些日子我老上火了。我得天天安慰我妈我爸,还要照顾孩子。生意损失不小。我儿子整天愁眉苦脸,沉默寡言,精神恍惚。晚上老做恶梦。有一回他梦见他妈妈、大姑和二姑被警察带到河边枪毙了。孩子吓得呼啦一下坐起来,脑门子全是汗。
第16天上午,我开车把她们仨从看守所接了回来。我第一眼都没认出咱家桂花。人瘦得完全脱相了。原来的脸又红又胖。这张脸,白瘦白瘦的,整个一病人脸;原来的眼神那么自信、那么有活力。就半个月的功夫,眼睛没了光,全是忧愁。我的两个姐姐也差不多瘦了一圈儿。我儿子第一眼看见他妈的时候吓坏了,他流着眼泪跑向他妈。他妈呆站在车门儿那,一脸忧郁。孩子跑到她身前的时候,她狠狠抽儿子两个嘴巴子。给我儿子打愣了,我也愣了。打完了,她说,“你给我记住,你要是妈的好儿子,以后一定要拼命学习,长大了咱也当法官!”说完,我媳妇抱着我儿子,俩人放声痛哭。我也哭了。
大舅是1964年老高中毕业生。当过砖厂厂长,很有头脑。听完了事件经过,他沉默了一会儿。仔细分析了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之后,总结出几点让我今后注意:“第一,不可自大。自大了就会骄傲,骄傲必败。别有了点儿钱就都神了,驾云了,找不到北了。谨慎行事。遇事儿要冷静。武力不能解决事儿,只能把事儿整砸了。第二,要忍。古语说,‘和为贵,忍为高。‘和、‘忍这俩字儿,没事儿的时候多琢磨琢磨,学问老深了。第三,要交一两个在村子里能抗硬的人。一旦有事儿,能出来保护你们。”
在家人以及亲属中,最让我佩服的是我大舅和我妈。我爸不行,说不好听点儿,地瓜一个。这辈子净是我妈拿事儿,我爸什么主见没有,一切听我妈指挥。出事儿那天如果我妈不去邻村我三姐家,即使桂花气炸了肺,我妈也会极力阻止她和我姐姐去伏击赵翠花。唉,偏偏赶上我和我妈都不在家,倒霉呀!这件事儿归根到底还是怨我和我媳妇。如果我有头脑,临走时就会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如果桂花能像开店初期那样谦和,而不像出事儿之前那样狂妄自大,我们也就不会吃这么大亏了。为了出一口恶气,3个人被囚了15天不算,还陪了人家3万来块。代价惨重,教训深刻啊!
那天我和大舅喝了不少酒。说了不少心里的苦衷。我告诉大舅:“自从咱家开商店那天起,我就没消停过。老是闹心。大舅说这很正常。‘闹字就是‘门字里面搁个‘市字。你想想,在家开商店,你家大门里有个市场。整天山猫野兽什么人都来,能不闹心嘛,必须的。”endprint
大舅走的那天晚上,我和桂花详细讨论了我们今后的各项对外政策。这些政策几乎完全贯彻了大舅的旨意。一是谦虚谨慎,戒骄戒狂;二是和为贵,忍为高;三是结交一个横行村里的地痞。前两项属于我和桂花的心态问题,我俩想法一致,一定要像开店之初那样对谁都客气点儿,遇事不发怒。前两项不牵涉别人,只要我和桂花认识上去了,行动就好办了。而对外政策中的第3项,需要我们立刻确定一两个能够保护我们的人选。
在筛选目标时费了我俩很多脑筋。想来想去,我俩不约而同地瞄准了同一目标——刘二赖子。此人有些头脑,据说也有些背景。传说他的一个姨夫在省高法,特有分量。二赖子好吃懒做,一年到头就种几亩地。有时候替朋友跑跑腿儿要要帐,大部分时间在我家店里打麻将。鬼儿了挄机的,赢时多,输时少。玩儿完了就在我家买酒买熟食,大吃二喝。他身边总有几个小赖子,围前围后地拥着他。村里谁家车辆在哪肇事了,谁跟谁有矛盾闹崩了,人群中总能看见刘二赖子的身影。他总是自愿充当说客,调解双方从中捞取好处。关键时刻也能咋二呼三地虚张声势,瞪着眼睛喊要杀要剐的。可是,谁也没见过他真正跟谁干过仗。有靠山,不胡来。刘二赖子很精明。干咋呼,从不与人真刀真枪兑命。我和桂花所看重的就是这一点。假设说咱家摊事儿了,让他出头。他要是真虎了吧叽地去把仇家杀了剐了、干废了,咱兜得起吗?桂花她们被抓走的当天晚上,刘二赖子就在现场。他主动对我说他省高法有人,能帮我把这件事儿摆平。当时我以为他在吹牛。无非想诈点儿吃喝、骗点儿钱,我没理他。而是给我妈打电话,让她立刻从三姐家回来。我妈回到家,得知了详细情况后,她认为:没把人打成腿瘫胳膊折,桂花她们不会有什么大事儿。警车把她们拉走,也就是问问事情经过,批评教育一番,很快就会放回来。最多也就是给姓赵的拿个千八百块钱医药费,赔赔礼道道歉也就完事儿了。如果让刘二赖子插手,保准把针大的事儿说成旗杆大。以夸大其功,事后尽可能多地榨取桂花食杂店的油水儿。当时我和我妈想得差不多。所以,刘二赖子再三提出要帮忙,我始终没做任何回应。现在想来,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目标确定的第二天中午,我特意请二赖子到后屋喝酒。酒桌上狠狠表扬了他一顿。说:“上次咱家出事儿后要是请你出山,保证啥事儿没有了。怪我有眼不识泰山,请二哥多多包涵。今后,你就是我亲二哥。不能同生,但愿同死(谁跟他同死?傻子才那么做。生意做久了,我也学滑了)。”二赖子很严肃,架儿端得很足。说:“后悔了吧?上次你媳妇儿打老师那事儿,那算鸡毛事儿啊?挨押了15天不说,还陪了人家3万来块。你他妈的都冤出黄水来了,操!”“是是,那天我也懵了,不知道怎么办好了,麻爪子了。”“什么麻爪子了?就是怕钱花瞎了。寻思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花钱找人白瞎了。操。你也不想想,进去了,能轻易放你出来?做梦娶仙女吧。”“是是。”他说的不假。现在想来,当时我妈和我一样单纯。“我跟你说东盛,那天你出血不用多,3千块。3千,我就保准给你搞定。”这纯属吹牛了。我知道,这家伙在向我卖后悔药。现在3千块钱能干屁?也就够吃顿饭吧。吃顿饭就能解决这么大事儿?笑话!如果真求了他,我想少说也得两万。那也合算啊。省了1万不说,人也不会挨押。桂花出来后一直精神恍惚,事后一个多月才缓过来。唉,人的错误都是因为判断上的失误啊。“我真不是对你嘴吹牛,东盛,真事儿。”对我嘴吹牛?骂我。真事儿?你有真事儿?你就把我当二百五耍吧!唉,耍就耍吧,请来的爷,说什么孙子都得顺溜听着。“是是,你真不是瞎吹。在城南没有二哥摆不平的事儿。就算省长陈政高有事儿找你都好使。”“哎,错!他要是来找我,还真不一定好使。不是跟你吹,不是谁来找你二哥都好使。”“是是,二哥讲义气,重感情。乡里乡亲的,有事儿来求二哥,真都好使;外人来,不管他是谁,不吊他!”“哎,算你小子说对了。你二哥我,不是谁来求都好使。我要是看不上眼的,出多钱也不好使。”哼哼,好使个屁!你就吹吧。省长有事能来找你刘二赖子?省长缺心眼儿了。
那天二赖子喝得很高兴,牛也吹死不少。桂花一直在店里打麻将,没过后屋来。二赖子挑礼了,质问我为什么桂花不来给他敬酒。我去前屋店里找桂花,她小声对我说了几句。我觉得她说得在理,回来谎说桂花店里特忙,实在抽不出身来。“不行,她不来给我敬酒,今儿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没招儿了,我去前屋把我媳妇叫来了。出乎我和桂花所料,二赖子十分庄重,既无色迷迷的眼神,也没有挑逗性言语,完全一副兄长姿态。桂花给他满酒,给我也满上。然后桂花拿起我的酒杯与二赖子的杯碰了一下,说:“今后,你就是我桂花和盛子的亲二哥。我们发财了,不会忘了你。”“啥也别说啦,都在酒里。”说完,一口干了。那天喝完酒,临走时我给二赖子手里塞一条“白狼”烟。
第二天,刘二赖子照常来我家店里玩儿麻将,中午照常吃喝。可是,对我的态度不但没热,反而待搭不理了。这让我和桂花纳闷儿起来。当天夜里,桂花和我分析了一番之后,想出一计。
这天中午,麻将到圈散局后刘二赖子和几个小赖子喝酒。上午赢了150多,很得意。他嘴里一边嚼着鸡爪子一边说:“最后那把牌其实抓得贼不好。嘿!你说咋的,随后啊,我这革命小手儿是要啥有啥啊!想啥来啥、缺啥上啥。最后决定,非他娘的看大的不可。你们都上听了我也没哆嗦,死看封顶。最后,秃子大发当了炮手。轰,响了。哈哈,一个没跑了,全他妈封顶。这叫什么?这叫胆量,叫智慧,懂不?”黄鬣狗子说:“赖子哥就是有胆儿,贼厉害,不佩服不行。”刘二赖子猛地用筷头子打黄鬣狗子的手,瞪着眼说:“告诉你多少回了,怎么还‘赖子赖子呢?好听啊?‘赖子是你叫的?”黄鬣狗子连连抱拳打恭赔笑:“是是是,刘哥,二哥,下回不敢,下回不敢了。”豹花秃大发憋着笑,笑得喷出了鼻涕。黄鬣狗子很严肃地对左右说:“都给我听着,以后谁都不准叫刘哥外号,背后也不能叫。都听见没?”大发说,“别在这充领导装主席了行不?就你叫得最欢,还教训咱们呢。先管住你那张逼嘴算了。”
我觉得时候到了。我拿着一个刚酱好的猪前肘来到二赖子身旁,放进他接菜的碗里,陪着笑说:“二哥,这是兄弟孝敬你的。刚出锅的,热乎儿的老香了。哥儿几个,说心里话,在咱们村,我最尊敬最佩服的,就是咱二哥。是要脑瓜儿有脑瓜儿,要胆量有胆量。别看有些人当官儿,有些人大款,人五人六的像个人。跟咱二哥比,全都不好使!你们说,我说的对不?!”“是是,谁不好使,绝对不好使。”秃子大发附和。黄鬣狗子说:“东盛,算你有眼力,看得准。在咱们村,有权有钱的都不好使,谁家有不好的事儿都得来找咱二哥,必须的。”一直没吭声的李牛子说:“什么,谁家有不好的事儿都来找二哥?啥意思啊你?你的意思是说,咱村操蛋狗的事儿都是咱二哥干的呗?”黄鬣狗子急了,“谁说二哥净干操蛋狗事儿啦?我是说谁家有什么难事儿,不好办的事儿,都来找咱二哥。啥意思啊死牛子?得疯牛病了咋的?一扁担压不出屁的主儿,今儿怎么一张嘴就给我和二哥俩掰生呢?”李牛子憋着笑,瞥一眼正在一本正经装老大的刘二赖子,然后冲我笑着说:“狗子应该这么说,谁家有什么难事儿都来求二哥。不是‘找,是‘求。‘找和‘求能一样吗?连小学都没念到头,还装说客呢。会用词儿嘛你?像这场合,你就老娘们儿撒尿找不到厕所——憋一会儿算了。嗤!还癞蛤蟆戴眼镜——愣装文化人呢跟咱们。”“憋着?不干。憋坏了你能负责咋的?”黄鬣狗子说,“我的意思‘找就是‘求。不是找二哥算账,是找二哥办事儿。听明白没?我告诉你死牛子,论文化我不如你。剩下你说吧,哪样照你差?你别他妈猪鼻子插大葱,跟我装。谁不了解谁呀。”我嬉笑着给二赖子满酒,也给其他三位满上。我握着剩下少半瓶啤酒的瓶子,看一眼二赖子那剃得锃光瓦亮的脑壳,说:“来,我提议,咱大伙一齐敬二哥一杯。二哥就是咱村儿的太阳,在二哥照耀下,咱们都能舒舒服服快快乐乐地活着。感谢二哥,感谢太阳,祝二哥永远健康!长命……” “哎——狗子你听听,东盛说得多好。人家高中没白念。提得好。”大发抢过我的话说完,我说,“来呀,一齐祝二哥:光、喝、不醉!长、命、百岁!身、体、健康!万、寿、无疆!”endprint
我们正喝着,酒杯酒瓶还没离嘴,二赖子的手机响了。他干下杯中酒,不急不慢地掏出手机,看号,缓缓送到耳边。“什么事儿?哭什么,说事儿!”随后是女人的声音,边哭边说。二赖子啪地合上手机盖,猛地站起身,一脸严肃。“什么事儿,二哥?”黄鬣狗子盯着二赖子阴沉的脸问。“妈的,欺负到我头上了!”说完就向外走。3个人纷纷起身,跟在二赖子身后向外走。我转身看柜台里的桂花,她立刻给我使眼色,示意我跟他去。我小跑到我的微型面包车上,起车追上前面4个人。按动喇叭探出头,“哥儿几个,上车!”
车在刘二赖子家门口停下。下车后,3个人快步走进房门。我关上车门,尾随其后走进屋来。只见刘二赖子的儿子大宝躺在炕上,哭呢。二赖子夫人站在地中央,胳膊抱胸,瞪着眼,拉着要跟人兑命的架势。刘二赖子问:“咋回事儿?”夫人说:“咋回事儿?你儿子挨人踹了。”“谁踹的?”夫人用胖胖的下巴指儿子,“你问他,我说不明白。”大宝一边抽泣一边说:“上午第4节是、呃、呃、英语课,肖老师,教、教我们呃、呃日常用语。我记不住读音,就在下边,呃、呃、标汉字。‘谢谢你就标‘三克右;‘早晨好就呃、呃、标‘鼓捣猫呢”二赖子大喊一声“别他妈‘呃呃的,好好说!”“老师让我们挨个朗读。轮到我的时侯,我呃、呃、读了。同学都哈、哈大笑。肖老师说我耍,故意捣闹课堂。我说我呃、呃、没故意搅闹课堂。他说我嘴硬,不承认错误。就削、削我嘴巴子,还踹我。老疼啦!现在还疼呢。”刘二赖子若无其事地听完,声音平和地让儿子站起来走走。大宝轻微地一瘸一拐在炕上走了一圈儿。二赖子问:“打你的老师长得什么样?”大宝说,“20多岁小伙儿,个儿不高,西木匠屯的。”刘二赖子看了看身边一脸严肃的哥们儿,瞅了瞅瞪着牛眼的夫人,瞧了瞧站在炕上一脸委屈的儿子,他嘿嘿笑了。这一笑,屋里的人全懵了。“儿子,在家给我好好养着。哥儿几个,走,回去接着喝酒。媳妇儿,跟我走,给大宝拿营养品去。”
我开车拉着二赖子夫妇和另外几个哥们儿折回家来。刘二赖子和黄鬣狗子几个围着圆桌上的酒菜接着喝,我小声简单地向桂花汇报了情况。桂花满脸陪笑,殷勤地给二赖子媳妇装了好几包东西:十来种小食品,还有刚烀好的猪舌头,刚酱好的猪耳朵,猪爪子,鸡架,还有十几块钱一根儿的大火腿。二赖子媳妇儿要给钱,桂花说死不要。“二嫂,跟我客气是不?咱谁跟谁呀。现在东盛和二哥是亲兄弟啦。大宝遭罪受委屈,不就跟我儿子挨打一样嘛。我跟你说二嫂,你现在的心情我几个月前就经历过了。这心呐,就像被人用刀一剜一剜似的,疼啊!”胖乎乎的二赖子媳妇回头看看正在喝酒的丈夫,说:“可不是咋的,唉——不知道他是咋想的,我也不敢问。”我说,“哎呀——二嫂啊,二哥是谁呀?!他办事儿你还不放心?赶紧回去,好好安慰安慰咱大侄儿。走,我开车送你!”
送完赖子媳妇回来,我和桂花在紧挨着柜台的里屋开了个紧急会议。结果,她完全同意我的提案。并夸我比以前进步多了,遇事知道开动脑筋了。嘿嘿,受到领导夸奖是一种什么滋味?那叫一个哈美!在全程跟随二赖子的十几分钟里,我一直在想,午后他们要去学校找校长(回来的途中二赖子说喝完酒就去大闹小学校),我开车送不送他们去呢?送,必须的。可是,送到校门口之后,我跟他们进不进去呢?不跟进去肯定不妥。二赖子摊事儿了,作为哥们儿,应该跟着站脚助威。可是,一旦跟他进去了,就已经表明,我跟二赖子一伙到这块神圣的地方来示威了。大舅让我和桂花为人要低调,这可怎么办?又是一道很难的选择题。人生究竟要面临多少次突如其来的选择啊?它不给你时间思考,逼着你迅速作出决定。选择对了,幸福快乐;错了,大难临头,甚至家破人亡。痛苦啦!然而,再痛苦也要尽快决断。妈的,去!3个月前因为我儿子唱歌跑调引起的那件倒霉事儿,佟校长一定没起什么好作用。如果当时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能尽快找姓赵的音乐老师谈话,让她向我们说明一下当时的情况,然后,哪怕假装向我们说几句道歉话,桂花随后也就不会做出那样不理智的暴力行为了。很明显,佟校长当时在煽风点火,希望把事儿闹大。巴不得闹起来,让我们倾家荡产,收摊儿黄铺儿。妈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东盛了。如今有了刘二赖子这座靠山,我什么都不怕了。再者说,我儿子已经不在这念书了,出事儿后我就给他转学了。
午后1点20分,我们来到小学校的二楼。校长室的门咣一声被刘二赖子踢开了。 正在冲对面戴眼镜女孩(大约20多岁)媚笑的佟校长惊得差点儿蹦起来。“你们,你们这是——” 刘二赖子迈着公鸡步,手里拎个棒子,一脸杀气,一步步向前逼近。身后跟着黄鬣狗子、秃子大发、李牛子和我。佟校长猛然警惕起来,他迅速扫视二赖子身后的几个人,目光停在我的脸上。他似乎明白了刘二赖子的来意。他立刻镇定下来,温和地说:“东盛,你领他们来的?”我冷漠地盯着他,不说话。佟校长站起来,冲二赖子说:“都喝了不少酒吧?来,坐坐,怎么还拎个棒子呢?你,回你办公室吧。”戴眼镜的姑娘脸吓得煞白,哆嗦着站起身,悄没声地溜边出去了。“来,坐坐。有啥事儿好说,坐坐坐。”二赖子说:“坐?不坐。这是衙门,咱不敢坐。我今天来目的就一个,看看你们这那个王八蛋。”佟校长疑惑了:“什么王八蛋?”“就是你们这儿教驴话的那个王八蛋。”校长问:“驴话?什么驴话?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你们那个教英语的王八蛋把我儿子脸给削了,腿给踹了。脸削肿了,腿踹坏了,动弹不了了。我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把他的腿干折。”刘二赖子说完,右手握着的棒子用力击打几下左手手心。佟校长看看刘二赖子手中的棒子,又看看刘二赖子凶狠的脸,紧张起来。我的目光在二赖子和佟校长两张脸之间来回巡视,我要好好看看二赖子是怎样收拾姓佟的,姓佟的怎么对付二赖子。
此刻,佟校长一脸谦和,不像当时对我那样傲慢、冷漠。他问:“孩子现在在哪?”“家里躺着呢。腿坏了,动不了了。”校长问:“动不了了?动不了怎么回家的?” “爬回去的呗。到家门口就趴下不能动了。”校长盯着刘二赖子的眼睛看了几秒钟,温和地说:“你家大宝也太淘气了,在咱学校也得数一数二。我正要找你唠扯唠扯你孩子呢。”“不用找我唠,我愿意让孩子淘。不他妈的受窝囊气。”“你不想让孩子上大学呀?” “王八犊子才不想。我想让他当国家主席,是那块料吗?”“孩子在于家长领教。老刘啊,我不是说你,像你这样整天吊儿郎当东游西逛,孩子能学好吗?”刘二赖子说:“你别跟我装,装哈呀跟我?谁不知道谁呀?不就是个退伍兵嘛,比我强多少咋的?要不是接你爸的班到学校当老师,你能有今天?东盛还是退伍兵呢,哪块儿比你差?他怎没当校长?”佟校长跟刘二赖子对视了几秒钟,目光又落在二赖子手中的棒子上。他起身走到二赖子身边,假惺惺地笑着拍他的肩,说:“这样,老弟,咱一个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给我点面子,我一定狠狠批评肖老师。小伙子也是刚参加工作,没经验。让他长长教训,今后注意点儿。”刘二赖子说:“给你面子,谁给我面子?我刘二的儿子让人打了,要是不整明白,以后还能在道儿上混吗?”校长笑了,这回是真笑,边笑边说:“在道儿上混?呵呵,神神道道的,说得跟黑社会似的,有那么严重吗?”“有那么严重?我儿子的腿都被人干折了,不整明白我还有面子吗?”“那,你想怎么着?”“怎么着?告他!连你学校一块儿告。告不赢就找几个黑道干废他。想私了都不好使。妈的,欺负我?活腻了!”刘二赖子转身要走,校长忙拽他的胳膊,“老弟老弟,你先回家,一会儿听我电话。如果你胡来,恐怕你什么都得不到。懂不?”“四点钟前不给我满意答复,哼哼!到时候别说我刘二不给你佟校长面子。撤!”endprint
我们几个很威风地随二赖子走出校长室。二赖子样子很凶。我走在二赖子前面,二赖子身后跟着黄鬣狗子、豹花秃大发和李牛子。对着空空荡荡的走廊,刘二赖子大骂了几声。这是午后第一节课,学生正在上课。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也感到很威风。好像是我带着哥儿几个来学校跟姓佟的示威,而不是刘二赖子。
好戏已经开始,等着瞧吧!
我把哥儿几个拉回我家食杂店。按着刘二赖子的指令,往车上装四箱啤酒和一些熟食、花生米火腿肠,各种咸菜。然后,移师刘二赖子家,摆上圆桌重新开喝。我们几个好似坐在戏院包厢里的贵宾,一边吃喝一边等着看即将登台表演的大戏。
半小时后,佟校长来了。身后跟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儿,个头不高,拎两塑料袋水果。俩人进屋后看了我们哥儿几个一眼,校长指着刘二赖子对小伙儿说:“那位是刘奇的父亲。老刘,我带肖老师来看看孩子。”二赖子和夫人谁都没搭话。校长和肖老师讪讪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俩人就转身看躺在炕上、紧闭双眼的大宝。校长装出关切的样子摸摸孩子的额头,好像看他是不是在发烧。我们几个围着地桌默默地吃东西或抽烟,谁都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两位演员登台亮相后所表演的每一个动作。二赖子媳妇阴着脸,瞪着眼,仇人似的盯着削老师。如果不是二赖子事先有话,告诉夫人一会儿人来了不许她发疯胡来,此刻看她那架势,非把肖老师的脸挠烂,鼻子耳朵撕咬下来不可。小伙儿此刻脸煞白,像一只栓在饭店门前柱子上等着挨宰的山羊,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忧伤。“呵——,我带肖老师来,首先是来看看孩子。事儿呢,已经发生了。我已经把肖老师狠狠批评了一顿。他也深刻认识到了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他特意来向你们全家赔礼道歉。来,你说说吧。”肖老师很紧张,他立正式站在那里,不敢看气得鼓鼓的孩子母亲,也不敢看凶神恶煞般孩子的父亲。他像一个站在老师面前接受惩罚的学生,看着自己的鞋面,怯生生地说:“我,我今天上课,太、太冲动了,不应该打刘奇。我,我应该耐心。无论学生怎么闹,都不应该打。我,错了。希望叔叔婶婶能原谅我。”谁都没吱声,屋里一片死静。看到这位小老师的可怜相,我心里起初很爽。刘二赖子真棍儿,轻而易举就为孩子讨回了公道。现在的老师怎么都这么横呢?动不动就打孩子!我又想起了我儿子挨打的事,我儿子够可怜的,挨老师打了好几回,始终没有得到老师的道歉。我媳妇桂花想为孩子讨个公道,可是,结果呢?唉,窝囊!
“我儿子到底怎么了,你把孩子打成这样?啊?你说说,你今天给我整明白。”二赖子媳妇非常激动,浑身直哆嗦。她瞪着眼,咬牙切齿,恨不能把削老师嚼碎吃了。肖老师抬起头,胆怯地瞥一眼两眼通红、恶鬼似的胖女人,又看看校长,然后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声音低沉地说:“上午第3节课,我给刘奇他班上英语。我叫刘奇朗读学过的句子。他站起来,嬉皮笑脸地‘鼓捣猫呢鼓捣猫呢说个没完。学生都哈哈笑,课上不下去了。我就叫他坐下,别出声。他坐下之后,还是‘鼓捣猫呢鼓捣猫呢喊个没完。我实在气极了,就打了他。”这时,大宝睁开眼提出抗议:“我说的‘鼓捣猫呢不对吗?‘早晨好叫‘鼓捣猫呢,不是你教咱们的吗?”“‘早晨好‘Good morning应该这样说,我可没教你们读‘鼓捣猫呢”“我不会说,还不许标汉字啊?我在书上标的,就是你当时教咱们的‘鼓捣猫呢这个音。”黄鬣狗子重复着:“‘鼓捣猫呢,鼓捣猫呢,还倒腾狗呢。嗤——”刚要乐出声,二赖子剜他一眼,小子立刻没电了。“这个——你看,就是这么个经过。肖老师呢,也承认错了。他刚参加工作,年轻,没有经验。你们看,还有什么要求?要不要领孩子去医院检查检查,啊?”佟校长说完,先是用目光征求二赖子夫妇的意见,然后扫一眼我们哥儿几个。屋子里静了几秒钟,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二赖子和他媳妇的脸上。二赖子镇定自若,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看着杯中晃荡的金色啤酒,开口了:“你们先回去,电话里谈。”校长尴尬地笑笑,他看一眼二赖子,看看我们几个,说:“那——你们慢喝,我们走了。”谁都没吱声,他讪不搭地出了屋子,身后跟着那头等着宰杀的“山羊”。
看到佟校长刚才的难堪样,我非常解恨。姓佟的,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我收拾不了你,有人替我收拾你。我说:“来呀,我提一个,为二哥的勇敢坚强干一个!”唰一下,都干了。半天没喝,都渴了。秃子大发问:“二哥,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可否先透露一二?”“对对,说说你的政策,二哥。”黄鬣狗子话音刚落,李牛子不紧不慢地说,“不是‘政策,那叫计策。不会说就跟人家高中生东盛和发哥学着点。东盛说二哥‘勇敢坚强,发哥说‘可否透露一二。这多好听。‘政策?哈哈,一边憋一会儿算了。”我和大发看着黄鬣狗子傻愣愣地瞪着牛子,憋不住乐出声来。二赖子严肃地翻睖我俩一眼,把我俩的笑声顶了回去。“妈的,拿点儿破水果,说几句道歉话就算完啦?拿我当3岁小孩儿耍,我弄他八辈儿祖宗!不给我拿三万,哼,整死他!”“好!好!”黄鬣狗子一边啪啪拍手一边叫好。我的心像被人突然捏了一下。二赖子不是在开玩笑吧?大宝明明没伤到筋骨,要三万?我的疑问半小时后得到了答案,刘二赖子不是开玩笑。
二赖子的手机响了足足10秒钟后他才按键通话:“我的要求很简单。把我儿子打成这样,他必须买单。怎么买?我告诉你,第一,我要上告他,连你们学校一块儿告;第二,以牙还牙,我必须把他的腿干折。他不是还没结婚吗?让他提溜一条瘸腿去相亲。第三,出血。”话机那头沉默一会儿。问,“你想让他出多少?”“三万。少一分不好使。”没等对方说话,刘二赖子已经关机了。
哈哈!又是一道选择题。姓佟的,我今天要亲眼看看你怎么做这道题!
刘二赖子第一次举杯,很豪情地让我们哥儿几个共同干杯,祝愿他心想事成,马到成功。“二哥,”李牛子十分谦卑地看着二赖子说,“你给掐算掐算,你提出的三条道,他能走哪条?”“呵——狗子,你先预测一下。”二赖子说完,我们把目光集中在黄鬣狗子脸上。他正在用牙撕扯手里握着的猪爪子的一条筋。 他立刻停下来,说:“这还用问?佟校长肯定让那老师出血。”然后,二赖子让秃子大发推测。大发说:“佟校长如果上边有人撑腰,就不怕你上告。”李牛子的判断是:“那小伙儿很可能出血。不过,能出多少,不好说。”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的思想开始高速运转:刘二赖子最终到底要什么呢?上告,让那个小老师下岗?打他,以牙还牙解气?出血,既可得到实惠,又能发泄怒火?“东盛,说说你的高见。”李牛子此刻充当了主持。我正在集中精力思考,第一时间没反应。他用肘捅捅我,“哎哎,想啥呢?说说你的高见。”我一愣神儿,冲二赖子说:“我觉得,那小子无论如何不能让你打折他的腿。因为他很可能还没处对象,不可能要钱不要腿。二哥,你是怎么打算的?你是不是打算先上告,然后逼他出血?他家上边要是有保护伞怎么办?”说完,我又环视一眼哥儿几个,瞭一眼大宝和二赖子媳妇。我突然发现二赖子媳妇此刻头朝下倒在炕上睡着了,发出很响的呼噜声。我嘘了一声,“嫂子睡着了,说话小声点儿。”二赖子高声说:“她?甭管她。抬走了都醒不了。这东西肥猪一头,吃饱了就睡。”“二哥,你老亮亮底。你认为,姓佟的会走哪条道?”秃子大发说完,二赖子沉思一下,说:“你们说的也许都对,也许都不对。事儿没那么简单。也许不拿钱,让我上告。也许找人来和我谈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破财消灾,乖乖给我拿钱来。不管他使用什么招儿,兵来将挡,水来土坉。我以不变胜万变。跟我玩儿?哼哼!玩儿死他!”endprint
以前我还真低估了二赖子。看来,这家伙确实很有心计。不过,因为一点儿皮肉外伤就张口索要三万,这可就无赖透顶了。这跟那个姓赵的老师借着区法院的舅舅讹诈我家不是一码事儿吗?我觉得这笔钱应该由佟校长出。老师频频出手殴打学生,你校长算干么吃的?责任就在你身上。你要是治校有方,管理得当,老师敢理直气壮知法犯法吗?
午后4点钟的时候,佟校长领来一个纯老农式的男人。此人60来岁,穿一身早已过时的黄绿色旧军服,头发灰白,乱糟糟的,脸色黑黄,满脸褶子,眼里充满恐惧。
第二场戏开始了。
佟校长相互介绍完之后,这个陌生人扑通一声给二赖子跪下了。“我儿子打了你儿子,我来替他向你们赔罪了。我老伴儿脑血栓,腿脚不利索。要不她也一起和我来了。”佟校长没有扶起老头,他坐在炕沿边,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心底忽然生出一股酸的感觉,想起身过去把老头扶起来。那么大岁数,跪在地上,我看着心里堵得慌。有话站起来慢慢说嘛,何必让他跪着?我看着二赖子,希望他尽快下令,我会立刻起身,把可怜的老头扶起来。可是,二赖子虎着脸不吭声。老头跪在那里,继续说:“我刚才东借西挪,凑了六千元。去年我老伴儿脑出血,花了三万多,全是借的。俺家小子念大学,每年要花一万三、四千。我一个农民,每年就指望6亩地出点儿钱。最多一年能出几千元。农闲时候,我出去打点儿工。冬天打点儿草帘子卖,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家。可盼到我儿子毕业了。谁曾想,刚上班不到半年,就出了这事儿。”他停了一下,说:“我记得以前学生淘气,老师打学生也是常事儿啊。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呢?老师打孩子,也是为孩子好啊。一个当老师的,你说,谁平白无故能打学生呢?啊?你们想想。”我忽然觉得老头的话有几分道理。是啊,老师平白无故怎么能出手打学生呢?
老头不说话了。看看刘二赖子,看看我们哥儿几个,他一定把我也当成刘二赖子的打手了。自从6月份我家出事儿以后,我已经把梳了10年的大背头全部剃掉了。脑瓜子铮明瓦亮,脖子上套一条挺粗的金链子。冷不丁一看,我也挺吓人。唉,老头那乞求的眼神招人可怜啊。妈的,刘二赖子你也太狠了吧,让他起来说话不行吗?看把老头儿整的,都啥样啦?二赖子冰冷的脸丝毫没有变化。他冷冷地看着跪在他对面的老头,就像看一个仇人受刑。李牛子和大发眼神也有些不安,黄鬣狗子在得意地冷笑。大宝背对着我们,佝偻着身子躺在炕上,二赖子媳妇此刻不在场。
“我求求你们饶了我儿子吧。”老头嗓音突然哽咽了。“别告他了。他要没了工作,我就白供他这么多年书了。我和他妈老了,全指望他养活咱们呐。你们,你们千万别打他。他还没成家。打坏了,可怎么找对象啊。要打,你们就打我一顿吧。”老头停了一会,说:“你们别看他。可怜可怜,可怜可怜我和他妈吧,啊?我给你们磕头啦。”说完,老头咣咣咣磕了3个响头。然后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摞钱,塞在佟校长手中,转身一边擦眼睛一边向外走。我想,刘二赖子也一定看见了老头额头上隆起的血包。刘二赖子冷静地坐在那里,面色威严。我看着窗外渐渐走远的老头儿的背影,怜悯的心情忽然变成了愤怒。我直盯盯瞪着坐在炕沿边上故作镇静的佟校长。妈的,都是因为你平时对老师不管理。你要是平时对教师严格要求,禁止他们打学生,谁打罚谁,能有今天这事儿吗?佟校长清了清嗓子,态度谦卑,声音低沉地说:“哦,你看,肖老师的老父亲也来赔罪了。他家我去过,两间房,很破。他说的全是实情。老刘啊,你看这事儿——我看就这样吧,啊?这六千块钱你收下。乡里乡亲的,差不多就行啦。是吧?那什么,你们喝,我走了。”佟校长刚站起身,二赖子说话了:“怎么,六千块钱就完事儿啦?你拿我当小孩子耍?我告诉你姓佟的,今儿不给我两万八千块,门儿都没有。老头来了,挺诚意。跪了半天,还磕了仨响头。行,免他两千块。我呢,也保证不打他儿子了。你给我听好喽,两万八,少一分不好使。老头拿不起你拿!你手下的老师打学生,敢说你没责任?你手下的老师老打学生。整得东盛的儿子都不敢在你这念书了。原因什么,你不清楚?还有,这牛子,大发,还有狗子,这些人的孩子,哪个没挨过你们老师收拾?我看,就是你让老师打的。你要是明令禁止,谁打学生罚谁钱,谁还敢打?别在这跟我装好人。我告诉你,毛病全在你身上。废话少说。我这人性急。俩小时内见不到钱,不要了。明天教育局见。妈的,玩儿我?瞎了狗眼!”说完他一仰脖,干了一杯酒,然后把酒杯咣地礅在桌上
我赶忙拿过酒瓶给他斟满酒。骂得过瘾!替我出气啦!今儿我出的吃喝花销,值啦!我抱着胸,心里欢快得嘭嘭嘭直敲鼓。我慢慢吸一口烟,眯起眼睛,欣赏着我原来的体育老师、现在的小学校长那呆傻无助的狼狈相。
佟校长面无表情,脸色蜡黄。二赖子目光凶狠,剥着烀花生,一粒一粒往嘴里投,动作刚劲有力。哥儿几个有的嚼烀毛豆,有的啃猪爪子。我没吃东西,抱着胸呆呆地看着老头刚才跪着的地方。老头刚才的全部动作快速地在我眼前闪现。校长盯着眼望天棚、嚼着花生的二赖子。然后他什么没说,灰溜溜走出屋子。
“演员”退场,哥儿几个又活跃起来。狗子说:“二哥真横,不把校长放在眼里;大发说以前就听说二哥是人物,今儿见实了。”牛子说:“二哥就是二哥,不服不行。”我没说话。刚才老头跪在地上,声声哀求的可怜样让我感到压抑。两万八,妈的,你也太狠了!二赖子似乎没有完全兴奋起来。我猜是因为钱还没到手。兴奋剂没注入血管人是不会兴奋的。
接下来这第三场戏演了大约一个多小时。
佟校长几乎动用了全村各路精英。这些头面人物前赴后继,纷纷向刘二赖子这座山头发起进攻。
第一个上阵的是村党支部阚书记。他没亲自到二赖子家来,想用村里一把手的威严电话遥控他。书记开门见山,“我说二赖子,你也太狠了吧?孩子挨打了几下就跟人家要两万八,缺德不?是不是穷懵了?”“我穷没穷懵也没向你书记伸手啊。你就安心嫖你的小姐,别跟着操这份心了行不?!”完,书记立刻没电了。
接着,村长来了。他态度庄重,一本正经。“老刘啊,咱不能把事儿做绝了。你的孩子还在这儿念书呢,不为别的也要为孩子着想嘛。”刘二赖子听出了村长话里的威胁味,“谁再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我灭了他全家。”村长盯着二赖子一会儿,说,“这样吧,我呢,大小也是个村长。你给我点儿面子,别两万八。我在中间撅一下,一万五!你看怎样?”“不——行!原来说多少就多少。不是我不给你村长面子,这年头面子顶钱花吗?对不你说?不送了,走好!”村长耷拉着脑袋走了。endprint
不一会儿,治保主任韩魁打来电话。“我说二赖子,你得往长看。不能看小孩儿鸡子那多短。你那个有能耐的背景,他能老活着吗?有一天他退休了,死亡了,你怎么办,还牛逼不?见好就收吧。别鸡巴得着肉就狠狠吃,小心撑死了。”刘二赖子说:“别担心,我心有谱。等钱一到手,保证请你魁哥吃喝嫖赌唱一条龙儿。”“行,事儿办妥了给我致电。”村官儿里头,治保主任韩魁原来是村中一个爷。村里老少爷们儿没人敢不给他面子。
3个村官全军覆没了。我们等着佟校长下一个动作。20分钟后,养牛大户刘百万给二赖子打电话,“我跟你说二赖子,你他妈别得理不饶人。官司打到哪你也得不到那么多钱。放聪明点儿,得点儿是点儿,见好就收。别他妈狮子大开口,张口两万八!”“说完没百万兄?说完了?我要多少管你屁事儿?你有什么资格损我?不就是个牛总儿(种),有几个土鳖钱儿嘛,我没钱花你能给一分不?别跟我这装老大了行不哥们儿?”啪,二赖子猛然合上手机盖,狠狠骂了几句。“二哥骂得好!”我大声叫喊。“妈的,这几个瘪独子,老来我家店里挑逗我媳妇。我是癞蛤蟆垫桌腿,有气儿鼓不起来。今儿二哥算替我出气了。来,二哥,现在小弟单敬你。这样,你喝一个,我干仨!”
又过了半小时,一辆黑色高级轿车忽然停在刘二赖子家门口。石虎子迈着方步走进屋来。“哎呀!我哥来了。”二赖子忙起身迎出去。石虎子迅速扫视一眼我们哥儿几个,冲我们客气地点点头。然后拽二赖子胳膊一下,俩人出去了。在我们村,石虎子是唯一受全村人尊敬的有钱人。养了20多辆出租车,相当有钱。可是这人从来不狂傲,见了谁都客客气气。也没有吃喝嫖赌埋汰名。有一回他摊事儿了,找到二赖子。二赖子出头,事儿办得很漂亮。此后,两人关系就不一般了。
俩人在院子里嘀咕了约五、六分钟。然后二赖子跟在石虎子身后出了院子钻进车里,走了。
半小时后,那辆轿车把二赖子送回到大门口,然后走了。二赖子精神抖擞地走进屋来。他一脸得意,拍了拍鼓鼓的裤兜,叫喊道:“哥儿几个,走!翻桌,去塔南靓妹酒楼。”他把躺在炕上仍然装睡的大宝叫起来,掏出厚厚一摞百号,点了三张给儿子。“儿子,这钱是你的。随便儿花,想干啥干啥。听明白没?想买啥咱就买啥,想玩儿啥咱就玩儿啥。听明白没?花完了,老爸还给。”大宝忽地蹦起来:“我靠!老爸,钱要来啦?多少?”“多少?看,老鼻子啦!你他妈真是我的好儿子,没上班就给老爸挣钱了。一炮儿挣了这么多!哈哈——走,哥儿几个。翻桌!把韩魁捎上,去靓妹酒楼!”
治保主任韩魁上车后,立刻给塔南的靓妹酒楼打去电话,要最好的包房。随后点了4个特色菜,说剩下的到了再点。然后问二赖子最终到手多少钱。二赖子说给石虎子我哥八千块钱面子,到手两万。”
到了靓妹酒楼,进218包房。菜已经上来4个。按宾主落座。刘二赖子对着房门端坐,左边韩魁,右边我,然后是大发、狗子和牛子。韩魁说:“我提议,首先必须连干三杯。庆祝二赖子讹诈成功。”“我说魁哥,这怎么算讹诈呢?打了我儿子。他们必须买单。这事儿搁在你身上,你怎么办?!”韩奎说:“换了我,少五万门儿都没有。”二赖子说:“嗤,这不结了。”韩魁说:“你小子运气不错。天上掉下来两万块,一下砸你头上了。来,祝你二赖子走运。我打个样儿,连整三个。”说完,韩奎一连喝下三杯啤酒。二赖子对韩魁叫他外号儿没敢表现出丝毫不高兴。这位昔日的村霸,而今做了村官儿的人物能到场助兴,二赖子觉得很有面子。韩魁喝完第三杯,嘎,打一酒嗝,说:“这么着,逆时针,挨个轮。今天谁要耍赖,脑袋拧下来,抠出脑子做下酒菜。”哥儿几个在治保主任面前都十分谦卑。尤其牛子、狗子和大发,简直就是老鼠见猫,一直点头哈腰地赔笑。我不像他们那样惧怕他。因为韩魁几乎每天来我家买东西,经常在我店里玩儿麻将。轮到我了。我喝下第二杯后,一个酒嗝,险些喷出哧花。第三杯说啥喝不下了。二赖子哈哈大笑,一连喝下四杯(替我喝一杯)。韩魁瞅瞅我,没说要拧下我的脑袋。
我的头开始昏沉。恍惚中看到刘二赖子神采飞扬,精神抖擞。看得出来,村官儿韩魁的加盟给他添了大彩。我不能喝多。喝多了回家后桂花保准收拾我。这一夜不定要闹腾到几点。完事儿了我还要开车把这些家伙安安全全送回家。可是不陪着喝又不好,扫别人兴。所以我只好假装喝多了,头枕在胳膊上,闭上眼睛装迷糊。
随后,包房里热闹起来。猜拳行令,打酒官司,哼唱二人转小调,高谈小姐情人,嬉笑、狂笑、浪笑、狞笑,拍掌吹哨、呼嚎怪叫,什么声儿都有了。这时,大发喊道:“诸位诸位,静一静静一静。我提议,咱每个人说一句话,不说话做一动作也行。来个高潮,彻底歌颂咱伟大、光荣、正确的二哥怎样?”大伙齐声叫好。我眯起眼,看群魔乱舞。黄鬣狗子说:“现在,从我开始。大伙看好喽,开始——”说着他高高竖起一根大拇指。秃子大发动作麻利,迅速竖起俩大拇指。牛子不知做什么动作来歌颂二哥了,于是,他一连说了几句话:“二哥有钢儿。二哥纯爷们儿。二哥真牛逼”秃子大发瞪着红红的眼珠子说:“二哥是咱们村一号人物。一般人,哼,借他个胆儿也不敢去大闹小学校”。我眯着眼,目光对着板儿寸发型、一直端着官架子的韩魁。 他鄙夷地斜眼看刘二赖子,“鲁智深大闹野猪林,你刘二赖子大闹小学校。我看你是母牛跟大象混半年,牛逼大了。不过,你他妈还真像个站着撒尿的。以前我怎没发现呢。”韩魁话语刚落,刘二赖子顿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他很英雄地拿过一瓶啤酒,咚咚咚一口气全干了。这一壮举博得了满堂喝彩。刘二赖子瞪着眼,把桌上的人逐个看一眼,说:“我厉害不?厉害吧,我儿子比我还厉害。 才12岁,就他妈了巴子给老子挣钱了。一下子挣了两万块。哈哈——厉害不?”“厉害厉害。”“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嘛。”“来来来,喝喝!”
我闭上眼睛。跪地磕头求饶的老头又在我眼前浮现了。“我东借西挪凑了六千块钱,多一分也没有啦。看在我和他妈的面上,你就饶了他吧。要不你们打我一顿吧。我给你磕头啦。”老头太可怜啦!老头拿六千,那一万四谁出的?佟校长出的?嗯,这样也算合理。那老头真可怜啊。回到家,他怎么向老伴儿解释头上的大血包呢?老太太一定非常心疼老头。两个老人此刻能像往常那样,坦然地睡觉吗?endprint
“哎哎,醒醒!”韩魁的声音。有人碰我的胳膊。“别趴下呀,昨晚搂漂亮媳妇夜活儿干多了咋的?怎么累成这样呢?”我睁开眼,韩魁的手在捅我胳膊肘。“别跟我装迷糊,我知道你小子心里想什么。”我含含糊糊地说,“我能想什么?”韩魁说:“你在憋气!”“我憋气?我憋啥气呀?二哥为孩子出了气,还得了钱。我为他高兴呢。”“假话,纯粹假话。”韩魁说:“你剃个秃倍儿亮,二赖子也剃个秃倍儿亮;你孩子被老师打了,他孩子也被老师打了;可——是,结果呢?嘿嘿!你往出拿3万。生意损失多少不说,3个人还蹲半个月局子;再看人家二赖子,坐在家里,校长老师到家来,又磕头作揖又赔偿精神损失。坐在家里不到半天,净得两万块。你说,啊?你不憋气?”此刻,我成了焦点。“东盛肯定憋气,能不憋气嘛。”“那真是癞蛤蟆垫桌腿儿——有气儿鼓不起来。干憋着。”“东盛这叫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呐。”“那有啥招儿?人不行,打牙往肚里咽呗。”“肯定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带窝火。”“哎哎,怎么说话呢狗子?人家东盛可不是王八。”“你别他妈老给我咬字眼儿。我那不是打比方嘛。”我淹没在七嘴八舌里。这时我坐起来,呆呆望着盘中的大虾出神。韩奎说:“出事儿后,你要是找我,最多拿个五七八千的到头了。人当时就能放回来,保证不会是那结果。操,还高中生呢,窝囊死了。”“兄弟,别窝囊了。”刘二赖子用肘捅捅我,说,“哥今儿替你报仇雪恨了。今后,要是再有这种事儿,你看哥怎么替你摆平它。妈的,反了他了!来,哥儿几个,喝!”
酒喝完了,移师酒楼对面的‘梦幻KTV歌厅唱歌。坐在歌厅包房里,大伙边唱边喝,边喝边唱。一个个跟我差不多,歌儿唱得南腔北调。粗一声,细一声;高一声,低一声;猫一声,狗一声;萝卜一句,白菜一句。说不像说,唱不像唱,一个个嚎丧似的。我躺在沙发上,心情沉重。极力忍受着刺耳的鬼哭狼叫。脑子里乱哄哄的,我眼前又浮现了老头跪地求饶的可怜相;肖老师赔礼道歉时的恐惧相;桂花刚刚走出看守所时那张吓人的瘦白脸;我儿子扑向他妈妈、母子抱头痛哭。
凌晨两点多了。二赖子提议去洗头房找小姐,黄鬣狗子乐得蹦了起来。韩魁说这儿离镇派出所就一泡尿远,不安全。再说这儿的小姐一个个丑八怪似的,贼吓人。有什么意思?愿意找,明天晚上进城。那儿的小姐一个比一个水灵。
开车回村的路上,我问二赖子是不是佟校长出了一万四。“他出?哼哼,他自己要是能出一分钱,我刘字儿倒着写。他出?他最多先给垫一步。以后每个月从姓肖的工资里扣。他出?他有那副好下水?”
我的心猛然一沉,胃里有一股力量向上涌。我立刻刹车,推开车门跳下来。一股东西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喷出口外,接着又连喷几口。我蹲在路旁,头昏眼花。
把几个王八犊子一一送回家后,天还没亮。我把车停在我家店铺前的路边,打开大门上的角门,走进院子。两条狼狗一齐吼叫。我干咳两声,狗不叫了。打开店铺的侧房门,开灯。我没有进里屋,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桂花。我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坐在刘二赖子昨天喝酒的圆桌旁,两瓶一一启开,嘴对嘴一口气喝下一瓶。眼睛直愣愣看着空空的桌面。我觉得我和我的家人跟肖老师父子一样可怜。受尽屈辱,最后还得往出拿钱。
我一口气将另一瓶啤酒喝下去。憋在心底的委屈猛地从眼里涌出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都几点了,怎么还喝呢?”桂花揉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怎么哭啦?咋的啦,啊?出啥事儿了?”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12点半了。这是跟刘二赖子喝酒,要是跟别人喝成这样,桂花早把我揪起来了。我感到头还有点晕,躺在炕上没有立刻起来。瞪着眼呆望棚顶。这时,肖老师父子的可怜相又浮现了。接着,刘二赖子狼一样的凶残相开始在我眼前晃。我的心开始发凉,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我想把我的感觉和思想跟桂花说说。让她好好想想,今后我们怎样与狼相处。
我刚要起来,门忽然开了。刘二赖子来了。我没说话,慢慢坐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趴窝?”我没说话,指着枕边的烟盒,示意他抽烟自己拿。他拿起烟盒,从中揪出一支,点燃,使劲吸一口,然后慢慢吐雾。
“昨天怎样,爽不?”
“爽。”
“二哥替你出气没?”
“出了。”
“够哥们儿不?”
“够。”
“我跟你说,什么叫真哥们儿?真哥们儿就是关键时候敢为哥们儿两肋插刀,懂不?”
“是。”
“啊,跟你说个事儿。那什么,我要跟一个朋友合伙做点儿生意。钱不足,你给我拿一万,以后还你。”我似乎对他的突然袭击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地说:“哦,二哥要做生意啦?好事儿啊!我家最近上了不少货。手里的钱都压在货上了。等过一阶段时间,货卖差不多了你再来拿。”刘二赖子一边听一边看手指间夹着的烟,然后冷冷地盯着我,说:“我今儿就等着用。你跟桂花合计合计,够哥们儿呢,就给我拿。你俩不是把我当成亲哥了吗?哥不是传说,就在你眼前站着。哥昨天帮你报了仇,雪了恨。哥现在需要你帮助了。别光玩儿嘴,动点儿真格的。我等你电话,行不行20分钟后给我痛快话。”说完,他阴着脸走了。
桂花听了我的思想汇报和刘二赖子要借钱的事儿,没有立刻表态。她让我先吃饭,然后进城上货。嘱咐我路上小心。我问她借还是不借,刘二赖子要立刻回话。她说:“你傻呀?借他钱不等于肉包子打狗吗?一千两千行,张口就一万。这不是熊人吗?”“那,不给他拿能行吗?”“怎么不行?咱们也不欠他的。昨天从咱家拿的烟、酒、熟食,少说也得600块钱。还有那天给他拿那条‘白狼。对他够意思了。妈的,得寸进尺!”“我的想法是不撅二赖子面子。不给他拿一万,给他拿五千。”桂花说:“给他拿五千他也会生气。不给他拿也会生气。反正都是生气。干脆,不给拿。一会儿我给他打电话,就说现在手里没钱。”
拒绝了刘二赖子,好像靠山突然间没了。这几天我心神不定,寝食不安。
刘二赖子照常来我家玩麻将,散局后照常在店里吃喝。我对他比从前更谦卑了。酒随便喝,熟食随便吃。还每天往他兜里塞一盒好烟。我不敢得罪这个人。换句话说,我不想把靠山变成仇人。刘二赖子态度阴嗖嗖的,不冷不热。我悬着的心一直无法落底。
一天夜里,我家店铺的一块大玻璃被人砸了。我俩的第一反应一样:一定是他干的。一块大玻璃100多块钱。钱虽然不多,可是对我家造成的压力和影响非常大。开始几天,我和桂花夜里都不敢睡觉。后来我让她睡,我在店里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我心疼桂花,她一天忙到晚,太累了。所以,从晚上11点到早晨5点我一直待在店里。身边放一把菜刀,一根铁棒子。
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我家的柴垛突然起火。火势很大。消防车到来的时候,一大垛苞米杆都烧成了灰。我们推测,放火的人毫无疑问,还是他。这只是推测,没有证据。所以,向警方报案时,没说出怀疑人的名字。我们报案的目的是想让放火者知道,他的行为是犯罪。让他感到有精神压力,从此不再对我家进行破坏。
我和桂花都有些害怕了。她晚上觉睡不实,一会儿一醒一会儿一醒。夜里我还是通宿呆在店里。白天睡也睡不实,连连做恶梦。不多日子,我和桂花都明显瘦了许多。这样过了大约1个月,期间下了两场大雪了。
一天夜里12点刚过,我躺在店里的折叠床上正昏昏欲睡,猛然被一阵咣咣砸门声惊醒。我家的两条狼狗发疯似地叫。我呼地起身,抓过铁棒子跑去开门。门开了,我爸哆哆嗦嗦站在门口,说有人砸了咱家玻璃。我跑进后院我父母住的屋子。我妈穿着线裤披着棉袄站在屋子中央,脸色苍白。冷风从被砸破的窗口呼呼往屋里灌。窗台下的屋地上有许多碎玻璃片,还有半块砖头。这时桂花进来了。她看一眼现场,转身出去之后很快又回来了。她拿来一把锤子,两片纸箱板和几颗钉子。让我赶快把被砸的窗口封上。
安慰完父母,我和桂花回到前屋。坐在炕上,相对无语。砸店铺的玻璃,放火烧柴垛,今天又把黑手伸向我的父母。明天他会干什么?给两条狼狗下药?往酒桶酱油桶里投毒?绑架杀害我儿子?我和桂花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