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纯汉
也许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许多人不愿面对,但轮到自己不得不面对时,却发现通过面对,能够让自己的心灵有所安慰,也能够好好地珍惜亲情友情和眼下的日子。
我是个从小就失去母爱的人,老实巴交的父亲便是我所有的寄托和依靠,可以想象,当年父亲养育我时是多么地艰辛,父亲和我之间许多点点滴滴的往事是多么地深刻。因此,在我心中就久藏这样一个心愿:待日子好转了,定要让父亲吃好,穿好,生活好。
随着岁长,日子确也渐趋好转,但我的心愿却并未一一实现,晚年的父亲喜欢跟我聊天,因此,唯“聊天”一事,算是我对他老人家的“投其所好”,也成了我向别人传授孝敬长辈的“法宝”。
忽一日,父亲突然离我而去。转眼间便又轮过了七个春秋。一想到父亲经历过的种种心酸和无奈,我便有了一种本能的理解,这种本能的理解,源于父亲的心酸和无奈为我开启的那扇窥视世界的窗口。通过这扇窗口,让我领略到了世界的色彩斑斓,感受到了人间的寒暑冷暖。因此,父亲的离去给我带来的悲痛和落寞是可想而知的。每当思念起父亲,心便飞向了老家和父亲长眠的地方,无奈不是工作脱不了身就是天公不作美,许多时候只好将这一念头深深地埋在心底。
然而,在别人看来,我也许是个不知感恩的人。虽然父亲给予我的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马也偿还不了,但当初对他“后事”的处理却显得十分“小气”:没有像样的“排场”,没有搞什么“道场”之类的仪式,甚至连他的“安身吉地”也极其简单。这其中的原因,客观上可能是自己的经济实力不强,加上自己是“上班族”精力也不够,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政府在殡葬改革上提倡移风易俗、勤俭节约;而在主观上也觉得没那个必要,并且还认为那些对自己的长辈生前不孝、死后大操大办的做法,多半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个别的还有借机“敛财”的嫌疑。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父亲“归山”那天,自己没有当着众乡亲的面悲痛欲绝、泪流满面,而是独自一人溜到村外那块常常和父亲在一起干农活的大平地里静静地徘徊、流连,并回忆当年和父亲在一起时的往事,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仿佛父亲就在眼前。回过神儿来,仿佛又让人清醒地感悟到了一个生命的升华和羽化的全过程,仿佛自己的父辈就像一页书纸那般轻轻地翻过,继而便发出人世沧桑、岁月易逝的喟叹。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几近怪诞的想法和做法,一直不知道这种复杂的状态是一种什么行为,更不知道有谁能解释出我的这一心理。只觉得经过这一过程,反倒有痛哭一场过后的那种轻松感。
后来,在读李敖先生一篇题为《用冰冷表现洁白》的文章时,才找到了一个清晰的答案。李敖先生在文章里对情感伤痛的另一种对待方式就是:不是痛哭也不能算是逃避,而是用冰冷表现洁白,如:庄周妻子死后鼓盆而歌;张良的弟弟死了,他却不办丧事;胡适出外求学,其母滴泪未流。让我感到和我有惊人相似心理的是:有个小男孩跟爷爷感情最好,两人常常一块儿去钓鱼。后来他长大了,一天爷爷死了,开追悼会时,他却没有参加,而是独自一人跑到常跟爷爷钓鱼的地方流连了整整一个下午。对此,我完全能读懂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也完全能够理解,那个下午去跟爷爷一起钓鱼的地方流连时在想些什么,因为他的行为显然是我的影子。我们的喜怒哀乐可写在脸上,这是一种真实,确实也算得上真实;我们公认哭悼亲人是感人的,方法也多种多样,可那另一种追逐回忆的悼念,是否情更浓、意更重?!
当然,在父亲离开我的那些日子里,一静下心来,便会想起他老人家。晚上偶尔睡得香时,便常常会在梦中回到童年,常常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一起叙谈,一如平常,不少时候还跟父亲同睡一张床,而且一定是睡在老家老房子那张温暖的老式床上。此时,若父亲果真在我身旁,我定会不顾一切地将他紧紧抱住,痛诉离别之恨、思念之苦。也许是上天的有意安排,那一年单位里的事特多,不少时候真的连让你难过和思念的时间也不能保证,才使我的情绪表面上让人觉察不出多少低落。
想想也该感谢人间有梦,能让我在梦中重续父子间的血脉相连之情,只是梦醒时分让人品尝的仍是梦的滋味。
在之后的几年里。每当思念袭来,我最想去的,仍是当年曾经和父亲一起生活过、劳动过抑或走过的地方,并想在这些地方独自默默地待一待:那玉米丛中是否还会传来父亲憨厚的笑声?那块耕作地里是否还能觅见父亲当年的身影和父亲踩踏过的脚印?哪怕是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然而,当我真的去那里寻寻觅觅,看到的却是杂草丛生荒芜着的土地时,人去地荒,岁月的沧桑便骤然涌上心头。这恍若梦中的一切,让人真切地感受着时光的流逝和人生的匆匆。面对这莫名的凄迷和怅惘,有时真想大哭一场,但一想到自己已不是当年的孩童,且肩上担着更多的责任时,便又会振作起精神,尤其是将亲人的离去与人类的生命规律放在一起思考时,就会有一种释然感。在思念父亲时,我常常会以这样的方式自慰:也许他老人家现在比原来过得更好,也许在那里可以见到他一直在世间时默念的父母、兄长、妻子、亲友……
我想,亲人间心灵相通,若父亲在天有灵,定认同我的想法和做法。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