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品绿茶

季大相

第一次品尝绿茶，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了。但那碗茶的清香，至今还满口萦绕，回味无穷。

那年初秋的一天下午，生产队组织男女劳力挑农户家积存的猪脚泥下地，女劳力上锹，男劳力挑担，人来人往地穿梭个不停。一会儿，人们的身上开始沁出汗水，男人索性脱去破褂，赤膊上阵，肩头的泥担晃悠，口里吆喝着充满磁性的“咳—哟—咳，咳—哟—咳”的号子声，一人开了头，众人跟随着应和，很快形成了一波一波的声浪，传出很远很远，让人激情澎湃，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在那大集体岁月，因为穷的缘故，我们几个到了上学年龄的孩子进不了学堂，便整日聚拢在一起玩耍，每人扛根竹竿，尾随在大人后面，腰肢扭动，模仿着大人挑担的模样晃悠，嘴里学着大人的腔调“咳—哟—咳”，童音稚嫩，逗得上锹的妇女们“咯、咯”地笑，她们还不时诱引我们做些怪动作取乐，气得队长凶巴巴地吼道：“给我滚！”吓得我们一溜烟地儿跑到一旁去，身后留下一串戏谑的笑声回荡。

也说不清过了多长时间，我们突然发现劳动的人群放下锹和担子，陆陆续续地奔阿锁家走去。受好奇心驱使，几个人悄悄地靠过去凑热闹。近前一看，只见男男女女手捧瓷碗，轮流从两只大木桶里舀冷开水，“咕噜噜”一仰脖子下肚，手顺着嘴唇一抹，咂咂舌头，流露出一种享受后的满足表情。眼巴巴地望着大人们淋漓尽致地畅饮茶水解渴，我顿生口舌干燥之感，用“望水生渴”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了。过了一会儿，队长将一把小铜哨放入口中，用力一吹，传出一阵短促的音符，让人有种压抑感。听到哨声，大人们迅速散去，继续打着号子，扯几句诨话说笑着、忙碌着……看得出，劳动的苦和累，以及生活的艰辛已被短暂忘却。

机会来啦！我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水桶边，抓起漂浮在水面的水瓢（由成熟后的葫芦一剖两半做成），往下一插，舀起水就往嘴里灌。“真好喝！”一股清凉滋润着肺腑，满口生津，余香缭绕。

这是用什么烧的开水？几个人扒在桶边，伸头探看。只见一簇竹叶欲漂欲沉，将茶水染得绿莹莹的。“原来这绿茶是竹叶子烧的。”窥得究竟，我们几个人皆大失所望，但对竹叶绿茶的味道还是推崇有加的。初品绿茶，知道是用竹叶烧出的，也算是让我们长了见识。

后来，我在家烧了几次竹叶绿茶，竹叶是从屋后竹园里精选而来，色绿、完整、无枝梗，尚未品茗，滚沸的开水中已溢出淡淡的清香。尤其是父母放工回来，我端上一碗竹叶绿茶给他们解渴，赢得几句夸赞声，心里乐滋滋的，享受劳动果实的自豪感便油然而生。

我知道竹为禾本科植物等常识，则是上学后的事情了。那是三年级的新学年开学不久的一天下午，烈日炙烤着大地，树干上的枝条无力地低垂着头，蝉儿在不知疲倦地鸣叫。我们全班同学不停地抹拭着从脸颊滚落下的汗水，心神不宁。待下课铃声一响，便蜂拥般地冲出教室，涌到河边合拢双手捧着水往嘴里猛灌，还将头埋进水中浸泡一下，然后打声哈气，释放着凉爽的快意。

短短的课间十分钟很快过去了，伴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的是教语文的李老师，李老师是南京下放的知识分子，娶了本地的女子为妻，全家人就住在校园内临时搭建的两间土坯房里。平常，他十分关心学生，谁要是有个头疼发热什么的，他总会变戏法似的拿出些药丸、风油精之类的药品，虽不是药到病除，但往往能使症状得到及时缓解。这不，李老师手里又拎只水壶和几个碗，一反常态，没有直接讲课，而是让同学们排好队，轮流走到讲台前，喝上几口由他亲手倒进碗里的凉开水，那水绿莹莹的，既清香又止喝。一看颜色，我就知道是竹叶茶。此后的高温日子里，我们全班同学都能喝上李老师煮的竹叶茶。李老师专门占用一堂自习课，给我们讲授了竹叶茶的相关知识。他说：“你们别看这是用家家都有的竹叶烧出的绿茶，它却有清热除烦、生津利尿的功效。”甚至还像古时的私塾先生般摇头晃脑地吟唱道：“据医书《重庆堂笔记》记载：竹叶具有内息肝胆之风，外清温暑之热，故有安神止痒之功。所以，喝竹叶茶，不但生津止渴，还有保健的作用。”有段时期，回家烧竹叶茶在我们学生中还颇为流行呢！

多次喝李老师煮的竹叶茶，同学们都心存感激。我和阿锁等几个要好的同学一合计，决定报答李老师的恩情。于是，我们约定分别从家里捎带来韭菜、萝卜等蔬菜，赶个大早往李老师家门旁一放，拔腿便跑。针对我们的举动，李老师在班会上动情地说：“同学们，我烧竹叶茶给你们喝，是为了给你们防暑降温，能保持旺盛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之中，并非要你们回报什么。只要你们认真学习，就是我最高兴的事。”

后来，李老师一家被落实政策返回省城南京了。记得那是早春的一个下午，同学们自发地帮助李老师家将物品装上一辆小货车，就在大家准备返回教室时，李老师叫住了大家，他从刚刚搬出的家里提出一只我们熟悉的小水壶，还有那几只碗，让全班同学每人又喝了碗竹叶茶。乍暖还寒的季节，一碗冒着热气的竹叶绿茶，暖得大家心里热乎乎的，有几个女同学还偷偷地抹眼泪呢！

绿莹莹，又清香的竹叶茶，是悠悠岁月的一杯陈酿，往事难忘，尤其是那段因竹叶茶而结缘的师生情！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