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理论视角下的修辞机制研究

2014-06-01 00:56康响英
池州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修辞格喻体界限

康响英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外语系,湖南 长沙 410205)

1 引言

西方修辞学在历史中曾经多次浮沉,影响最大的当属亚里士多德,其论述成为修辞学理论的源头。修辞的传统定义是锦上添花的劝说性演讲术。新修辞学研究的首倡者理查兹(I.A.Richards)在其名著《修辞哲学》中,把修辞学概念扩展到劝说之外,分析了人类的言语行为与修辞的关系。从此,修辞学不再是柏拉图所说的“讨好听众的雕虫小技”,也不再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劝说手段”,换言之,修辞不再是话语的附加物。“修辞”的本质是通过对语言素材的提炼,获得不同的但更具特色的或更为恰当的说法来表示大体相同的意思。“修辞运用的本质特征就是孔子所说的‘和而不同’”[1]5。

纵观国内外模糊修辞研究领域,学者们大多从模糊语言概念外延没有明确界限的伸缩性角度欣赏模糊语言创造的模糊美、含蓄美、朦胧美,或分析模糊语言的修辞功能与模糊修辞的效果。强调修辞效果的多,探讨模糊修辞效果形成机制的少。从模糊理论视角研究修辞机制的论文凤毛麟角:仅叶红艳(2007)、段宏等(2008),且两篇论文都是探讨广告语中模糊修辞的心理机制,研究视角有限。

因此,至今尚无人运用模糊理论对修辞机制进行深入系统的理论研讨。伍铁平教授曾经提出“模糊是修辞中常用的手法”[2]363,“模糊理论同修辞和修辞学的关系十分密切……模糊在修辞中的作用独特”[2]364。本文试图在模糊理论视角下探讨修辞机制的生成基础。

2 模糊理论介绍

模糊理论的鼻祖为古希腊哲学家尤布利德斯(Eubulides)为代表的梅加腊学派。1965年查德提出的模糊集合论引进连续阶梯概念,为模糊现象的诠释提供了有力的理论依据,推翻了亚里士多德的经典排中律,促成模糊理论的一个重要分支即模糊逻辑的诞生。模糊逻辑是一种多值逻辑,“是一种运用取无穷多连续值的模糊集合来研究模糊性思维、语言形式与规律的科学”[2]140。隶属度是模糊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即有关对象隶属于某个词语标示范围的程度。模糊集合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有一个隶属度与之相适应,其函数的取值范围是一个连续的实数区间 [0,1],即连续统(图1)。从图1中可以看出,要描绘“高度”,该连续统中有许多意义“相似”的选择:很高(d1)、特高(d2)、星辰近(d3)、门可通天(d4)、等等(dn)。 d1、d2、d3,d4 甚至 dn 虽然表述不同,但它们同处“高度”这个模糊集合中,它们之间存在许多逐渐过渡、亦此亦彼的中间状态。这些中间状态构成不同程度的“相似”。“模糊性就是指对象类属边界不清晰和性态不确定的特性”[3]101。模糊语言在意义上的不确定性使取值的选择范围较为广泛。

图1 “高度”连续统与隶属度

3 修辞机制与模糊的关联性

3.1 隐喻机制与模糊的交集点

伍铁平教授在其影响深刻的专著 《模糊语言学》里多次强调模糊与语言的关系:“模糊性是语言的本质属性”[2]139;“模糊是语言的不可排除的特征,模糊具有梯变的特点”[2]103;“模糊性是自然语言必不可少的基本特性”[2]109。日本模糊工程学学者寺野寿郎讲得更为透彻:“语言在本质上是模糊的… 模糊性的典型是语言”[4]35-39。然而,著名语言学家麦克斯·缪勒(Max Muller)提出“语言就其本性和本质而言,是隐喻式的”[2]364。语言中的隐喻占有很大比例,据Lakoff&Johnson统计,英语中有70%以上的表达来源于隐喻。因此,他们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指出:“隐喻普遍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但存在于语言中,而且存在于我们的思想和行动中。我们赖以思维和行动的一般概念系统,从根本上讲是隐喻的”[5]153-154。有些语言学家、哲学家和心理学家甚至认为,可能所有的词都源自于隐喻。隐喻式推理是所有认知活动的基础[6]6。隐喻是日常语言中随处可见的现象,它无处不在[7]112。既然隐喻与模糊都是语言的本质属性,那么两者之间到底是否有关联性?

传统隐喻理论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以Aristotle为代表的 “对比论”和以Qulntilian代表的 “替代论”。当代对隐喻研究影响最大的当推雷可夫和约翰逊(G.Lakoff&M.Johnson)的“互动论”。无论是“替代论”、“对比论”、“互动论”, 还是后来 Lakoff和Fauconnier的“投射论”、“合成论”都认为,两事物之间的相似性是隐喻赖以成立的基础。“国内外的许多修辞学著作都以相似作为比喻的基础”[2]370。

人类认识世界具有主观能动性。一个隐喻的生成,客观上需要本体与喻体之间具有相似点,主观上需要人们意识到连接本体与喻体的相似点,并选择恰当的语言形式加以表达。世界上的万物千差万别,但事物间又存在着无数潜在的相似性。隐喻相似性依赖于客观世界和主观认知之间的互相作用,是可以创造的潜在相似性。隐喻之所以能将两个通常看来毫无联系的事物相提并论,就是因为施喻者在认知客观世界时发现两个事物在某一特征或某一特性上具有相似之处,人的认知注意力捕捉到这种相似性,或者是施喻者通过心理联想在两事物之间创造一种相似性的关联,即施喻者对原域和目标域之间相似关系的超常规地认知建构。与基于惯常相似性的隐喻相比,以施喻者新发现或刻意想象出来的相似性为基础的隐喻,更能充分体现隐喻认知的创造性特性,具有更重要的认知价值。因此,根据喻体与本体之间的相似性,隐喻分为两种基本类型(图2):一种是以本体和喻体之间存在的相似性作为构成隐喻的基础(similarity-based metaphors),另一种是以说话者或作者新发现的或刻意想象出来的相似性作为基础(similarity-creating metaphors)[8]58。

图2 隐喻机制

(1)互联网络是信息高速公路。

(2)Theshipploughedthroughthewavesofthesea.轮船在海上破浪前进。

例(1)中,喻体“高速公路”与本体“互联网络”之间“速度快”是明显存在的相似性。例(2)将在大海上乘风破浪驶向前方的轮船比作一把在田里耕地的犁,轮船与犁之间的相似性是在联想的基础上超常规的建构。

当然,事物间的差异性是绝对的,而相似性是相对的。认知语言学认为认知突显是指对所传达的信息的取舍和安排。人们在认知某一事物时会因为注意的焦点不同而突显事物不同的侧面。隐喻的构建是在差异中突显两类事物之间的潜在相似性,即异中求同。例(1)中,施喻者对喻体“高速公路”与本体“互联网络”之间的相似点“速度快”进行视点聚焦,使之显目或引人注意,即产生认知上的前景化、侧面化或强光化。因此,隐喻的突显是一种相似性的突显。诚然,两个对象之间的相似性必定只是点的相似,而不可能是面的相似或整体相似,这一点不言而喻。“在某个性质上具有连续的量变的一组元素构成的群体就叫做‘连续统’”(图1)[9]51。事物间的相似性可以在不同的时、空这两个因素的背景上,从物理上、心理上、象征意义角度进行推敲,而这三个方面分别还可以再分出次类、次次类,从而使相似性表现出不同的性质、情况、强度,因此相似性分别是从 [相似+]到 [相似-]的意思大体相同的连续统。两事物从很相似到很不相似两极中间存在的许多不同程度的相似给人们生成隐喻提供了多样选择,也为换一个更为恰当说法的实现创造了条件。“修辞学的研究表明:许多修辞格背后的机理集中到一点,就是灵活地运用相邻/相似关系;这一点,可从对转喻和隐喻的研究看得出来”[1]4。“维特根斯坦认为,语言的语义范畴具有相似关系所维持的内在结构”[10]58,即语言的模糊性。模糊语言在意义上的不确定性使 “相似性”取值选择的范围较为广泛。“模糊域总是要比精确域大得多,正由于有模糊域的存在,词才有这么大的标志范围”[11]32。事实上,喻体“高速公路”与本体“互联网络”之间还具有许多不同点,但施喻者对其采取背景化处理。也就是说隐喻是通过突显相似性,忽略不同点,进而模糊两者的界限而生成的 (图2)。“比喻包括明喻、隐喻和借喻”[2]369。“比喻建立在模糊事物界限的基础之上”[2]367,“比喻的基础之一是模糊了事物的界限”[2]382。“比喻的基础是模糊”[2]383。“比喻就是抹去语言中逻辑界限和已确定的界限”[2]381,使喻体与本体之间的界限模糊。总之,模糊是隐喻实现的基础。

3.2 隐喻与其他辞格的渊源性

从古典时代的语文学家,直到19世纪德国著名的修辞学家福尔克曼(R.Folkman)和当代著名语言学家,布拉格学派的代表人物雅可布逊(R.Jakobson)都认为隐喻是最重要的一种辞格,其他辞格都不过是比喻的变体。甚至在西方学术史上,隐喻理论是微缩的修辞学[12]65。

3.2.1 隐喻与转喻的交叉性 从古希腊到20世纪50年代两千多年的时间内,转喻一直被看作隐喻的一个分支。亚里士多德在《修辞》一书中把转喻列为四种隐喻中的一种。

Eco[13]指出,每一个隐喻都可以追溯到一串邻近的转喻关系,隐喻之所以可能,是因为语言因其无限符号过程,构成了一个多维度的转喻网络,这就是一个隐喻。例如美国歌星玛丽娅·凯丽有“花蝴蝶”的美称,据说是因为她曾出过一个名叫“花蝴蝶”的专辑。因此,就其最初的来源看,这是一个转喻。但是,由于 Maria Carey极喜打扮,在演出服装上近乎奢靡,对于不知道这一来源的人来说,“花蝴蝶”就很容易被理解为一个隐喻。

如果说隐喻是聚焦不同领域事物之间的相似点,转喻凸显的是同一个认知领域内的事物之间的相关性或者说重要性(图3)。然而,由于事物本身边界模糊,或者是因为认知领域的广度因人而异,势必造成领域间可能没有边界,或者边界难以界定。因此,边界定义因具可变性而不足以成为区分隐喻和转喻的标准。而且,即使假定转喻只发生在一个领域内,也不能确保认知领域能区分隐喻和转喻,因为隐喻也可以发生在一个认知领域内,例如:

图3 转喻机制

(3)a.She is in the Pits.

b.1’m in low spirits.

c.Cheer up.

d.Pete is down in the Pits.

通常这四个句子都被归为隐喻,指情感的影响。然而情感的影响完全可以被看作是情感域的次域,即情感对人体或其行为的影响明显是该情感经验的一部分,如伤心的行为影响之一是身体姿势下垂。作为次域的情感影响的“下垂”有一个纵向高度(verticality)和三维空间。如果按照隐喻和转喻的定义,它们又可视为转喻,因为领域的一部分“纵向高度和三维空间”可以指代该领域(伤心)[14]。

请看图4,b1与b2之间是一种邻近关系,可以生成转喻,A与B本来只可以生成隐喻,但A与B可以在另一个层面上生成转喻;同理,a和b1或b2之间则可能是一种相似关系,能够构成隐喻,然而另一方面,如果A和B之间界限模糊或者存在交集,a、b1和b2相互之间都可以形成转喻关系。Jakobson通过对荷马史诗中的隐喻和转喻例子的对比揭示了隐喻和转喻之间的特殊联系。他认为,隐喻和转喻有时可以共存在一个喻体内。“任何转喻都带有一点隐喻性,任何隐喻都带有一点转喻的 特 点”[15]166-167。

图4 隐喻与转喻的交叉性

然而,很多研究人员普遍认为隐喻和转喻之间存在连续体关系[14,16]。Lakoff&Turner[17]103认为转喻和隐喻是一个连续系统 (continuum)的关系,Radden[16]409认为转喻和隐喻可以视为“转喻—隐喻连续体”两端的类典型范畴,转喻—隐喻互动现象属于连续体轴上的中间部分(图5)。

图5 转喻—隐喻互动图

事实上,构成转喻的双方既是同类又紧密相邻,两者肯定具有相似点。“一般情况下,属于同类事物的相似性往往大于属于不同类别的事物”[18]104。但这一相似是因为在语码中存在着已经固定了的替换关系,它们以不同的方式将替换事物和被替换事物连接了起来。同类因紧密相邻,因此更加容易模糊两者的界限而实现互相指称。换言之,隐喻经拔高两事物间的相似性后模糊两者的界限而生成,转喻则是借助于突出两事物间的相关性后模糊两者的界限而实现。因此,模糊性是隐喻与转喻实现的基础。

3.2.2 其他辞格与模糊的相关性 “移就、拈连的基础是比喻,模糊了人与物或不同的物之间的界限”[2]408;拟人也是一种隐喻[9],西方修辞学称之为“Personal Metaphor”(有关人的隐喻), 即以人或人体部位为喻体的隐喻。“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来看,拟人是一种基于相似关系把人类的特征、特性投射到无生命体、动植物和自然现象的认知方式”[20]81。“在传统修辞领域中的类比、延喻、博喻、拟人、拟物等,基于相似性的机制,也都可以看作是隐喻的一种”[21]100。

隐喻与模糊紧密相连,其他辞格亦是如此。与比喻一样,“委婉语、借代、禁忌等修辞格的基础有时是模糊了事物的界限”[2]408,委婉与低调陈述的基础是模糊两个相邻集合的界限。“阐明了比喻的模糊性质,有助于了解其他修辞格同模糊的关系”[2]382。两事物之间的相似性尽可能的大,大到构成同类进而紧密相邻时,就生成转喻,两事物之间的相似性尽可能的小,小到超出同类,就构建隐喻。转喻处于修辞连续统的一端,隐喻则处于另一端。夸张,低调,委婉等其他修辞格位列其中。隐喻、通感关乎异类相似关系,夸张,低调,委婉涉及的是同类同向相似关系,反语体现同类反向相似关系,转喻是利用上下类相似关系。从修辞格系统的建立来说,以联系修辞表述式和目的表述的中介是相邻或相似关系为主要的变量区分为两大类,然后区分修辞表述式同目的表述之间的关系,再从可能分别涉及的音、词语或结构进一步区分,以及再从涉及相邻/相似关系的类型、特点、强度、方向、距离更细分,就可能演绎出多种有声有色、丰富多彩的不同的修辞格,建立一个修辞格的连续统。

4 结束语

在当今跨学科背景下,作为语言学重要分支学科的修辞学,应该尽快从认知语言学、文体学、语用学、心理学、信息科学、社会学、文学等相关学科研究中吸取营养。模糊修辞的创始人王希杰教授指出:“从修辞角度来研究模糊语言和模糊言语,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十分重要、十分迫切的任务”。从认知语言学与模糊语言学两个维度阐释英汉语的辞格、辞法的心理与认知机制不仅可以极大地加深模糊修辞学的研究,同时可以拓宽认知语言学与模糊语言学的研究疆域。模糊语言概念外延没有明确界限的伸缩性为修辞活动“和而不同”的实现奠定物质基础,是架设模糊语言与传统修辞格之间认知联系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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