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喻理论视域下《飞越疯人院》的再解读

2014-06-01 04:04南昌航空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生
电影评介 2014年8期
关键词:疯人院墨菲牢笼

□文/程 君,南昌航空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生

电影《飞越疯人院》海报

拍摄于1975年的《飞越疯人院》曾获1975年第48届奥斯卡最佳影片奖,是美国电影历史上经典的电影之一。迄今为止,对于主人公麦克·墨菲的悲剧结局,分析者更多是从社会背景层面着手,相信是代表西方社会缩影的疯人院所具有的一整套压制人性和束缚自由的制度导致了他的毁灭。这一解读无疑具有合理性。然而,如果我们将视角拉回到主人公麦克·墨菲本身,以洞喻理论对他的心理和行为进行分析,则会发现,影片展示的不仅仅是一个社会悲剧,同时也是一个性格悲剧,即麦克·墨菲性格中的激情不仅是支撑他追求自由的力量,同时也是导致他毁灭的重要原因。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作过这样一个比喻,他假设有一个洞穴式的甬道,只有洞口有微弱的光透过来。有一群人从出生就被囚禁于此,他们的头和手脚都被捆着,身子不能走动,头也一点不能转,视野范围极其有限,他们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洞穴后壁。在他们背后的上方远远燃起一堆火,在火堆和被捆绑的人之间,有一条道路,同时垒起一堵矮墙。在墙后面,向着火光的地方,有一群别的人,手持假人或怪兽等道具高举过墙,做出各种动作并时而伴有说话声时而静息。于是,被捆绑的人就只能看到投射到洞穴后壁上的影像,他们认为这些影像就是真实的事物,并把洞穴里的回声当成影像所发出的声音。此时,假如给其中一个人松绑,他抖掉缰绳,可四下走动,猛然他看到眼前的真实景象却以为是出现了幻觉,看到的是一些幻象。继而假如再有人把他领出洞穴,对于一个囚居斗室的人,阳光把他的眼睛刺得金星乱跳,他对外界的视觉冲击很不适应,认为此举有碍他看清真实的事物。不过柏拉图认为,凡事有个适应的过程,他的视力在慢慢恢复。从最初只能看阴影,到能看水中呈现的倒影,到再次能看事物本身,及最后可以看太阳本身了。视野被打开后,他宁可忍受痛苦也不愿再回到洞穴。假如让他重回洞穴,把自己的见闻告诉其他人,他的同伴不会接受他所描述的外在世界,也不想跟着他出去,觉得他出去一趟眼睛就坏了,甚至会把他杀掉。这就是洞喻理论的基本内容。

疯人院是现代版的柏拉图式洞穴,疯人院里的病人是洞穴里的囚徒,麦克·墨菲就是解除了桎梏的囚徒。影片开篇,有这样一个场景:服药时间一到,大家都乖乖的排队轮流取药,并当着护士的面听话地吞咽下去。与柏拉图洞喻理论中所描述的不同之处在于,疯人院的病人并非出生就在这里,他们是从外界来到这个环境。但相同的是,他们在疯人院呆久了,已经适应了这个环境。正如被捆绑起来的洞穴囚徒,疯人院病人的正常生活被这里的制度捆绑牢靠,他们的思想和视野也都被禁锢起来,已变得对这里的制度没有任何异议。因此,我们暂且可以把疯人院的病人当成久居洞穴的囚徒。而男主人公麦克·墨菲虽然也不是严格意义上从洞穴里走出又重回洞穴的人,但从一个自由环境到一个完全封闭环境的他,对于疯人院里的囚徒们来说是一个异类。从刚进疯人院时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对疯人院里种种不近人情的制度大惊小怪的反应,到后来大家欣然接受他从洞穴外世界带来的一些新鲜玩意儿及小恩惠。因而,从某种程度上说可以把麦克·墨菲当作重回洞穴的人。较之洞喻理论中解除了桎梏的囚徒的结局,麦克·墨菲很幸运,没有被立即杀掉,他向疯人院的囚徒们描述外面的世界并从视觉、听觉、触觉等全方位地拨动他们的神经,激活他们体内向往自由的细胞,大家愿意跟他走出洞穴去瞧瞧外面的世界。翻过高高的疯人院钢丝围栏,他劫走院车,带病人到海边兜风捕鱼。最终,在他的带领下疯人院的囚徒们开启了对外在自由向往的激情之旅。

对于被解除桎梏又重回洞穴的麦克·墨菲来说,他再也不能像洞穴里的其他囚徒一样适应这里的生活。基于对自由的无限向往及对解除洞穴桎梏的无比自信,麦克·墨菲决定身体力行地去诠释他为走出洞穴是如何从激情向疯癫跨越的。

可以试着从以下两个方面来分析:一是麦克·墨菲满怀激情对自由的追求,他很欣慰地看到大家在他的激情感染之下做出的一些改变。二是麦克·墨菲虽然在激情之下努力的同时不断受挫,但他对自由的追求没有冷却反而越发疯狂,达到一种近乎疯癫的程度。

麦克·墨菲自从加入这个群体后总能给大家带来点儿新鲜玩意儿。他成功带领大家出逃,出海捕鱼,大家调动起各种感觉器官充分享受着这神赐一般的盛宴。麦克·墨菲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他更希望疯人院的囚徒们在他的带领下去追寻自由从而实现真正的飞越。例如麦克·墨菲在例会上第一次提出要求看职业棒球赛,这个大胆的提议让在场所有的人震惊,但继而又纷纷响应。虽然第一次投票表决最后被护士莱基德无情的制度打压,但麦克·墨菲看到很多人能勇敢地举起手,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很大的心灵慰藉。于是第一次投票失败后,麦克·墨菲的激情并未有丝毫减退,在又一次例会上再次提出投票表决。经历了上次事件,大家体内的自由细胞被瞬间激活了,这次很多人都不假思索地举手赞同,麦克·墨菲看到这一改变,心里由衷地高兴。尽管第二次投票仍以失败告终,但在绝望之际,酋长正缓缓地把手臂抬起来。酋长作为一个洞穴土著民的代表,从一个无知无觉的人瞬间变得有了血肉。麦克·墨菲成功地让酋长举手,因为他接受了新鲜的东西,并同意做出些细微的改变。

从两次投票的情况看,麦克·墨菲所做的努力已使大家做出不同程度的改变。第二次投票,着实让麦克·墨菲大为欣慰和振奋,但同时他的希望和热情又被护士莱基德不近人情的规则“投票已结束”所浇灭。虽然他一度彻底无望了,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作为一个正常人,看着生活在不正常生活中的病态的人们,他一定要为他们做点什么。合法的途径在现实面前显然是一种无望的对话,于是他决定使用暴力。他试图挪开水龙头固定的基座来砸破封闭的铁窗带大家逃出牢笼,没能挪动的他气愤地拿起水龙头朝大家乱射,他无法忍受心中的不满,要以疯狂的方式发泄出来,以近乎癫狂的方式对这种牢笼体制发出怒吼。他甚至对着关着的电视机,假装里面正在热播着职业棒球赛,进行激情的实况演说。麦克·墨菲的激情以近乎疯癫的方式释放,他要带动大家都疯癫起来对这个体制施以暴力的抗议。在他的带动下连平时最听话的切斯威克先生都变得异常不听话起来,开始质疑所处的生活环境并抗议起这种生活,大声疾呼要求归还他一些基本的权利。如果说以上麦克·墨菲的种种疯癫行为还属于可以控制的范围,那么比利之死,麦克·墨菲或许是真的疯了,他死命的去掐护士莱基德的脖子,他要替无辜的比利报仇。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前的种种积恨和不满,必须以极度疯癫的形式发泄出来。

像一只困兽在牢笼中咆哮,麦克·墨菲最终没能挣脱牢笼的枷锁。激情给了麦克·墨菲追求自由的力量,但是他的激情中包含着疯癫因素,正是这样一种力量驱动着他朝激情的极限跨越,等待他的将是作为一个疯癫病人的彻底毁灭。

麦克·墨菲在疯人院这个体制牢笼中一再反抗,最终导致了悲惨结局。他不但没能救出这些受尽折磨的囚徒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在比利自杀后,他想要掐死护士莱基德,但莱基德没死,他却成了被切除脑白质的白痴。影片极具讽刺意味的地方也在于此,作为疯人院中唯一清醒着的麦克·墨菲,却最终被成为了一个白痴。如果说麦克墨·菲最终成为牺牲品是源于体制的悲剧,那么其他那么多人都同在这个体制之下,为何先拿他开刀?如果他能够像《肖申克的救赎》中男主人公安迪一样收敛自己的锋芒,心中怀揣着最美好的希望同时学会隐忍,而不是在这个体制牢笼中无望地咆哮,他要给外人一种很适应这个体制并过得悠然自得的假象,在这个保护伞之下默默努力以等待成功逃亡的时机。由此看来,麦克·墨菲的悲剧结局更多是源于他自身的性格弱点,是一个性格悲剧。

麦克·墨菲性格中的双重性——激情和疯癫在激情现象之下由于剧烈的交互性运动,两者实现跨界。笛卡尔身心二元认识论认为,剧烈的情绪运动是疯癫行为的基础。疯癫被认为是由激情产生的一系列神经和肌肉运动,是一种摆脱了人的理性并因粗暴、麻木和无意义的扩散而变成一种非理性的灵与肉的剧烈运动。可见疯癫的可能性也就隐含在激情现象之中,若激情达到难以抑制直抵歇斯底里的程度,就完成了激情向疯癫的飞越。

以极度疯癫的方式对禁锢他的体制进行反叛,麦克·墨菲无疑把自己的行为排除在理性的范畴之外。法国哲学家笛卡尔提出:我思故我在!自此,人被抽象为意识和精神,至于身体及其需求、冲动、激情和疯癫都会扰乱理性对真理的寻找,因此身体及其与之相关的一切非理性体验都要受到谴责和压制,疯癫首当其冲。麦克·墨菲作为追求自由的主体,想要成功飞越疯人院他必须是理性的主体,而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先发疯了,那将意味着自己把自己踢出了局。到纵欲而不是简单获取自由的程度,这无疑会使他忘乎所以,进而导致最终的失败。索瓦热早就概述了激情的基本作用,认为它是导致疯癫的更恒在、更顽固、在某种程度上更起作用的原因:“我们头脑的错乱是我们盲目屈从我们的欲望、我们不能控制和平息我们感情的结果。由此导致了迷狂、厌恶、不良嗜好、伤感引起的忧郁、遭到拒绝后的暴怒,狂饮暴食、意志消沉以及引起最糟糕的疾病——疯癫的各种恶习。”[1]因而麦克·墨菲疯癫的野性危害是与激情的危害、激情的一系列致命后果相联系的。

疯癫的结果不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麦克·墨菲反而要为激情的冲动买单,疯癫是对激情的惩罚。他的疯癫正中疯人院管制者的下怀,因为他们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把麦克·墨菲当作一个真正的疯子处理。“希腊——拉丁传统的道德家们宁愿把激情定义为暂时的、轻微的疯癫。把激情本性作为疯癫妄想的基础。它认为激情决定论仅仅是提供了使疯癫进入理性世界的机会。而且,如果说灵与肉的无可怀疑的结合显示了人的激情的限度,那么它也同时使人面临着摧毁他的无限运动。”[2]麦克·墨菲歇斯底里地发泄之后,等待着他的将是无尽的毁灭。

疯癫属于既脆弱和注定要毁灭的灵与肉的统一体。激情可以造成多种结果,但不一定会出现疯癫。“有很多灵与肉的统一造就了疯癫,但疯癫却转而反对这个统一体,并一再地使之受到怀疑。激情使疯癫成为可能,但疯癫却以一种特有的运动威胁着使激情本身成为可能的条件。”[3]“疯癫属于这样一类统一体:在这种统一体中规律受到损害、歪曲和破坏,从而表明这种统一体既是明显的和确定的,又是脆弱的和已注定要毁灭的。”[4]影片悲剧之处不是男主人公麦克·墨菲肉体的毁灭,而是主人公追求自由精神的彻底破灭。说明追求自由走出柏拉图式洞穴的艰难历程,是人类无法逃离的精神困境。

[1][2][3][4](法)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1):78,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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