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中篇小说)

2014-05-30 10:48夭夭
安徽文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小肖局长信息

夭夭,女,安徽省作协会员,曾获安徽省2007—2008社会科学文学艺术出版奖,第二届滁州市文学奖一等奖,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炼巫术》、《时光站台》。

我承认,我怕黑,千真万确。像我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怕黑,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忍俊不禁的事情,因此,我时刻如捂着家丑般紧紧捂着这个秘密,但还是不知道从哪个指缝间泄露了,我无限懊恼,却无能为力。

其实,我不是生来就怕黑,一切都是从八岁那年的一个深夜改变的,那晚的夜真他妈的黑,黑得像一个无底的洞,包容一切,又排斥一切。我在迷糊的睡梦中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伸手拉开电灯开关,却仍然一片漆黑,我又接连拉了几次开关,这才确信停电了。

我大声叫着爸、妈,没人理我,我侧耳听着,嘈杂声由远而近,然后像一首曲子的尾音部分,慢慢隐退了。我摸索着打开屋门,隐约看见有人朝村后的水库奔去。鬼使神差似的,我竟然也懵懵懂懂地跟着跑,水库边已经围了很多人,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手电筒,我也围了上去,确切地说我是被人挤上去的。

随着一束束手电筒的光亮,我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很瘦很小的样子,脸朝地,一动不动地趴着,有胆大的上去给她翻了个身,天啊,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只一眼,我就吐了,吐得整个人要飘起来了。

后来,听说是邻村的一个小女孩,被人强奸后杀害了,埋尸于水库下面的农田里,被夜晚出来捉鳝鱼的人发现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一端到饭碗,我就会想起那张爬满小虫的脸,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呕吐,更要命的是,我再也不敢独自面对黑夜了,每当看到夜幕降临,我便开始心慌,慌得连呼吸都困难了,我仿佛又回到那个漆黑的夜晚,一阵又一阵嘈杂声把我抬起来,抛向那张爬满虫子的脸……于是,我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点亮了家里所有的灯。

直到多年后,我离开家乡,并在外地当了一名公务员,那些缠绕在我脑海里的记忆才慢慢散去,但我仍然怕黑,仍然会在天际昏黄时便打开家里的灯,我一直觉得那漆黑后面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那眼神冷冷的,带着孤独又绝望的气息。

我老婆总是笑我,她说,肖一凡,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看看,你看看,外面灯火辉煌的,黑什么黑啊,就算外面是黑的又能怎么地?

看着她那张因嘲笑而扭曲的脸,我什么话也没说,我没有跟她说过那个夜晚的事情,因为我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她不会理解的,顶多就是多嘲笑几遍而已。她是个极其庸俗的女人,庸俗到只知道买衣服、照镜子。我知道,生活本身就是庸俗的,对此,我无话可说,但我们之间的沟通却因此生出了一道又一道屏障。比如,我叫她没事时看看三毛的书,她斜着眼睛看了我半天说,拉倒吧,我还是看《三毛流浪记》吧。有一次,她一个人对着电脑傻笑,我问她笑什么,她说在看艳照门,我说,新片?她撇了撇嘴说,你看你,落伍到什么地步了,连艳照门都不知道。她把张柏芝的裸照放大了让我看。张柏芝真瘦啊,瘦得我都不忍心看了。那突起的肋骨像两排细竹,连私处都瘦得像连年干旱的庄稼地。我转过脸大声喊道,杜心然,你还有没有一点品味,快关了。

她根本不理睬我,仍然一张接一张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杜心然,我让你关了。我又提高了声音。

她头都没抬,冷冷地说,不关,你能怎么样?

我丧气了,只得退出书房,眼不见为净。每次吵架都是这样,我的声音永远比她高,但最后败下阵的永远是我。是的,我能怎么样,我又不能动手打她,那是我最不齿的行为,只有最窝囊的男人才会打老婆。

杜心然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的初恋,她一点也不漂亮,甚至还有点丑,宽脑门,小眼睛,肿眼泡,由于鼻梁凹得太深,鼻子就显得特别突出,像平原上突然鼓起了一个小山坡,嘴唇很厚,牙齿东倒西歪的,她的牙齿总令我想起老家良莠不齐的稻田。她很瘦,一米六五的个子,只有八十几斤,每当我说她太瘦时,她都会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我,肖一凡,你没有搞错吧,这叫骨感美,你别告诉我你连什么叫骨感美都不知道,我這样的身材是极品,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你没听小S说过吗,女人的体重如果超过三位数,要么减肥,要么去死。

我无言以对,确切地说是不想再浪费唇舌了,对于这样一个女人,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上眼的,我虽然不是什么潘安再世,但也算得上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之所以跟她结婚,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因为一句话,我居然把下半辈子和一个自己看不上眼的女人耗在了一起。

那一次,我们几个同学在一起喝酒唱歌,出于礼貌,我请她跳舞,在醉人的音乐声中,她把整个身子都依偎在我怀里,我有刹那间的迷糊,她贴在我耳边说,肖一凡,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我愣了几秒,尴尬地说,你没说,我怎么知道。

她说,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啊。

我哼哼唧唧地笑着,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

停了一会,杜心然又贴在我耳边说,肖一凡,我喜欢你。她的呼吸灼热地扑在我脸上,她腾出一只手,为我抚了抚额前的一缕乱发,我被一股母性的气息包围着,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看着她痴痴的眼神,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我怕黑。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可已经收不回来了,我愣怔怔地望着她,等着她问我为什么怕黑,我甚至想好了N个谎言。但杜心然居然没问,她笑了,又贴在我耳边说,肖一凡,我就是你的灯,一盏彻夜不灭的灯。

我的感情就在那一刹那决堤了,我义无反顾的决定:我要和这盏为我彻夜不灭的灯相守一辈子。

婚后的生活极其平淡,她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工作烦琐又耗时间,而我在教育局工作,相对来说比较轻松。她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做我的灯,为我彻夜亮着,她只是在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亮了一小会,然后就无声的寂灭了。这令我对她产生了极大的不满,当她拿着电费单对着我拍桌子砸板凳时,我只轻蔑地扫了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元甩到她身上说,拿去,够了吧。

杜心然咆哮着,肖一凡,你每晚用得着开那么多灯吗,还一直开到天亮,不说这电费,我都快被你弄得神经衰弱了,开这么多灯,你让我怎么睡觉?

我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夜夜在白昼般的灯光下睡觉,可我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婚前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了,她也表示能理解,可这才几天啊,她就无法忍受了。我不再说话,我的沉默令杜心然很窝火,她提高了声音说,你听到没有,今晚不许开灯睡觉。我说,不可能。她显然被我的语气和强硬的态度气坏了,眼泪汪汪地抛出一句:不可能就离婚。

离就离,不离我跟你姓。我对她的不满日益膨胀,梗着脖子回应他。

她哭得更凶了,恶狠狠地骂,肖一凡,你不是人。

婚最终没离成,我也没有跟她姓杜,但我们分居了,我们结婚半年不到就分居了。这对旁人来说也许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我知道大部分责任在我身上,但我无法改变自己,她也无法说服我,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生活在一起。有时候,她会穿着睡衣,赤脚奔到我房间里,撒娇般地对我说,我想你,陪我睡嘛。我知道这是她的暗示,她有生理需要了。于是,我被她领着,像领着一个迷失的孩子奔向家的方向,她的卧室里会为我亮一盏淡黄色的小灯,灯光柔得像一层一撕就碎的轻纱,房间的角角落落都是淡黄色的碎片。她脱了衣服,赤裸裸地横陈在我眼前,我闭着眼睛去摸她的乳房,那小小的,坚挺的一座山峰被我握在手心,她发出一连串愉悦的呻吟,我依然闭着眼睛往下摸索,我不敢睁眼,我怕看到她骨瘦如柴的身体会失了兴致,说真的,她穿上衣服时,我的兴致还是很高的,可一旦她脱了衣服,那只有一层皮包裹着的身体令我有一种面对骷髅的恐惧感,好几次,我都临阵逃脱了。

因为杜心然的瘦,令我对丰满女人的渴望日益增加。在街上,每每有丰满女人从我身边经过时,我便长久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那丰满的背景消失为止。但杜心然不知道这些,她依然不时地卖弄着她引以为傲的身材。有一次,我下班回家,听到她正跟一個小姐妹打电话,那口气,简直就是一个导师:对,要少吃,米饭最好不吃,晚上只吃素或水果,什么?运动?累死了,运动什么呀,你看我,从来不运动,一直保持八十几斤……

她沾沾自喜的表情令我忍无可忍,我进了房间,狠狠地关上门,她仿佛没听见,依然说个没完:现在的男人有几个喜欢胖的,你要记住,世界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我最终没忍住,冲出去扯了电话线,大吼着说,你有完没完?

她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紧接着一大串脏话从她嘴里喷涌而出,怎么着,打个电话也碍你事了?有种你把家里全砸了,砸了正好不过了,你个窝囊废,在外受了气,回来往我身上撒,你个窝囊废……

我被骂得连还口的余地都没有了,只能望着她那一张一合的嘴发愣,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眼光太毒,她居然看出我在外面受了气,我脸上又没写着字。是的,我是受了气,就在临下班的时候,我的顶头上司,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走进我办公室。有时候,想想我真够倒霉的,我讨厌瘦女人,身边的女人却一个比一个瘦,我的顶头上司竟然比杜心然还瘦,她走起路来真的像幽灵,轻飘飘的就飘到了我跟前。她飘到我跟前时,我正在电脑上看一部言情小说,她用手指使劲敲着桌子说,小肖,小肖,工作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认真。我吓了一跳,赶紧关闭了小说页面,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

顶头上司又用手指敲了几下桌子说,小肖,让你写的发言稿写好了没有?

我嗫嚅着说,赵局,不是后天才开会吗?

是后天开会,你不会拖到后天才给我吧?一遍是不行的,必须有几遍修改。赵局长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我说,那我明天写吧。

不行,你是明天就得给我,而不是明天才写。

我有些愤怒了,这本来不是我的活,不知道为什么会摊给我。但我敢怒不敢言,我盯着桌子上的一份晚报不吱声,赵局似乎很生气,她满面怒容的看了我一会,轻飘飘地飘到门边,又忽地转回来,在我桌上狠狠地敲了几下说,小肖啊,你怎么能这样不思进取呢,天天在办公室尽看这些无用的东西,叫你写篇发言稿好推三阻四的,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哦……

我唯唯诺诺地听着,一声不敢吭,还不时鸡啄米般的点点头,见我不说话,她又接着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部长了,那时候条件多差啊,哪像你们现在,动不动就是电脑、汽车,还不知道珍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学习到深夜,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不学就会被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我知道她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她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亲妈来了都拦不住。说句良心话,我觉得赵局人并不坏,只是虚荣心太强,喜欢开会,喜欢坐主席台,并且一开会就没完没了。曾经有一次,她从早上八点开会开到下午两点,参加会议的人饿得怨声四起,她只当没听见,依然稳坐主席台,颠三倒四地重复那一两件事情,会议结束后,她常常意犹未尽地扯着与会人员问:你觉得今天的会议怎么样?被问的人都会连连点头说好好好,很成功。她听了很高兴,说,我也觉得这次会议开得很成功,这样的会议今后我们要多召开几次。听的人嗯嗯啊啊地应着,心里已经厌烦到了极点,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她全然不知,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自我感觉相当好。

对于这样的领导,我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但丝毫不敢露出一点迹象,说白了,我在她手底下混饭吃,就得听她的,不管对错。

我感觉自己就是生活在地狱里,每天上班要面对这样的领导,下了班又要面对杜心然那干柴棒一样的身体,我的生活简直可以用了无生趣来形容,我麻木地工作、吃饭、做爱,直到我遇到了孙涛涛。

那次,我随赵局长到下面一个县城检查工作,在一个叫南里小学的会议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孙涛涛,她是那所小学的语文老师。不得不承认,首先吸引我的是孙涛涛的胖,她周身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要撑破衣服鼓胀出来,当她低头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端到我面前时,我分明看到她深深的乳沟边的一颗痣,那一瞬间,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了,我近乎贪婪地盯着那两座高峰,恨不得一口都吞下。她似乎觉察到了,但没有脸红,也没有躲闪。其次,是她的白,看她的年纪应该有三十多岁了,但皮肤却出奇得白,不是那种美容院做出来的虚假的白,是饱满的自然的白。

工作结束后,南里小学校长执意留我们吃饭,赵局长爽快地答应了,我也乐得留下来多看孙涛涛几眼。饭局是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进行的,一正一副两个校长把赵局长夹在中间,不停地劝酒夹菜,满嘴的恭维话,赵局长也相当的受用。令我惊讶的是孙涛涛不仅人好看,酒量也漂亮,她喝酒极快,很豪爽的样子,满满一大杯白酒,她一仰脖子就下肚了,看得我目瞪口呆。

轮到她敬我酒时,我竟然有了轻微的恐惧感,她举起杯子说,肖主任,我先干为敬,我起身想叫她少喝点,但已经来不及了,就在我起身的间隙,她的杯子已经空了,她手里举着空空的酒杯,笑眯眯地看着我,没办法,我只能跟她一样喝光了杯中酒。当我坐下来准备吃菜时,孙涛涛又举着杯子站了起来说,肖主任,好事成双,我们这里敬酒不兴敬一杯,这第二杯我干了,您随意。说完,一仰脖子又干了,然后又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别无选择,只能在她的注视下又喝了满满一杯。

一顿饭下来,我已经明显头重脚轻了,看看赵局长,说话都不利索了,在两个校长的搀扶下,赵局长依然东倒西歪的,即使醉成这样,她依然不忘说教:你们……你们平时要……要……注重教学质量,要改变……改变传统的……教……教学方式……两个校长点头哈腰,连声说是是是,一定遵照赵局长指示。

当晚,我和赵局长被安排在县里最好的宾馆,至于后来他们给赵局长安排了什么节目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是孙涛涛送我进房间的,有这样一位佳人在身边,什么样的节目也吸引不了我,其实,我只是喝得有点晕乎,并没有醉,孙涛涛把我扶到床上时,我倚酒三分醉地把她按到了床上。

孙涛涛挣扎着说,肖主任,你喝多了。

我嘴里含糊不清地应着,心里却明镜似的。我把她死死地压在身下,她动不了,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沒有丝毫的羞涩和害怕,甚至有隐约的期待在里头,也许正是这样的眼神鼓励了我,我伸手去剥她的衣服,她只是象征性地抵抗几下就放弃了,任由我为所欲为了。当我和孙涛涛水乳交融时,我才悲哀地发现,我与杜心然的夫妻生活竟然是那么潦草,那么荒芜。

我与孙涛涛成了一对地下情人,因为彼此都有家庭,我们不得不小心翼翼。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孙涛涛,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我就跟我上床。孙涛涛捏着我的鼻子说,喜欢你啊。

切,你拉倒吧,才见一面,你喜欢我什么呀?

不信就算。孙涛涛不高兴了,她转身,用背部对着我。

她一生气,我就心软了,软得一塌糊涂,我连忙哄她说,我信,我信。她这才开了笑脸。

后来,她问我喜欢她什么,我竟一时语塞,我总不能告诉她我是喜欢她的胖吧!我估计她会跟我翻脸的,可除了胖,我真的没喜欢过她什么,见我长时间不说话,孙涛涛满脸不高兴地说,这个还要考虑这么久啊?

我赶紧说,你哪里我都喜欢,都喜欢。

真的?

真的,真的!

可你不觉得我太胖了点吗?

不觉得啊。

你就安慰我吧。孙涛涛别过脸,她显然以为我在敷衍她。

沉思了好一会,孙涛涛说,我想去减肥。

什么?我大惊失色。我不敢想象,丰满的孙涛涛换成杜心然那样的身材会惨不忍睹到什么地步。

局里新来了位女大学生,戴一副眼镜,很文静的样子,尤其令我欣慰的是她居然有着可以跟孙涛涛媲美的身材,清汤挂面式的长发,宽松的大T恤,黑色紧身裤,色彩艳丽的跑鞋,简直是一道无比夺目的风景。

赵局长把她带到我办公室,用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对我说,小肖啊,这是我同学的女儿,以后你要多带带她,我们局里几乎都是老气横秋的人,难得来个年轻的,希望她能带动大家的活力,你觉得呢?

这是赵局长的一贯作风,什么话说完总是在最后冒出一句:你看呢,或你觉得呢。看似是在跟你商量,其实不然,一切都是她决定好了的,之所以那样说,只是想给人造成一种假象:她不是独断专行的领导。

我迎着赵局长的目光卑躬屈膝地说,赵局您说得对,一切按您的指示办。赵局长笑了,脸上的皱纹也跟着舒展开了。

赵局长走后,那个看似很文静的女孩走到我面前,微微仰着头说,肖主任您好,我叫朱语,以后请您多多指点。

我笑了笑,这丫头给我的印象相当好。

我和孙涛涛有三个星期没见面了,这段时间工作忙不说,偏偏杜心然又怀孕了。那天,她风情万种地伏在我身上说,肖一凡,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不假思索地说,好啊,要一个。

你同意了?

嗯。

其实,我真的想要个孩子了,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我一直觉得一个家庭里如果没有孩子就不算一个真正的家。虽然我对杜心然有诸多不满,但我仍然希望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我想,婚姻就是这样,无论这辈子跟什么样的人结婚,都会有或多或少的遗憾,孙涛涛我倒是满意,可她那样的女人说什么我也不敢娶回家做老婆,太随便,太容易上手了,她只适合做情人。

杜心然的妊娠反应很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我只得暂时放下工作和孙涛涛,全心全意地照顾她,忙得晕头转向。到了晚上,等杜心然睡着了,我便躲在被窝里给孙涛涛发信息:宝贝,睡了吗?

她回:没睡。

在干嘛呢?

想你呗。

我的身体顿时有了反应,我故意逗她:怎么想我的呀?

用心想的。

别的地方就没想?

等了一会,孙涛涛没回,我又发过去说,生气了?

真想你了,我们什么时候见面?等了很久,孙涛涛才回信息。

宝贝,我也想你,可我最近实在太忙,再等等啊。

这个信息发过去后,孙涛涛再没了声音,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朱语对工作认真的态度令我很吃惊,那是一个周一的上午,我把一沓关于某镇中学学生在食堂就餐食物中毒的调查报告递给她说,这些材料你先看看,完了送到赵局长办公室。

快下班的时候,朱语进了我办公室,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小朱?

肖主任,这份报告有问题。朱语憋了半天才憋出这句话。

哦?我盯着她的脸,这是一张很青春的脸,脸色因为激动微微泛红。

肖主任,报告上说,中毒人数是七人,但实际上是十一人,这明显不符合实际情况,还有,报告上说学生家长情绪稳定,没有任何过激行为,这怎么可能,学校闹得那么凶,谁看不到啊,横幅都打出来了,学校大门都被家长堵住了……

小朱,你这都从哪听说的?我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话,赶紧打断她。其实,她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报告上不能这么写啊,她还太嫩,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

外面都在传,大家都在议论这事呢。

传言不可信,人家起哄,我们不能跟着起哄,知道吗,这样吧,报告我再仔细看看,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我会修改的,你先下班吧。

肖主任,报告我来改吧。

不用,不用,我来改,你回去吧。

朱语还想说什么,见我不怎么想搭理她,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了。

直到一个月以后,我才再次见到孙涛涛,她变了,变得我差点没认出她,她原本富态、充满光泽的脸变得黯淡无光,整个人小了一圈,不,是两圈。

我对着面目全非的孙涛涛张口结舌,孙涛涛则一脸得意,怎么样?惊喜吧,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的。

我愣愣地站着,久久说不出话来。

孙涛涛摇着我的肩膀说,肖一凡,你傻了?经她这么一摇,我猛地打了个激灵,仿佛刚从一场噩梦里走出来,脸上还残留着梦中的惊惶。

你减肥了?

嗯,怎么样,效果不错吧!

嗯,嗯,好。我言不由衷地应着,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刀,不是疼,是说不出来的难受。我喃喃地说,你这是何苦呢,你这是何苦呢!

孙涛涛趴在我怀里说,我这都是为了你,我知道男人都喜欢苗条的女人,我这么胖,我怕你会嫌弃我。

我颓然地倒在床上,孙涛涛开始给我脱衣服,我一动不动,任由她的手在我全身探索着,探索着……

后来,我没再跟孙涛涛联系过,她不断地打电话、发信息,我不接也不回。最后,她气急败坏地发信息说,肖一凡,你把我当什么了?玩够了就想扔,我告诉你,没这么简单。

我知道她在吓唬我,她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条小鱼,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我依然不理她。

第二天,孙涛涛又发来了信息:肖一凡,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对你这么好,你难道没有一点点的感动?你是不是有新的朋友了?如果有,你告诉我,我不会怪你,我会永远祝福你们。

孙涛涛的信息假得差點让我呕吐,我实在忍无可忍,拿起手机给她回了一条信息:孙涛涛,我操你领导的妈。

发完信息后,我把孙涛涛的号码狠狠地拉进了黑名单。

杜心然给我生了一个六斤半的女儿,抱着女儿的那一刻,我把对杜心然所有的不满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给女儿取名丹丹。这个粉嘟嘟的小生命令我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忙着换尿布、冲牛奶、洗衣服……以前那些清闲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我每天奔忙于家与单位之间,忙得不亦乐乎,偶尔,我会想起孙涛涛,想起那段近乎荒唐的岁月,有时候,我会怀疑那个人是我吗?我这么一个顾家的好男人怎么会做那些事情。

女儿蹒跚学步时,我收到一个朋友发来的信息:人一辈子一定要有个女儿,从小留着长头发,还有刘海儿,给她穿小靴子,春天带她到处玩,给她编花环戴着,夏天给她买冰棍吃,秋天带她走在满是落叶的石板路上,冬天带她打雪仗,逗她气呼呼地说:我不跟你玩了,你是个坏人,上学了给她梳麻花辫子,听她咿咿呀呀地念课文……最后,她嫁人了,你哭成了泪人。

看完信息后,心里有满满当当的惆怅,是啊,这么可爱的一个小人儿,她终归要长大,要离我而去。就在我沉浸在无限伤感中时,手机在桌上猛烈地震动起来,我一看是赵局长的号码,赶紧按了接听键。

小肖,你到办公室来一趟。赵局长的口气不容置疑。

现在?

对。

好,我马上过去。

我对杜心然说,我们头叫我,我去单位一趟。

杜心然嘟囔着说,你们头有病啊,这都几点了!

赵局长就是这样,没事也要装出很忙的样子,她有时候走路都带着小跑,让人觉得她真的在日理万机,跟着她好几年了,她的作风我太了解了,没事喜欢叫我们加班,其实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用不着加班,可她说加班,谁敢不听!一个个人五人六地坐在办公室,说是加班,其实就是斗斗地主,看看黄色网站,再有就是跟网友天南海北地瞎侃一气。

我急匆匆地赶到赵局长办公室,她正悠闲地喝着茶,一点也不像有急事的样子。我轻轻地敲了敲门说,赵局长,有什么指示?

哦,小肖,进来,进来坐。

我坐下来,静静地等她发话。

她不急,慢悠悠地用纸巾擦了擦办公桌上的浮尘,又喝了一杯茶才开腔:小肖,是这样的,我打算下周组织局里的同志出去旅游一趟,你看去什么地方好呢?

我心底的火腾地就窜上来了,大晚上的,把我心急火燎地叫过来,居然只是这点破事,而且还是下周的事情。我用手紧紧捂住胸口,好把那股火压下去,即使身心被烧得千疮百孔也得压下去,我努力坐正身子,努力让语气悠闲又平缓,我谦卑地讨好地说,赵局长,这事您定就是了,我是您的兵,您指到哪我就打到哪。

去海南怎么样?双飞,路线我都安排好了,你看呢?

我心里的火窜得更高了,既然你都安排好了,干嘛叫我过来!但我嘴里却说,好啊,海南我一直想去呢,这次总算如愿了,这还得感谢赵局长您,没有您,我哪有这个机会呀。

好,既然你没意见,那我们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跟大家说说,争取下周二出发,不早了,你回家休息吧。

出了赵局长办公室,迎面碰到朱语,由于心里窝着一把火,看到她慵慵懒懒的样子更来气了。

这么晚了,不回家在这干嘛?我没好气地问。

我家在外地,在这租的房子,回去也就我一个人,所以在这玩玩电脑。

玩什么玩,有什么好玩的?

朱语被我的态度吓到了,她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我说,肖主任,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不能玩吗?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说,小朱,不好意思,刚才心情不好。

肖主任,谁惹你心情不好了?

我自己。

走了好远,回头看到朱语依然傻傻地站着。

杜心然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她说,肖一凡,早知道女儿能让你改邪归正,我早该生了,不过,现在也不晚。

我说我什么时候邪过,杜心然满脸的嘲讽,切,还不承认,你以前喝酒、上歌厅、打老虎机……不过,嫖不嫖女人我就不知道了。

我告诉你,我还真嫖过。我故意气她。

可她并不上当,满脸不在乎地说,嫖吧嫖吧,有本事找个年轻漂亮的回来,我主动让位,花钱找女人算什么本事,人家看中的是钱不是你的人。

这可是你说的啊,哪天我真找一个回来,你别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看把你能的。杜心然抱过女儿说,丹丹,你爸爸他是个恶棍,等你长大了,我们都不要他,让他自生自灭。

望着她们母女俩,我突然想起了孙涛涛,那么模糊,那么亦真亦幻,仿佛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事情。

去海南的计划最终搁浅了,赵局长的解释是局里经费紧张,我违心地说,经费不足就不去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还是把钱用在刀刃上吧。

赵局长似乎很感动,她沉着脸说,小肖啊,我知道,因为这事局里很多人对我有意见,难得你这么通情达理,唉,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我也是没办法,你看,局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样不要我操心,也多亏有你在,帮我分担了不少。

我有点受宠若惊,不知道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别别扭扭地站着。

小肖,怎么不说话啊?赵局长敲了敲桌子,这是她的习惯动作,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习惯了她这个动作。

赵局,您这么说我真的很惭愧,能帮您分担是我应该做的,只恨我没多大能耐,不能……

没等我说完,赵局长打断我的话说,小肖,你也不要太谦虚,你的功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样,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下午我们开个会,重点研究一下局里工作分配问题,还有,最近据反映,局里部分同志工作不积极,出现了散漫、消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现象,这些明天的会议需要重点强调,你就这些问题写一篇发言稿给我,要快,记住,要详细,抓住重點,明天上班送到我办公室。

我忙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准时把发言稿交到了赵局长手里,赵局长看了看,表示很满意,我悬着的一颗心才敢放下来。

下午的会议从两点半一直开到晚上八点,很多人早已习惯了赵局长的马拉松会议,他们早早准备好了面包、饮料等,待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时,便从包里掏出来,头低着,慢慢地咀嚼、吞咽。赵局长还有个习惯,人越多她讲得越起劲,中途如果有人上卫生间或别的什么事离开了,她会停下来,眼睛盯着那个空着的位子,弄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个位子,直到出去的人满脸愧色地坐回来,她才继续开会。几次下来,轮到赵局长开会,出去的人明显少了,即使出去也是很快就回来,生怕被她盯上。

会议还没结束,杜心然打电话给我,问我回不回去吃饭,我说我们头正在开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你们先吃,不要等我了。

挂了电话,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异样,会场一片寂静,我抬头看了看主席台,赵局长正紧紧地盯着我,我赶紧环顾一下左右,所有人都看着我,我顿时觉得脸上火烧火燎起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赵局长清了清嗓子说,我开会的时候希望大家能认真听,我说了多少次了,开会时请大家关闭手机,为什么总有人不听呢,如果嫌我讲得不好,大可以出去,或者不来开会。

赵局长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游走,那话明显是说给我听的,会场里鸦雀无声,大伙看我的眼神有嘲笑、同情、幸灾乐祸……

我恨不得把头钻进裤裆里,但她并没有因此放过我,继续说:个别同志平时工作能力有限,还喜欢邀功自大,目中无人。说这话的时候,赵局长看我的目光凌厉起来,我的头垂得更低了。

会议结束后,我没有跟大家一起去聚餐,一个人悄悄到附近的面馆要了一碗面条,面条吃了一半时,我看到了朱语。

肖主任,怎么一个人在这吃面条?朱语满眼疑惑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来,嘴里含着半根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面条。朱语笑了,她说,肖主任,你的样子很好玩。

吃个面条有什么好玩的?我心里依然为会议时的窘态不痛快,说出来的话难免有点生硬。

朱语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在我身边坐下,低下头默默地吃面条。我看着她,她的侧脸很漂亮,有细细密密的绒毛,睫毛忽闪忽闪的,我突然觉得她像小时候邻家的一个小妹妹,亲切得让人心疼。

第二天上班,在楼梯口遇到了赵局长,我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赵局,早啊。

早,小肖。赵局长热情地回应着。似乎昨天会议上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我当然也不敢提,灰溜溜地上了楼。

我刚在办公室坐下,电话就响了,是赵局长的。她说,小肖,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屁颠屁颠地跑到她的办公室。她办公室有人,我想等会再过去,她却用眼神示意我坐那等着,我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听她和来人东扯西拉。

半个钟头后,那人终于走了。赵局长从柜子里拿出一盒茶叶往我面前一推说,拿去喝,刚上市的六安瓜片,知道你喜欢这个。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见我发愣,赵局长接着说,怎么?在生我气?

我赶紧伸手接了,嘴里一迭声地说,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小肖啊,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你,我知道你面子上挂不住,唉,我也是杀鸡给猴看,那么多号人,个个都存着一条心,难管啊。

我知道,我知道,您训得对,今后我一定改正错误,用心领会会议精神,再也不开小差了。

小肖啊,我知道你最善解人意了,我没看错人。赵局长说这话时用眼睛死死地看着我,看得我全身发毛。

我嘴里说应该的应该的,心里却恨得翻江倒海,好一个阴险的女人,打一巴掌给一个豆吃,我捂着脸还得喊甜。

下了班,杜心然正在廚房里炒菜,女儿坐在学步车里冲我直摇手,我抱过女儿用下巴在她的小脸上胡乱地蹭,坏心情也随之消失在女儿咯咯的笑声里。

吃了晚饭,杜心然说,我妈那里要拆迁了,听说负责这次拆迁的是你们头的同学,你看能不能找她通融一下,量尺寸的时候稍微松松尺子就是好几万块钱。

我说我不去,这种事情我开不了口。

杜心然火了,就你清高,个个都在托关系找门路,就你清高。

我不是清高,我们头那个人你不知道,阴晴不定,一张嘴能哄死人,没有过硬的关系,很难在她那里说上话的。

不试怎么知道呢?杜心然不死心。

她那人,我了解,不用试。

试一下,不行就算了。

反正我不去。

杜心然一把把我推到一边说,你还是不是男人?过了一会,她一字一句地说,肖一凡,你不去,我去。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杜心然,她是一个相当有韧性的女人,只要是她认准的事情,便会一门心思的往里钻,直到达到目的为止。

当杜心然找到赵局长说明来意时,赵局长出乎意料地居然一口答应了,并且很快就落实了。事后,赵局长对我说,小肖,以后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跟我说就是,叫你老婆跑来跑去的也不嫌麻烦。

我不好意思地说,她非要请你帮忙,我拦都拦不住。

见外了吧,你说,我们俩共事这么多年了,难得我能帮上点小忙,你不找我找谁啊。

我干笑着说,赵局,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赵局长似乎有点得意,但很快就觉出了不对劲,她靠近我,压低了声音说,这种事情还是低调点,对外可千万不能说,回去叫你老婆也不要说,记住了啊。

记住了,记住了。

朱语从老家回来,给我带了一些土特产,为了表示感谢,我请她吃饭,地点由她选。在一家川菜馆里,朱语点了剁椒鱼头、毛血旺、尖椒炒蛋等。她吃得满头大汗,我因为怕辣,只能干坐着。

朱语说,肖主任,你吃啊。

我嗯嗯啊啊地说,吃吃。

朱语看出了苗头,她大笑着说,肖主任,你怕辣,哈哈,那没办法了,你只能看我吃喽。

肖主任,你晚上不回家老婆会不会骂你?朱语擦着脸上的汗珠问我。

我说不会。

她的鼻尖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颊绯红,一缕头发垂在额前,她不时地伸手捋一下,样子淘气又妩媚。

小朱,你老家哪里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

不远,一百多公里吧。

家里都有谁啊?

我妈,我哥,我嫂子,还有小侄子。

哦,你爸呢?我顺口问了一句,问完后,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极,她没说到她爸,应该是不在了,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果然,朱语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雾,我爸他不在了,很早就不在了。

我歉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天地良心,那一刻,我真的没有丝毫的邪念,我只把她当作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一个过早失去父爱的孩子。

令我没想到的是,朱语竟然哭了,哭得一塌糊涂,我不停地给她递纸巾,弄得别人都朝我们这边看,我赶紧搂着她的肩走出了饭馆。

杜心然为拆迁时多拿了几万元一直沾沾自喜,时不时拿出来炫耀一番,但我却高兴不起来,赵局长不是轻易肯帮忙的人,这次帮得这么干脆利落,令我不得不怀疑她有什么动机,为了这几万块钱,我不知道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杜心然却不以为然,她说,怕什么,大不了你多做点事情呗,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又没让你陪她睡觉。

你能不能说点人话?我对杜心然的嘴脸厌恶到了极点。

她猛然提高声音说,你算什么男人,遇事缩头缩脑,前怕狼后怕虎的。

你懂什么呀,不懂就别瞎咧咧。我也提高了声音。

女儿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吓醒了,她睁开眼睛东瞧瞧西望望,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在教育系统例行会议上,我意外地遇到了孙涛涛。她又恢复了以前白白胖胖的模样,但奇怪的是,我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当我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看都没看我一眼,仿佛我们从没有认识过,她的表现令我也恍惚起来:我们真的有过一段缠绵的时光?或许是梦吧?

赵局长终于安排我们出去旅游了,虽然只有三天,大家依然很高兴,尤其是朱语,一路欢呼雀跃,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她坐在我旁边,不停地吃零食、听音乐,并强行把耳机塞进我耳朵里说,你听听,周杰伦的《烟花易冷》,很好听的。

这是你们小孩子听的,不适合我。

她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你很老吗?

我没说话,转头假装看外面的风景,鼻子却狠狠地嗅了一下,一股青春的气息钻入体内,我紧跟着又贪婪的猛吸了几下。

晚上,我们在一家海鲜馆就餐,大家个个都很放松,一阵推杯换盏之后,当场就醉倒了几个,我是被朱语拉回来的,进了房间就倒在床上了,朱语给我倒了一杯水,我一饮而尽,她又倒了一杯,我又喝光了。她说,你以为这是酒啊!

我听到外面闹哄哄的,我说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

朱语说,没什么好玩的。

我感觉头昏沉沉的,没搭腔。

过了一会,朱语说,他们在我房间里打牌,我想在你这里洗个澡。

我说你洗吧,随后我听到卫生间有关门的声音。

我迷糊了一会,醒来时发现朱语靠在我旁边看电视,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头发湿漉漉的,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房间太吵,在你这里清静清静。

我说,没关系,反正我也睡不着。

我坐起来,心不在焉地陪她看电视,她身上那种女性特有的气息不断地向我涌来,面对朱语朝气蓬勃的身体,说不动心肯定是骗人的,我承认,我是一个龌龊的男人,我體内聚积的原始的欲望就要漫出来了,我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胸、腰、小腹,我不能自己了。

终于,欲望战胜了一切,我猛地把朱语搂进怀里,她啊的一声惊叫,我用嘴堵住了她想要说出的话,她也像孙涛涛一样,只是象征性地挣扎几下后,便开始热烈地回应我。

旅游回来后,我一直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我知道不该去招惹朱语,说到底,她还是个孩子,她应该有更美好的未来,而不是把青春浪费在我这个有家室的中年男人身上。在一个下着雨的傍晚,我和朱语漫无目标地走着,她一句话不说,只顾低头踢着脚边的一颗石子。

小语。我叫她。我以前一直叫她小朱,什么时候改的口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她停下来望着我。

我艰难地说,小语,对不起,那晚我太冲动了,请你原谅。

原谅?朱语显得很诧异,也许她以为我会跟她说一些喜欢她之类的话吧。

我太冲动了,请你原谅。我不得已又重复了一遍。

朱语看了我半天说,原谅过后呢?你是不是打算以后再也不理我了?

不是的,我希望你过得很好。我有点语无伦次了。

我怎么样才叫好呢?朱语的话有咄咄逼人的味道在里面。

在她的目光下,我全身都不自在了,我再次艰难地说,你应该找个好男人结婚,好好过日子。

朱语沉默了很久,突然歇斯底里地说,我不原谅你,不原谅你,我就是要你负责,我跟别人结婚你就能安心是吧,我告诉你,没门,我谁都不嫁,就缠着你,缠一辈子……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朱语的脸老在我眼前晃啊晃,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朱语的信息过来了:肖一凡,你不喜欢?

我拿着手机看了半天,最终给她回了两个字:喜欢。

很快,她回了信息:喜欢就不要逃避。

我回:我们年龄上有差距,再说我也结婚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信息发出去后,很久没有回音,我在心烦意乱中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梦,梦中朱语不停地向我招手,我一靠近她就被黑暗隐去了,等我要放弃时,她又出现了,我拼了命追,然后我看到黑暗把朱语撕成一条条、一块块的……

梦醒后,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拿起手机一看,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朱语的,上面写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这傻丫头,居然飞蛾扑火般向我扑来,我高兴之余,又有隐隐的担心。

早晨起床后,我把朱语的信息又看了几遍,才懒洋洋地去上班,我先到朱语的办公室绕了一下,她正坐在那吃早饭,见我过去,冲我做了一个鬼脸,又指了指外面,那意思是叫我不要进去,我只得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朱语的信息就到了:想我了?

我回:嗯。

我就知道,你会想我的。透过朱语的信息,我仿佛看到她调皮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

我会算啊。

得了吧。

真的,我算到你昨晚没睡好。好像还做了噩梦,早晨看到我的信息后,又大大地感动了一回,是吧?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鬼机灵,但又不愿意承认。我狡辩说:我睡得很好,也没做梦。

别撒谎了,你的黑眼圈早告诉我了。

我赶紧拿起手机照了照,果然,眼睛浮肿,眼圈发黑。

我快速地发着信息:都是你这个害人精害的,说吧,怎么赔偿我?

你想要什么样的赔偿?

罚你今晚陪我五小时。

好吧,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

下了班,我急吼吼地跑到郊区开了一间房,做贼似地溜了进去,刚洗完澡,朱语就到了,我什么话也没说,抱了她,重重地摔在床上。

等到风平浪静后,朱语靠在我身上,闷声闷气地说,肖一凡,你什么时候跟我结婚?

什么?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什么时候跟我结婚?朱语又重复了一遍。

我彻底懵了,我扳着她的双肩说,小语,你是知道的,我结了婚的,我也没法离婚的。

为什么没法离婚?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才能说清楚,我压根就没打算跟她结婚,更别说离婚了,离婚是一件劳心又伤财的事情,我不会蠢到那个地步的,再说,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女儿有个后妈或者后爸,杜心然虽然不是理想的老婆,但她尽心尽力操持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从未想过要离开她。

肖一凡,你说话啊。朱语的脸色渐渐发白,胸脯起伏得很厉害。

小语,你听我说,我不能离婚,孩子还那么小……

我也可以生的。朱语眼泪汪汪地说。

不是,那不一样,我的意思是……我抓耳挠腮,一时想不出怎么跟她说才合适。

是什么?她依然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别过脸,我知道,我踩到“地雷”了,这个女人将会带给我无穷无尽的烦恼,她迫切地要挤进我的世界,容不得我有喘息的机会,我感到脊背上一阵阵发冷。

事情发展得远比我想象的要糟糕得多,朱语完全打乱了我的生活,上班期间她频频往我办公室跑,下了班就没完没了地给我打电话、发信息,甚至公然跑到我家里来,全然不顾我的惊惶和愤怒。她亲热地叫杜心然嫂子,她们俩一起逛街、讨论美容心得;在厨房里叽叽喳喳研究做菜学问,而我被晾在一边,简直成了局外人。

朱语走后,杜心然说,你们单位这个小朱真有意思。

我没说话,以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她后面肯定还有话。

果然,没得到我的回应,杜心然有点失望,她接着说,这个小朱怎么老往我们家跑?

我哪知道?我没好气的说。

她没跟你汇报吗?杜心然不怀好意地笑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心虚得要命,只能用提高声音来掩饰自己。

我又没说什么,像疯子一样干嘛?

你一天到晚瞎想什么啊,小朱是我们头同学的女儿,头再三交代叫我多带带她,我敢说个不字吗,烦都烦死了。我假装一脸无辜地嚷嚷着。

我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滴水不漏,杜心然白了我一眼,转身哄女儿睡觉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朱语隔三差五到我家,帮着杜心然做家务、带孩子,俨然是我们家的一分子。杜心然慢慢习惯了朱语的行为,而我却如坐针毡,一刻也不敢松懈,只要朱语一来,我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生怕哪一句话或哪一个动作泄露了我们之间的秘密,朱语仿佛没觉察到我窘迫的状态,她依然我行我素,乐此不疲。

一次,趁着杜心然出去买酱油的机会,我怒不可遏地指着朱语大吼说,叫你不要来,你非要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朱语似乎被吓到了,她委屈地看着我说,我就是想你,想看看你。

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一时无语。

一段时间下来,我对朱语的感觉由当初的迷恋变成了恐惧,我开始刻意躲避她,不接她电话,不回信息,在单位见了她也远远地绕开。我想,朱语最终会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就像孙涛涛一样。

然而,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朱语从我的种种行为中看出了我的意图,她愤怒了,她闯进我办公室,没有敲门,而是一脚把门踢开,进门就指着我的鼻子说,肖一凡,你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我大惊失色,旁边就是赵局长的办公室,对面还有很多同事,朱语这样大声嚷嚷,如果被赵局长和同事们知道,我该怎么去面对他们,我简直不敢往下想了。朱语不管这么多,她依然叫嚣着:肖一凡,你……

我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小祖宗,你想害死我吗?这是办公室啊!

你怕了?朱语的眼睛里喷着怒火。

小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下了班我们再说好不好?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又体贴。

肖一凡,你再敢逃避事实,我就告诉赵局长,再跟局里所有人都说说,让大家认识认识你的真面目。朱语明白了我最怕的是什么,她不失时机地拿捏住了我的软肋。

我跌坐在椅子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这样,我跟朱语在不断的争吵与和好中艰难地度过了夏天,我早已身心俱疲,朱语显然跟我一样,但她依然不肯放弃,依然苦苦逼婚。

秋意渐深时,朱语提出要我陪她回趟老家,她说她老家这个时候可漂亮了,漫山遍野的野菊花,我断然拒绝了。朱语先是苦苦哀求,见我仍不答应,便开始又哭又闹。

我无可奈何地问她,我以什么身份跟你回老家?

男朋友啊!

你看我像吗?我苦笑着摊开双手。

我说像就像。朱语固执地说。

听我说,我真的不能去。

你不去我就去死,到时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因你而死的,看你怎么收拾残局!朱语使出了杀手锏。

我想到赵局长假装慈祥的声调;同事鄙夷的眼神;杜心然绝望地怒吼;女儿哀怨的哭声……又一次妥协了,我太怕那样的局面了。

朱语的母亲并没有因为女儿带了一个中年男人回家而惊讶,她自然的接待我,就像我是她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后来,在与朱语母亲的谈话中,我了解到朱语其实是一个有心理疾病的孩子。原来,朱语从小就跟她父亲关系特别好,父亲在一次意外中去世后,朱语的世界坍塌了,她得了抑郁症,治疗了一段时间后有所好转,但从此她身边再也容不下年轻人了,她只跟中年男人来往,无论家人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得知这些情况后,我总算理解了朱语的种种行为。就在那一瞬间,我心头涌动着一股正义的力量,我想把朱语拉出来,把她从恋父的深渊里拉出来。

从朱语老家回来后,我对她说,小语,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吧。

朱语眼睛睁得大大的,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肖一凡,你以为我有病?

不是,小语……

够了,我告诉你,我沒病,有病的是你们,你们才有病,你们才有病……朱语涕泪交加地哭喊着。

朱语的反应令我手足无措,之后的日子里,我又提了几次去医院的事情,朱语的反应一次比一次严重,其程度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吓得我再也不敢提了。我一次次妥协,一次次在无奈中纵容朱语那些不可思议的行为。我对她的爱恋、怜悯一点一滴地消失殆尽。

又一次激烈的争吵过后,朱语含着泪说,肖一凡,你是孬种,我要告诉赵局长,我要所有人都看看你的嘴脸。

这是我最害怕的,我说,你疯了!

是的,我疯了,我疯了,是你逼的。朱语说完就要往门外冲。

我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去哪?

我去昭告全天下人,说你肖一凡是个玩弄女性的伪君子。

你这个疯子,疯子!我又急又气,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朱语挥舞着双手,样子狰狞可怕,她哭着说,我有错吗?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过世界上最平凡的生活,生儿育女,洗衣做饭,我有错吗,有错吗,你一次次给我希望,又一次次让我失望,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吃准我不敢怎么样是吧,你想错了,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不会的……

朱语的话点燃了我内心那团压抑已久的怒火,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的忍气吞声和无理由的退让,我再也忍不住了,照着那张流着泪的扭曲的脸狠狠就是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我和朱语都愣住了,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打她,而我看着自己刚刚垂下的右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们就这样无言地站着,相互看着对方的脸发愣,过了很久,朱语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一头冲出门外,脚步踉跄,像一片被风吹落的秋叶。

第二天上班时,我总觉得周围的气氛不对头,赵局长几次把我叫到办公室,又几次叫我回来,说是等有时间再说,同事跟往常一样打招呼,可我总觉得他们的笑容里隐藏着什么,难道朱语真的都说了?

我在惶惶不安中熬到了下班,在去食堂的路上,我截住朱语质问她:你都说了?

朱语昂着头看了我一眼,没搭理我。

我跟在她后面,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压低了声音说,小语,你到底说了没有?

你的样子真猥琐,恶心到了极点。朱语看着我,像看着一块变了味的臭肉。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我总感觉身边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赵局长一个眼神我能揣摩半天;同事一个玩笑会让我冷汗淋淋;杜心然不经意的一个白眼我也会骤然变色……我的生活状态糟糕极了,做事丢三落四,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我给朱语打电话,她不接,发信息,她也不回,偶尔遇到,她会像一只善于逃跑的兔子,瞬间就无影无踪了。

我苦笑,这些伎俩都是我曾经用在朱语身上的,现在,她又毫无保留地还给我了。

几天后,赵局长到我办公室,进门劈头就问,小肖,你知道朱语最近怎么了吗?我大脑嗡的一声,心想,完了,完了。

我不知道啊,怎么了?我一边强装镇静,一边把打哆嗦的双腿往桌子后面藏了藏。

哦,我觉得这丫头最近有点心不在焉。说完,赵局长转身出去了。

望着赵局长的背影,我在心里反复琢磨她的意图,说一句话就走,到底玩的是哪一出,这他妈的也太吓人了,要杀要砍一次性解决,这样等于一点点凌迟我啊!再坐下时,才发觉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我跟朱语再一次争吵是因为赵局长,那天下午,赵局长又一次召开马拉松会议,到了晚上八点多还没结束,朱语饿的在下面吃饼干,咬得嘎嘣嘎嘣响,赵局长几次盯着她看,也许是饿极了,朱语竟然没发觉赵局长在注意她。

看了几次后,赵局长终于忍无可忍,她猛地从主席台上坐起来说,小肖,请你把在会场上吃东西的人赶出去。

我看看赵局长,又看看朱语,见我不动弹,赵局长怒吼了一句:出去!

我只好把朱语拉出了会场,她毫不在乎的样子令我无比厌恶:看你什么样子,都胖成这样了,还吃!

我第一次拿朱语的胖说事,一直以来,她的丰满都是我所欣赏的,但后来我们一次次的争吵令我的欣赏像一个渐行渐远的美丽泡泡,一去不回头了。现在,看她在众人面前出丑,我居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你觉得很解恨是吧?朱语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我。

我狡辩说没有的事!我知道自己有点卑鄙,但我不能承认。

朱语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敢做不敢当,你不配做人。

我一直都在跟你说,我不会离婚,不会离婚,是你听不进去。我不敢看她,嘴里却苍白地辩解着。

你是王八蛋,一直都在欺骗我,你是一只哈巴狗,赵局长的哈巴狗。朱语的声音越来越高。

朱语的话像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我脸上,我承认她说得对,为了生活,我早已把自己训练成一只左右逢源的哈巴狗了,我的脸在朱语的逼视下渐渐发烫了。我伸手想把她拉去办公室,她以为我要打她,一边往后退,一边惊恐的看着我。我突然感到一阵悲哀,曾经卿卿我我的两个人怎么会成了今天的模样!

后来,我和朱语不再说话,我们的交流只限于手机短信,朱语给我发信息说: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要么你跟我结婚,要么我们鱼死网破。

我没回信息,我不敢确定她说的鱼死网破是什么意思。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朱语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还剩十二天;还剩十天;还剩八天……

我一天比一天焦躁,工作中屡屡出错,赵局长狠狠批评了我好几次,每次都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小肖,你看看,你看看,这样低级的错误你也犯,真不知道你天天心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局长的话让我感觉到她确实知道了我和朱语的事情,可她为什么不明说呢?为此我苦思冥想了一天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还剩下七天了。朱语的信息又来了。

我决定跟朱语再谈一次,虽然我们之前也谈过很多次并且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但我想再努力一次,最后一次,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吧!那一刻,我连杀死朱语的心思都有了,现在我总算理解电视上那些杀死情人的男人们了,不是心狠手辣,实在都是迫不得已啊!

我给朱语打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我再打,依然是没人接,我不停地打,直到里面传出一个女声说: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只好给她发信息:小语,给我也给你留条后路好吗?今晚八点我在紫风茶楼等你。

朱语没有回我的信息,但我依然准时在紫风茶楼要了一个包间,我的想法是她如果来了说明还不想把事情闹僵,如果不来,则说明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就在我等得心烦意乱时,朱语真的来了,我激动得有点想喜极而泣了。朱语在我对面坐下来,冷冷地看着我说,你想跟我谈什么?

我说,你真想跟我结婚?

是!

你看看我这个样子,配得上你吗?你还那么年轻,我只是一个跑腿的,没权没钱,就像你说的,我只是赵局长的一条哈巴狗,你確定跟着我这样的男人会幸福吗?我故意贬低自己,想让朱语打消结婚的念头。

朱语笑了,她说,肖一凡,真有你的,为了不跟我结婚,不惜自己扇自己的脸,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想都别想。

我泄气了,最后一线希望也断了,我绝望地说,你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你闹吧,闹吧。说完,我拿起桌上一只高脚杯,狠狠地摔成碎片。

朱语默默地看着我,一片晶莹的碎片在桌上犹自闪烁着,发出清冷的光亮,像尘世里幽怨的目光,落寞着,期待着。

回家的路上,我收到朱语的信息:为什么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风景,最爱的人却伤我最深……

我没回,删了。

离朱语定的期限还有两天,我依然没找到对策,整天如热锅上的蚂蚁乱窜一气。我假装开玩笑试探杜心然:我们离婚吧。

杜心然看都不看我说,好啊,你给我一百万,我立马走人。

我又一次泄气了,我轻抚杜心然的背,以此掩饰内心的不安,杜心然推开我说,去,去,到超市买盒奶粉,顺便再买些洗衣粉、牙膏,别在我跟前发神经,快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收到朱语的信息:肖一凡,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无力地摔了手机,然后跟单位请了假,躺在床上对着墙壁发呆。期间赵局长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请假,我心里恼火得要命,请个破假也要来追根究底,我说我感冒了,重感冒。赵局长说,那就好好休息休息,你最近的状态确实不太好,多休息一段时间吧。

挂了电话,我开始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抽到第三包时,朱语又发来了信息:我没有恋父情结,是我叫我妈骗你的,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好吗?

说实话,她有没有恋父情结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她明天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我回信说:非要两败俱伤吗?

没等到朱语的信息,我继续抽烟。

手机响了几次,我没接,过一会,听到有信息提示音,我以为是朱语,拿起手机却是杜心然,她在信息上说:打你手机没人接,估计你在开会,我不回去了,带丹丹去我妈那里。

杜心然不回来我正好落个清静,省得她问东问西。

我抽烟,像一个输红眼的赌徒,我把与朱语的一切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终于明白,一切的起因都是我,是我对杜心然,对现有的生活不知足,才会造成今天的后果……

我拼命地想啊想,不知道抽了几包香烟,朦胧中,我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杜心然的脑袋伸了进来:咦,你在家啊?

我沙哑着嗓子说,你不是说不回来吗?

你有没有搞错,我说昨晚不回来,没说今晚不回来。

什么?你说什么?又过了一天了?

过得昏天黑地的。杜心然白了我一眼,不再理我了。

昨晚过去了?也就是说我一个人在黑暗中整整呆了一夜,我居然没开灯,我终于忘记了八岁那年那个漆黑的夜晚,那双眼睛也从我身上移开了,我终于可以再次独自面对黑夜了,我不再怕黑了!

我对这个发现狂喜不已,我奔到厨房摇着杜心然的身体说,杜心然,我没开灯,我没开灯!

杜心然笑笑说,以后我们家电费可以少交了。

看着杜心然的笑脸,我突然觉得女人瘦点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我想到朱语的粗胳膊以及腰上的游泳圈和小肚腩,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然后就吐了,像八岁那年一样,吐得不能自已。

朱语定的期限已经过了五天,什么动静也没有,朱语依然照常上班,就像没有这回事一样。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笑自己太傻,居然被一个小丫头吓到了。

就在我暗自得意并发誓以后安分守己时,我收到了朱語的信息:肖一凡,都过去五天了,你的答复呢?

我抬眼望着窗外,街灯通明,高楼林立间有隐约的笑语传过来,再看杜心然,她睡在我身边,呼吸均匀,瘦削的双肩裸露着,一只手抓着我睡衣的一角,像抓着生命里一件不可或缺的东西。

责任编辑 李国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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