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雷,别玩硬的,你要牛的话,他比你还牛。前天居民区有个叫二蛋的打来电话,说:“喂,王主任吧,我是二蛋。”
“二蛋你好,啥事?”
“门口下水道不通了,直往上浮污水……”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
二蛋打断他的话:“你愿管就管,不愿管了也不勉强。反正今儿要修不好的话,明天咱俩在县信访局见。”
不等王雷回话,对方就啪地压了电话。
王雷坐在刘巷居委会办公室内,气得眼白瞪着,直喘粗气。当时真想砸点什么,———满屋都是公家东西,哪一样都不能砸呀,但总不能自己扇自己两嘴巴吧。闷了足足五分钟后,他又把电话打过去,客客气气地:“喂,二蛋你好!”
“你怎么还不过来?真打算到信访局见面?”
“信访局里怕见不成,刚才接个通知,叫我上南阳开会,我马上就得去车站。”一说完,就压电话。想了想,又连打了两个电话,才长出一口气,开始吸烟品茶。
电话连响三遍,王雷只当没听见,不接。
十分钟后,二蛋来了,进门一脸笑,很谦卑地掏烟递烟,说:“我就知道你说上南阳是个工作方法,是严打我这号刁民的,照本!你知道我为啥叫二蛋?二是指二百五,性不全,蛋是溜光蛋的蛋。你是领导的,可别和我这号二百五溜光蛋一般见识……”
王雷板着脸开腔了:“你不是牛着要上信访局吗?去,快去嘛!下水道不通我一没说不管,二没推托。你张嘴都威胁我,你以为我多稀罕街委会这乌纱帽?说实在话,我要办企业的话早发大财啦!告诉你,我就是不派人去修!你蹦蹦日天吧!我巴不得现在都把我这个三分不值二厘的街委会官抹拉掉……”
二蛋忙说:“看,看,看,别跟我一般见识,一般见识,我给你开句玩笑嘛……”
这当口电话又响了,王雷接住说:“行,叫他马上去!”
然后冲二蛋像验钞机验钞似的扑棱棱地摆着手道:“走,走,走,自来水公司人都到了,你还在这儿腻啥……”
二蛋一惊一喜:“你可已经安排了?”
“怕你去信访局告我嘛!”
二蛋喜得竖起大拇指,连说:“真是包青天焦裕禄雷锋外加全国优秀共产党员!今晚我请客,上‘小肥羊……”
王雷说:“少废话,要是再喝了你的酒,你可敢跑北京糟蹋我。”
王雷刚才说他不想干居委会官并非故意显摆,里边一大半都是真的。可别看西峡县城小,你知道这城区的老百姓啥档次?卖烧饼的,修自行车的,收废品的,包括茶馆街边那些下象棋的,打牌斗地主的,玩麻将的,遇着空一闲扯都是评点县内大事。被评说的一般都是县长、书记,最小也是正局长以上(副局级就没人提,因为街上多得绊腿)。遇上事儿———哪怕是针尖儿芝麻之类,你居委会若稍有不慎,解决得差那么一点点劲儿,就有人轻则上信访局,重则干脆直通通地到县委书记、县长办公桌前喊冤。
此情此景,说好听点是善于维护自己的权益,说难听点是“牛×、难缠”。刘巷位居县城西南共七百余户,固定居民两千五百余人,常住人口七千余人。这类人在里面可不止一个两个,就刚才二蛋那做派,你服不服?
二蛋与王雷都是70后的,岁数不相上下,较较劲儿正常。若逢上60后、50后、40后,甚至30后的,全系长辈,得称呼叔婶爷奶的,敢不敢较劲儿?
敢!王雷才不管它三七二十一哩!
那还是他刚干上刘巷居委会治安主任时,接手后先整理户口簿。社会上各单位像一个个家,又与三五口人的小家大不相同,特别是居委会几千人口,老少齐全,隔十天半月不定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了,也不定谁添子添孙甚至添重孙的。还不说娶媳妇需住这儿迁户口的,打发闺女需把户口迁走的。甚至有的聪明人一听说刘巷居委会今年发财,年底分红油水大,赶快生歪门把户口迁过来,又听说××居委会比这儿分得更红更油水,便央人把户口迁走,种种类类,弄得居委会的户口像川剧中的“变脸”,眼一眨一个样。
多变处都是复杂处,问题处,缠磨人处。
果不其然,查着查着,问题出来了。
他在“人口变动统计表”内发现,有位叫扬长根的刘巷老居民,填着:“2006年病故”。扬长根六十多了,王雷平时见了总喊扬叔的,前天还在街南关碰见,怎么会病故两年了呢(现在是2008年)?
次日早饭后,王雷就匆匆赶到扬长根家。
老头子半躺在沙发上,屋内还开着空调(当时系三九天,冷),他正在看电视剧《聊斋》。王雷说:“扬叔多美呀!”
“哦,王雷来了,听说你干上咱刘巷的‘公安局长啦!”
“屁,恶水缸活儿。”
“夜猫进宅,没事不来。”扬长根眼不离电视地说:“坐,说。”
王雷将在户口簿上发现的疑问尽可能婉转地告诉了扬长根(因为这毕竟不是啥好事儿)。扬长根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轻蔑地扫了王雷一眼,说:“就为这个你划得着跑一趟,你知道我活辣辣的,从表上改一下不就好了。”
“是呀,我也这样想过……”
“那就改嘛!”
王雷苦笑道:“咱刘巷居民总数是两千五百一十二人,突然变成了两千五百一十三人,派出所能答应?我总得说出个一二三四吧……”
“这有啥难!你随便编几条,再请他们喝两场,不就日哄过去了。”
“开啥玩笑呀扬叔”,王雷急得叫起来:“户口可是样样都得硬件的事儿,每个环节都得要证明、证件、调查报告……”
扬长根烦躁地一挥手道:“去去去,这是你们当官的事儿,别给我说,我还要看《聊斋》哩,正到关紧处。”
王雷住口了,他想了想道:“扬叔,那我走了。”
扬长根眼不离电视,身子未动,只鼻子里“嗯”了一声。
王雷走到门口,突然转身,一字一板地道:“扬叔,我得把丑话说到前头,咱刘巷今年形势不错,听会计说,年终每人能分红五千元左右,分红可是按户口簿来的,到时候没你的‘红,可别埋怨我———”
扬长根虎生坐起来道:“瞎咋呼!我是这儿的老居民,为啥没我?不行了去告你们!”
“你告谁?告我?我才接手,不是我叫你‘病故的。告上一任?上一任退休了,成老百姓了,你告能把人家老百姓罢免了?”
王雷边说边走,一只脚已经到了门槛外。
扬长根连连招手道:“算了,算了,你过来。”
王雷扭过身,阴不阴阳不阳地笑道:“扬叔,那可要耽搁你看《聊斋》啦,不是正演到关键处吗?”
问题很快弄清,原来是扬长根的三哥2006年因病去世,当时登记户口的同志没听清,竟把扬长根的户口注销了,弄得去世的人在户口簿上活着,活着的人却在户口簿里病故了。
之后在户口方面又发现了三四个疑点,个个原因超曲折,超离奇,超想象,所以破解着都很艰难。难则思变,王雷突发奇想:如果也像公安局、城关派出所那样,采用电脑管理,“居委会里杂事多,户口簿里漏洞恶”的毛病不就标本全治了吗?
“想到了就干,多说了扯淡”,这是王雷的口头语。他是郑州大学经济系毕业的本科生,对电脑已本属专业,为稳当点,又请了一位对电脑不仅专业而且专家的朋友帮忙。于是,关于刘巷户籍管理的电子模式及程序很快便出来了。
不久,刘巷户籍实行了电子管理。西峡县城关巷、礼堂、小城等等居委会共八个,各处都为户籍头疼,刘巷突然放个卫星,县城关派出所有位老公安笑着说:“王雷弄这跟‘文革一样,史无前例呀!”
够牛了吧?
今年年初居委会换届,王雷以高票额选为刘巷居委会的常务副主任(比居委会治安主任升了近两格)。投票时,早已成为王雷“粉丝”的二蛋说:“咱街上人牛,三岁小孩都知道杀人偿命,遇难上访。所以非得王主任这号钻牛角尖儿的专家才能压住阵……”
王雷正好路过,听见这,本想反驳,一看旁边都是赞同声音,就悄悄走开了。他不想扫大家的兴,说实在的,他不大同意二蛋的说法,别看只在居委会干了两年多,他有他的理论:的确,县城虽小,街上人到底见得多,经得多,善于保护自己,发挥权力(平头百姓也有权力呀,宪法规定的)。俗话称此为“牛”,领导讲话称这为“素质高”。但,就怕牛着牛着钻牛角尖儿去了。居委会的工作千头万绪,最首要的就是及时把已经不由自主钻进牛角尖儿内的乡亲们请出来……
要请人家,自己不也得先钻进去吗?二蛋的话也没有全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