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爱民
在我们家乡,当家的男人有三件宝:石头眼镜,玉石烟嘴,翻毛羊皮袄———当然,这是早些年间的事了。
父亲的那副石头眼镜,是个平光眼镜,平时不怎么戴,一般是走亲戚或有什么重大事情时方才拿出来戴上。它的另一功能是人们常得那种红眼病时用它治病。我们这里风沙大,人们容易害红眼病。称之为眼睛上火了,这时候,眼睛红红的人就笑眯眯地来找父亲:“把你的宝贝请我家去几天。”那人戴了眼镜,也不劳动,闲散地转悠三两天,红眼病就好了。不用的时候是放在水井里的。父亲年轻时,就踩着淘井人挖的脚窝,下到井底,挖个小窝,放在井水能浸没的地方,说是冰镇眼镜。每每要用时,再下井取上来,说是这样能养眼镜。所以,不单父亲宝贝,就连全村的人都很宝贝,说是老荆家有一个宝贝眼镜,好像全村都非常荣耀似的。
父亲年纪大了,下井不方便了,他就找了个坛子,从井里打上井水注满坛子,放进眼镜,坛口上盖个小碟子———这是一个碟底有一个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小洞的碟子,好碟子是天天吃菜要用的。一天中午,我们全家人正吃饭,忽然从屋顶上掉下来一块比黄豆还小的碎石———屋顶是用土坯砌的窑洞,窑洞的表面又用泥细细地泥过,泥得光光的,这泥的成分主要是土、铡短的表草、水,泥中有石子的概率非常小,而且是从光滑的窑洞壁上掉下来,这石子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受了什么外力的作用才掉下来的,这一切都无从解释。定是那石子从屋顶上掉下来,穿过破碟子的洞口,冲开坛内水的浮力,恰恰就打碎了那宝贝眼镜片中的一片。
石子掉下来打碎眼镜片的时刻,父亲脸刷地黑了,我分明听到了一颗心碎了。
就像一种宿命一样,人生许多美好的物事终究都要被打碎,尽管人们是多么地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