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商界有句很经典的语言:“生意做遍,不如卖饭。”这紧跟着就产生个问题,百工百业,门店万千,为何唯饭店酒楼最赚钱呢?是民以食为天、好吃好喝的人太多了呀?还是生活好、有钱人多因而富贵滋生懒汉呢?
好像都有点儿道理,又似乎都不全面。
人世间许多事儿都找不到标准答案。比如说某人问你:“宇宙有边儿吗?边外有啥?啥外又有啥?”你咋回答?能答上来吗?
说正事儿。
那天,几个老朋友在北环路川味酒店聚会,一位昂头挺胸、很漂亮、很朝气的年轻女服务员请大家点菜,大家一致要郭某点,因为在座的数他官大———某局副局长,今儿他做东。
郭局也不客气,大剌剌地接过菜谱,就点。
服务员突然问:“吃辣的吗?”
他说:“问得奇怪。不吃辣的来川味店干吗?”
“我是说你吃哪种辣?”
“辣还分种?”
“分。”
“说。”
“轻辣,重辣,毒辣。”
“详细点儿。”
“一般的尖椒辣子是轻辣,朝天椒(辣子一品种)属重辣,从非洲、拉丁美洲进口过来的是毒辣……”
大家或目瞪口呆,或连声惊讶,或将信将疑,因为在本县乃至整个北方地区,朝天椒为公认的辣子王,难道辣子还有“太上皇”?
郭局说:“这恐怕是你们老板的一种广告艺术吧?”
服务员道:“你不信算了,反正半月前有个顾客也不信,偏要毒辣。结果当场晕倒,紧赶紧送到县医院才抢救过来。”
一时冷场,大家面面相觑。
郭局说:“栓成,你是老大哥,你定!”
我说:“安全第一,不敢毒辣,还是重辣吧!”
服务员合上菜谱及本子,边走边说:“就是。别为了嘴,把命丢这儿了。”
有笑声。
服务员没有笑,依然一脸庄重,准确说叫毫无表情。
我隐隐感觉到,开初自己看错了,她身上散发的不是朝气,而是牛气。奇怪,顾客乃上帝,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你牛气个啥!
菜川流不息地上来了,虽然个个被辣得吸吸溜溜、满头是汗,但盘子里的菜下去得也很快。说明辣得合适,辣得过瘾。不料郭局却皱着眉头道:“美女,是不是掌勺的师傅忙中出错,该炒重辣的却炒成毒辣了?”
服务员斩截地回答:“不会的!”
郭局苦愁着脸,直摆头:“那咋这么辣啊……”
我明白,郭局又要找事儿了。我知道他有个贱毛病,只要二两酒下肚,就开始逗服务员了。服务员越美女,他越逗得天才,逗得欢势。
“这样吧,你端过去,告诉厨师,再换一盘。”
服务员没有动,说:“不用换!”
“那辣得吃不成咋办?”
“可容易,不吃就好了!”
都一怔,跟着有几个人笑起来了。
郭局道:“哎,这女子咋这么别呀!可以肯定地说,你上岗之前,肯定没有经过培训。知道吗?酒店礼仪也是一门专门学问……”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酒店服务员该具有的、标准的、现代化的音容笑貌,及如何倒茶添菜、如何上菜摆盘、如何上汤放鱼等等———他原在某企业干过销售科长,常和外客来往,对此有点儿研究。
服务员标直溜端地站在那儿,双手交叉搭在腹前,耷拉着眼皮,一脸麻木状态。明摆着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许连左耳朵都没有进去)。
大家听着,纷纷点头。看得出在座的心里都发急(来是喝酒的嘛),但出于礼貌,点个假头。
服务员突然扭身向外走。
郭局忙叫道:“……哎,你往哪儿去?”
服务员说:“站门外。我在这儿耽搁大家喝酒。”
郭局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皮。大家猛松口气,马上乒乒乓乓、呼三喊四地干起来了。
我暗自点头,佩服这女子善解人意。
我坐的位置靠门边。她出门时没把门拉紧。我站起去关,想了想,又附门缝儿向外看,只见这姑娘到门外站定后,突然冲着门愤愤地嘟噜一句:“辣!辣!辣死你这个圣人蛋!”
我扑哧一下笑起来了。
正猜得热闹的弟兄们都住手了,纷纷问我笑啥。郭局似乎有点儿心虚,他问得特别急:“喂,她说啥了?说啥了?你笑的啥?”
我说:“她没有吭声,立在外面。我只是笑她刚才在这儿说那些话太牛了。郭局,你真该好好训训她……”
其实内心深处,我很敬重这位服务员。
要知道,天底下几乎所有的酒店老板、酒店服务员,包括大部分顾客,都一个观念,一样的逻辑,一齐的做法,即:顾客就是上帝。可她不一样,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举手投足,却闪烁着一种谁都意料不到的思想:顾客是上帝,服务员也是上帝!平等!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呢?这样是不是更好一点儿?
郭局忽然附在我耳边,小声道:“栓成,你猜这女子像啥?”
“像啥?”
“像她说的那种从非洲、拉丁美洲进口的毒椒……”
我一怔,扭脸认真看,他眼里弥漫着的确实是称赞。
我笑了,没应腔。不知怎么,自己心里也很震动。倒不是她那种别出心裁的观念、理论,也不是那种很新闻性的进口毒椒,而是分明感觉到她有一种力量,很汹涌澎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