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酒酒话

徐永茂

酒是好东西，焉得不爱？自打学会喝酒后，我一直这样执着地认为。记得孔老夫子在论述“诗”的功用时，曾经很精辟地用了“兴”、“观”、“群”、“怨”四个字。假如把它套用到“酒”上来，也是相当之有趣且颇为贴切的：

兴之所至，当饮酒也。潮涨潮落，云卷云舒，诚如“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之所言，人的心境也与自然一样，起起伏伏中，充满了起落的层次感，捭阖的沧桑感，喜怒哀乐的质地感。个中情绪兴致的起承转合，往往因了酒的滋润而显得行云流水，突兀却不生硬。很有名的诸如《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向来循规蹈矩甚至刻板迂腐的杜甫，在蓦然得知收复失地的消息后，一反谨小慎微常态，一改圣人贤德常状，一扫颓废愁苦常样，“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在“忠君报国”、“心怀天下”的宏观背景下，显露了一次人之为人而非圣的真性情。要说其间得以扮演润滑催化功能的，酒当之无愧也。

观人看事，可借酒作由头也。芸芸众生，行色匆匆，在来来往往的忙碌里，真要形成交集成就缘分却也殊为不易。“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其间的禅理意味，很多时候更是“镜月水花”。而酒却可以借助自身特质，呼啦啦一下，即把大千世界的各色人等，区分为“饮者”和“非饮者”。“非饮者”，远远观之，自己不沾酒，但不影响对饮酒者的品头论足，足以形成围观的强大气场。“我不饮酒，饮酒者为我所观所议所评，无人得以轻视也。”“饮者”，借酒量酒风酒场等因素，足可炮制出“酒量决定胆量，胆量决定肚量，肚量决定工作量”之类说辞。而“逢喝必醉很可怕，逢喝不醉更足惧”的世情百态，更是给人广袤的遐想空间。借酒观世，堪堪合乎情理也。

群起而聚之，正当其时；何也，当酒为伴耳！教人心潮澎湃的梁山传奇，其间最令人向往的描述，当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以及由此衍生出的“饮马江湖”、“快意恩仇”。很难想象，要是没有了酒的串联，其豪情万丈如何得以倾情演绎？“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其间的交流、交融，其间的真情、真性，让人为之唏嘘动容，乃至于神往。反向推断一下，倘若没有了酒的客观存在，谈何“啸而聚之”的壮观与伟岸呢？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当“人生得意须尽欢”遭遇碰壁，“人生在世不称意”成为现实窘境之时，其郁闷的宣泄端口，该当如何排遣？显然，酒是其中的良好选项之一。浪漫的有李白，说的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讲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别绪；现实的有杜甫，说的是“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讲的是经济基础决定理想抱负的无奈；清新的有孟浩然，说的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讲的是农业为大生态为美的实际；哀怨的有李清照，说的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讲的是自然环境之于心态情境的“雪上加霜”。如此林林总总，构成了丰富多彩的怨艾酒像图。

许是“过河看大水”的旁观心态，在侃侃而谈酒的各式功用之时，我似乎忘却了自己被酒撞了几下腰的囧事，实在有些不够厚道，遂循此逻辑作些酒的个体回忆。

老实说，如果要自问我是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还真当有难度。总之，约略有喝酒的禀赋之故，在不知不觉间，我就加入到会饮酒者的行列了。在初级阶段，喝的是4毛一瓶的桔子汽酒，场合是过年、拜年。但见一班小孩子围着桌子团团坐定，和大人一样，拿着小瓷碗，斟上半碗左右橘红色的汽酒，就着丰盛菜肴哧哧溜溜一通吃喝。过了几分钟，部分小孩开始面红耳赤，变得粗声大气起来。这个时候，家长便会过来干涉。几声呵斥，脸红耳赤者便下桌，然后盛些饭加些菜，到一旁去吃。不上脸的小孩，则可以继续享受和大人同桌饮酒的待遇。而我，就在能够享受待遇的之列。渐渐地年岁见长，到了读初中、中专的时候，便进入中级阶段，喝的是被农村人戏称为“洗碗水”的啤酒，场合除却原先的过年、拜年，又加上了小饭馆的偶一为之。我一直弄不明白，“洗碗水”何以与“啤酒”扯上关系，只是很牵强地认为，许是两者的颜色、气味都相对粗放而不够澄澈的缘故吧。现在想想，或者还有用比较倒胃口的别号来达到让人少饮或不饮啤酒的目的，因为啤酒7、8毛一瓶，一餐2、3瓶不为多，而便宜的糟烧才5、6毛一斤，一餐3、4两足矣。个中的经济学意味，非常现实。自参加工作后，所谓喝酒就从遮遮掩掩的隐蔽半隐蔽状态，大大方方地走向了前台，公开且阳光起来。酒的品种也渐次复杂多元，白酒、黄酒、红酒之类，都成为可能的选项。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达到了喝酒的高级阶段。假如要拎清爽按阶段来划分的标准，那应该就是用钱还是赚钱的区别了，其间迎合的正是经济基础决定喝酒品相的理论，不无真理意味。

而从横向的角度看，我喝酒的理由算得上五花八门：

心情糟糕的时候，要喝酒，似乎除了喝酒，无以排遣其忧。记得我最早貌似“以酒解忧”是在中师就读的第一年，当时我文化课很拿得出手，技能类却很弱智，而以培养“一专多能”合格小学教师为目标的教学评价偏偏很讲究知识和技能的均衡，于是很惭愧，音乐、体育的补考便成了我的家常便饭，以至于部分地有了“惧音惧体”的心理纠结。在第一学年第二学期临近期末时，我毫无悬念地在体育1500米长跑、音乐视唱上挂了红灯，要在暑假结束后参加补考。偏生生物课除却试卷考法外，还要进行植物种类的实物鉴别，以10分制计入总分。面对实验桌上采自校园各个角落的一大堆花花草草，我眼睛都花了，只好连记忆带蒙，勉强写完10种植物名称以及所属纲目，老师当场批改，结论是我张冠李戴甚多，得分为5分。技能考核挂红灯的事项碰头叠加让我很是懊恼，遂拉了一同学至小饭馆，用一个月的生活费，点了3、4样小菜，狠狠地灌了两瓶啤酒，而平常聚餐的时候最多只能饮下一瓶。结果晕乎乎飘飘然，算是暂时排遣了烦恼，却无法踏进教室参加晚上的自习。好在那时中师的整体氛围比较人文比较自主，班级的各类规范考核之类没有现在刻板，所以和寝室长及班长言语之后，便窝在被窝休养生息。其间还甚是不争气，酒劲上头，乃至于在床前吐了一遭。等我跌跌撞撞处理完，不几分钟，自习结束的同学便陆续返回。他们倒很宽容，只是言语几声“以酒消愁何以堪”了事。现在回忆起来，充满了温馨之感。

心情糟糕的另一类别，自然是感情范畴了。说起来也很好笑，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贱。在到了具备恋爱的年龄基础、工作基础、物质基础却没人好爱或没人爱己的时候，“璞玉无人相识”的落寞之情油然而生，免不了要借酒说说“白天无X事，晚上X无事”的惆怅；而跌跌撞撞间划定恋爱方向并付诸实施的时候，对方伊人的朦朦胧胧、含含糊糊、欲说还休让我懵懵懂懂、茫茫然然、不知所措，其一颦一蹙、一举手一投足，都牵引着我的心情在喜悦、惶恐、失落、伤心之间穿行，而与恋爱第三方势力的暗战或者勾心斗角，又让这种追求云云充满了戏剧性，其间的情绪每每有所起落，我总要借助酒来自我调节，所以这一时段也是我饮酒最多、失态最频的时段。若要用几句话来作一概括，当是“非饮无以遣忧，畅饮何来其忧，醉饮去忧生忧”也。

那么，心情愉悦的时刻呢？似乎也少不了酒的因素，“无酒不成席，无酒不承欢”不无道理。先前许是受经济基础制约，我感觉只是在碰到相对重要的喜事时才会济济一堂以此为由头饮酒，如升学特别是涉及户口“农转非”之类质的跃升，如在职学历进修毕业实现文凭档次质的跃升，如工作调动实现由小学教师到初中教师、由山区学校到城镇学校等质的跃升，如职称评审由初级到中级实现层级质的跃升等。简约地说，那时因祝贺而喝酒的由头是综合项、集成项。后来便渐渐发生变化，诸如论文获奖、文章发表、得到表扬甚至参加培训、完成阶段性工作等都会成为喝酒由头，其由头走向变得单一乃至于牵强起来。再后来，工作上的交流、联系、沟通云云，皆有可能碰撞出喝酒的火花，提炼出喝酒的哲理。

于是，“但凡可喝酒处，喜可也，忧可也；爱可也，恼可也；欢可也，怨可也；无不可也”便成为共识。正当我得意洋洋地和女人纵论了一通酒的神奇神妙之后，却在散步回家的路上偶遇一东倒西歪之醉汉，醉则醉也，其妻却在旁一手叉腰，一手搀扶（或者说抓捏更为得当），一路呵斥，一路倾述，唯恐其夫之醉无人不晓也。其夫一脸萌态，作小学生犯错检讨状。诧异间，但见女人冲我冷笑不已。“喝酒凶猛，入场谨慎。”不虚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