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红英
李二婶要随个份子,是她的发小淑兰抱大孙子了,今天摆满月酒席。回想当年姐俩结婚脚前脚后,赶巧又在同年生个大儿子,一晃二十七年了,人家淑兰的儿子刚子都有儿子了,她的儿子波子早早辍学打工,在外边胡搞,杀了人判刑了。到现在愣是一面没见着呢,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儿。她从炕底下的鞋垫里,摸索出一张粉色纸币,关好“吱嘎”作响的破大门,往淑兰家走去。
初冬的天儿,难得这样清亮,瓦蓝瓦蓝的,一阵小风吹过,饭菜香味儿就飘半个村儿。李二婶远远看到淑兰家气派的小二楼,人家淑兰男人王大顺,当了十多年的村干部,儿子刚子是建筑大包工头,这几年的小日子过得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哇。 来到大门口,先看到扎眼的淑兰正在院子里招呼客人,像电影里的官太太架势,白胖白胖的穿戴光鲜,见李二婶来了,淑兰满面春风走过来,抓紧她的手说:“哎呀慧姐,咋才来呀,早晨就该过来吃,咱俩不是外人,你看人多顾不上去你家找你。”
李二婶急忙解释说:“一早家脱离不开,猪鸡狗都得经管,来晚了,快,那收礼的在哪?”淑兰笑呵呵地说:“看你,来就来呗,还随啥礼,我孙子就是你孙子,当奶奶的喝得着喜酒!”李二婶心里觉着舒坦,人们都说淑兰有钱后变了,对她还是一样啊,她甚至带着感激,就起劲儿的说:“不是给你的,是给咱孙子买奶粉的!”
淑兰笑得更灿烂了,说,“在门口,走,我带你去,那就不外道了啊!”
账台处,收钱的报着人名和钱数,“李向发五百元!”。“田昌礼金一千元整……”李二婶一听心“咯噔”一下,“妈呀,咋都随这多呀?”
摸摸自己破棉袄的口袋,那张揉搓出褶子的一百块钱,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走也不是,上前也不是,她想:待会趁着淑兰去忙,人少得空再随上吧,这么点钱,让人笑话。偏偏淑兰不走,和来人唠得热火朝天,李二婶觉得脸烧得慌,低头假装整理破棉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怕容她再出去借钱也好!
这时淑兰喊了她一声“惠姐”,然后用手指了指账台,示意她过去。李二婶的脚像灌了铅一样,缓缓挪到跟前,慢慢伸手掏出那张皱巴巴的一百块钱,轻轻递过去。她脸火辣辣的,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脸上,让她不敢抬头。收钱的人是本村的,轻轻对记账人说,“李二顺!一百元。”尽管声音轻,淑兰也听到了,转过身来,看了李二婶一眼。低着头,李二婶仍然感觉淑兰的眼神不那么对劲儿!她的心,就像热锅里的花生米,被热火煎熬的噼里啪啦来回的蹦,想走,又不能走,就硬着头皮对淑兰说,“兰子,走,带我瞅瞅咱大孙子去”!
淑兰刚才脸还笑成地瓜花似的,转过来对着李二婶,突然就像蒙了一层轻霜的驴粪蛋子,瞅着皮儿白,里面可不是一样的瓤了。说:“慧姐,刚子早找先生看了,今儿孩子满月,人多也杂,不能让人随便看孩子,有属相不合的,有命不全乎的,对孩子不吉利!对了,你快上桌准备吃饭吧,一会坐不上桌儿了,正好,院子厨房边上有空地儿,快去吧。哎呀,楼上都座满了,都是刚子同事和你妹夫他们领导!我也该上去招呼一下了,你多吃点儿啊!”说着的功夫,人已经迈步走了,“噔噔”的高跟鞋,步步跺在李二婶的心上。李二婶难过得想掉泪,不能掉泪呀,今儿是人家大喜的日子,满院子都是客人啊。于是,李二婶抬起头,假装看看天气,兀自念叨着:“这入冬的天儿真好,暖和……”
院子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李二婶挨到厨房边的空桌坐下来,听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现在咱农村的礼钱和城里一样,越来越大喽,真是随不起呢!“是啊,人情也和城里一样,薄喽,这社会啊……”
开始上菜了,满满一大桌鸡鸭鱼肉,五颜六色,香味直往鼻子喉咙里灌,平时见肉走不动路的李二婶一口也咽不下;更没有人知道,今儿个随礼,是她转悠了好几座山,捡蘑菇卖的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