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子英与他的挚友

2014-05-21 16:01卢国模
红岩春秋 2014年5期
关键词:恽代英北碚

卢国模

卢子英在北碚二十三载,为北碚的开拓与建设倾尽心血。身为国民政府的地方官员,他在当时特殊的环境里,与反动派委蛇周旋,暗中保护中共地下组织和进步人士,积极支持革命事业,为团结抗战、推行民主作出了重要贡献。而他的所思所为,离不开挚友恽代英、阳翰笙的教诲,离不开这一份份难以忘怀的情谊。

写在信笺上的嘱语

1921年卢作孚在四川泸州担任川南永宁道教育科长时,经川东道尹公署秘书长陈愚生推荐,诚邀中共早期青年运动的领导者恽代英到川南师范学校任教。10月,恽代英从上海来到泸州,在川南师范先后担任教务主任、校长等职,与卢作孚等共同领导川南的新文化运动。同样忧国忧民的情怀、改天换地的壮志,使他们结下了深厚情谊,成为挚友。

由于常年跟在胞兄卢作孚身边,卢子英不仅自幼得到其关照与教诲,还得以与恽代英结识,他就是在泸州的卢作孚家中首次见到恽代英的。后来卢子英随卢作孚回到重庆,在联合中学读书。1922年冬,恽代英到四川江北县(今重庆江北区)廖家台讲学,其间常到卢作孚在大观坪的家中看望并商谈教育问题,卢子英因此与恽代英有了进一步接触。在卢家,恽代英多次见到卢子英,他十分关爱这个小兄弟,每次见面都会鼓励他:要好好学习,关心社会,将来要用更好的能力和毅力来服务社会,报效国家。恽代英亲切的勉励与教诲,深深地激励着卢子英,他也由衷地敬佩这位积极投身革命的兄长。

1923年1月,恽代英因遭受军阀张英的迫害,愤然离开泸州,到成都高等师范学校执教。同年夏,他应上海大学校务长邓中夏的聘请,前往上海大学任教,途中在重庆短暂停留。而此时,17岁的少年卢子英为了谋生,获得一技之长,决定出川去闯闯,便中断了中学学业。他与在重庆停留的恽代英联系,于7月随恽代英乘船到了上海,由黄炎培介绍在启明染织厂当上了学徒。

恽代英住在上海法租界纳菲德路,卢子英常去那里看望。当时,恽代英正与邓中夏筹办出版《中国青年》杂志。1923年10月,团中央机关刊物《中国青年》创刊号出版,卢子英有幸得到了首刊。以后每期《中国青年》一出版,恽代英都会送一本给卢子英,并指导其阅读,还给他讲解一些革命道理,使卢子英得到启迪,受益匪浅。恽代英还介绍他结识了在上海领导学生运动的共产党人阳翰笙、余泽鸿等。与这些革命者的交往,使卢子英的视野更加宽阔,同时也立下了报国的宏志。

1924年国民党“一大”后,恽代英受党的指派,和毛泽东、邓中夏、向警予等共产党人一起参加国民党上海执行部的工作,恽代英担任宣传部秘书。尽管工作繁忙,但对于卢子英每次满怀热情的看望,恽代英都会抽出时间和他悉心交谈。1925年夏末的一天,卢子英如常来到国民党上海执行部看望恽代英。此次交谈中,恽代英叮嘱卢子英如何处事待人,希望他能做个进步青年,并用毛笔在中国国民党上海执行部有蓝色边框的信笺上,写了一页嘱咐话语交给卢子英,让他牢记。其内容是:

说话要:(一)理论周密(二)言词扼要 (三)察言观色

处人要:(一)体谅 (二)谦和 (三)善于指导与中人以下的共事

言词通达 坚毅沉着。

短短的几句话,被卢子英奉为珍品,他一直将此信笺带在身边,不断勉励自己,努力践行。

深受《中国青年》影响

1925年9月,卢子英在上海大学投考黄埔军校第四期并被录取,于10月在广州入学。次年1月,恽代英也来到了广州,参加中国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并在会上当选为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更巧的是,同年5月,恽代英奉令到黄埔军校任第四期政治主任讲师、军校政治主任教官及军校中共党团领导成员。如此,两人的生活轨迹再次有了交集,他们之间又有了更深入的交往,卢子英因此得到更多的指点和教诲。他的思想不断进步,在黄埔经常参加校内进步同学组织的活动,阅读了不少进步书籍,结识了不少共产党人,成为校内左派活动的积极参与者。在这期间,经恽代英介绍,卢子英加入了中国国民党。

1926年,卢子英参加惠州东征后因患严重疾病,不得不离开军校,赴上海求医,幸得名医救治,挽回性命。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辗转回到四川,后跟随卢作孚来到北碚,投身于当地的开发和乡村建设,从此扎根、坚守在北碚。而随卢子英一起来到北碚的,还有早年在上海时恽代英给他的成套的《中国青年》杂志,后来他还陆续收到恽代英从上海设法邮寄来的《中国青年》,而这些杂志都被他郑重地保存起来。卢子英每次都会深读这些杂志,以之来激励和鞭策自己,指导自己在北碚的作为,对于营造和推动当时北碚浓厚的民主进步气氛不无影响。他还在自己带领的学生队、少年义勇队中广为宣讲《中国青年》,介绍他们阅读,使这些有志青年受到进步思想的熏陶。这些群体里涌现了许多积极献身社会、报效国家的有志青年和共产党人,他们的成长,可以说,与卢子英竭力引导和宣讲《中国青年》密切相关。1933年,卢子英将自己所存的全部《中国青年》杂志捐赠给北碚图书馆,成为馆中珍宝,也是全国早期革命书刊的罕存极品。这一本本泛黄的《中国青年》杂志,也记录着卢子英与恽代英的深厚情谊。

1931年,恽代英在南京被反动派杀害,直到1934年卢子英才得知这一不幸消息。痛失良师益友使他极为悲痛,不禁深切怀念和追忆恽代英与他交往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其言简意赅的谆谆教诲和一身正气的革命情怀,让卢子英刻骨铭心。他将当年恽代英在上海写给他的嘱文裱装起来,作为永久的纪念。风风雨雨二十多年,恽代英的真迹一直珍藏在卢子英身边。直到1958年冬,卢子英听到阳翰笙谈起有憾于恽代英在世上未遗留手迹时,毅然决定将相伴自己多年的恽代英遗墨捐献出来。他趁1960年到北京开会之际,托阳翰笙将此物捐赠给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收藏。1972年,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给卢子英来信,肯定了这次捐赠。

黄埔老师成为家中座上宾

1923年,卢子英在上海启明染织厂做学徒期间,经恽代英介绍,认识了长他近4岁的四川老乡阳翰笙。此时的阳翰笙正担任上海学联总执委,领导开展学生运动。满怀报国之志的卢子英与他一见如故。

1926年初,已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阳翰笙受党组织委派,来到了广东黄埔军校,担任政治部秘书、入伍生部政治部秘书和党总支书记,兼任政治教官,讲授国际时事课程,直接管理卢子英这批学生。就在这段时间里,卢子英得到了阳翰笙的许多指点和帮助,与之结下了亦师亦友的深厚情谊,他亲切地称阳翰笙为“阳大哥”。后来卢子英因病回到四川,随胞兄卢作孚投身于北碚地方建设。阳翰笙则继续他的革命生涯,参加北伐、南昌起义等活动,同时还陆续发表小说和撰写革命文艺理论的文章,并着力于戏剧、电影的开拓创作,创作出《生死同心》、《逃亡》、《夜奔》等多部电影及舞台剧剧本,成为中国左翼文化运动的领导人之一。

在卢作孚、卢子英和同仁们的努力下,不到几年时间,曾经盗匪猖行、混乱落后的北碚焕然一新,并具有了现代化乡村城镇的雏形。自20世纪30年代后期开始,卢子英出任北碚嘉陵江三峡乡村建设实验区区长,肩负起北碚地方行政重任,致力于进一步完善北碚的乡村建设。抗战时期,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后,北碚成为后方迁建区之一,热情地接纳了近200个机关团体、学校、科研单位,3000多位社会精英、名流和几万省外民众。他们与当地人民众志成城,共同抗战,建设北碚。

1939年,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主任秘书的阳翰笙从武汉来到重庆,卢子英得知后曾去拜访,但未能蒙面。后阳翰笙患了伤寒病,便应卢子英之邀于当年5月来到北碚,住在北温泉“竹楼”,得到特别的关照。卢子英专程前往北温泉看望这位分别了13年的挚友。久别重逢,两人忆往事论今朝,相谈甚欢。阳翰笙一来到北碚,就对这方净土的乡村建设成就赞叹不已。此时,北碚万众一心,积极抗日,正热火朝天地开展“志愿兵运动”,这是由陶行知提出、卢子英大力协助的,开创了在大后方国统区新式征兵的先河。阳翰笙为这位风华正茂的小兄弟在北碚的作为甚感欣慰。

在北温泉恬静优美的自然环境中疗养,阳翰笙的病情有了好转,他以更充沛的精力投入到文艺创作中。不久,卢子英又热诚地邀请阳翰笙转到位于庙嘴实验区区署的自己家居住,其住宿条件虽简陋,但自己可以更多地给予关照,使阳翰笙得以更好地疗养和进行创作。阳翰笙便携夫人唐棣华和女儿欧阳小华在庙嘴过了一段恬静的生活,或伏案写作,或理疗休息,或江边散步。卢子英尽管忙于公务,但总设法挤出时间和阳大哥交谈。就这样,烽火岁月里他们频频相处,莫逆情谊更加深厚。

在庙嘴居住期间,阳翰笙完成了《日本间谍》和《塞上风云》电影剧本的改编。正当他构思完《草莽英雄》剧本并进行写作时,又奉命离开北碚回到重庆,住在沙坪坝金刚坡下的赖家桥,但他仍不时前往北碚,和卢子英、郭沫若等相聚畅谈。

支持公演解危难

1942年春,郭沫若的《屈原》和阳翰笙的《天国春秋》在重庆上演,这两出新编历史剧借古喻今,呼吁爱国,反对分裂,并影射控诉反动派制造“皖南事变”的罪行。这两出剧分别由阳翰笙领导的中华剧艺社演员金山、张瑞芳、白杨、舒绣文、周峰等出演。寓意深刻的剧情、优美精辟的台词和众星精湛的演技,使两部剧大放异彩,轰动山城。一上演,就受到了民众的热烈欢迎,但也引来反动势力的多方阻拦和破坏,最后竟被迫停演。

这时,北碚嘉陵江三峡乡村建设实验区署已改为北碚管理局,继任局长的卢子英虽为国统区的地方行政官员,但他多年来一直坚持爱国救国的信念,排除多方干扰来治理和建设北碚。当他得知《屈原》和《天国春秋》两剧的遭遇后,特电话邀请中华剧艺社到北碚来公演。北碚还为此大造宣传舆论,并粉刷整治场地迎接演出。郭沫若率《屈原》剧组先行到北碚公演数场,场场爆满,演出极为顺利。一时间,在民众中刮起了“屈原”热,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随后,阳翰笙又率《天国春秋》剧组在北碚公演了4场,也同样受到热烈的欢迎。但在最后一次演出时,有人进场捣乱,并将导演应云卫带到宪兵队去“查问”。在场的阳翰笙立即安抚剧组人员,要他们坚持将该剧演完,同时赶到管理局去找卢子英设法解危。卢子英闻讯后,十分气愤,立刻找人去宪兵队交涉并宣称:“剧组是我请来的,有什么问题由我负责!”经卢子英斡旋,应云卫安全返回。

后中华剧艺社的金山等人在北碚准备办另一个演出,却逢北碚当局要征收他们的演出税捐,这让本就捉襟见肘的剧社苦不堪言。剧社急忙找到还在赖家桥的阳翰笙,请其来疏通。阳翰笙得知后,冒着酷暑,立马赶到北碚,找到卢子英才弄清原委。卢子英说:“金山他们来演出没有和我具体联系,又不按我的意思做,惹了些麻烦。好在他们是演员在演戏,否则在别处,说不定还会为此掉脑袋掉呢!”遂设法将缴收的税款以捐赠的方式返回给剧社,终于圆满解决。卢子英对友人的慷慨相助,在当时传为佳话。

抗战胜利后,阳翰笙回到上海,继续从事电影创作,先后创作出《万家灯火》、《三毛流浪记》等优秀作品。而卢子英仍坚守北碚搞地方建设。

解放后,阳翰笙历任政务院文教委员会委员兼副秘书长,总理办公室副主任,中国文联副主席、秘书长,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委员,对外文化协会副会长等职,一直在北京工作。而卢子英则继续留在重庆,任市建设局副局长等职,他们偶有书信往来。1958年,卢子英到北京开会,专门抽空前往朝阳门阳翰笙家拜访。此番在京相见,已是沧海桑田,其兴奋与欢愉之情无法言喻。卢子英受到了阳翰笙全家的盛情接待,阳翰笙还赠送给卢子英一些他从国外带回的珍贵礼物。1960年,卢子英再次到北京开会,又专门携带在北京工作的儿子卢国纲同往阳翰笙家拜访,阳翰笙全家热情、亲切地接待了卢子英父子。这两次见面中,两人都谈到指引他们走上革命道路的恽代英,感慨不已。

莫逆之友的最后重逢

“文革”十年浩劫中,阳翰笙受到江青一伙迫害,惨遭凌辱,蒙受不白之冤在秦城监狱关押达9年。1978年,阳翰笙被释出狱时,卢子英是他最先告知和联系的人之一。卢子英得知后,即嘱卢国纲多次前往看望、慰问。打倒“四人帮”后,阳翰笙恢复了工作,他又马上去信报知卢子英,并多次热情邀请卢子英夫妇来北京,希到北太平庄他的新居来住。当他得知卢子英患脑溢血而行动不便,又特别强调他现在的居住条件很好,是可以照顾卢子英的。如此情真意切,足见他们深厚的情谊。卢子英虽未成行,但常常收到阳翰笙夫妇和其女儿欧阳小华温馨的来信,他们还相互拜托去打听一些故友的信息、了解以往费解的事宜,彼此有了更多的沟通与交心。以后,尽管各在一方,阳翰笙夫妇与卢子英夫妇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

1983年4月,阳翰笙由小女儿欧阳玲陪同,欲到四川宜宾高县老家探望。而当时,卢子英正在成都出席四川省政协会议,会议一结束就将返渝。他们得知双方情况后立即商定,趁阳翰笙要路过成都难得的机会,在成都相见,并相约:卢子英推延返渝日期,改乘阳翰笙从北京到达成都那天的火车返渝,大家就在成都火车站见面。碰巧卢国纲此时也正在成都出差,当天由卢国纲陪同卢子英夫妇提前到达火车站去等待阳翰笙的到来。当北京开来的火车徐徐进站后,卢国纲前往车厢,将阳翰笙父女接到贵宾休息室与卢子英夫妇相见。尽管又隔了二十几年,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几十年来,他们曾多次相聚,又不得不离别,此次相见时二人已是两鬓斑白的老人!他们只能在这短暂而紧迫的时间里谈谈彼此的思念之情,致以相互的问候和祝愿。很快,开往重庆的火车即将启动,这对分别多年又历经坎坷的老友就这样短暂相聚后,又不得不匆匆惜别。

阳翰笙在高县逗留一段时间后,于5月经重庆绕道回北京,在重庆时住在大礼堂招待所。卢子英又特地去他的住处看望,这宝贵的机会让他们得以尽情地交谈,追忆刻骨铭心的往事。阳翰笙特将他从北京带来的老俩口合影郑重地送给卢子英,照片背面写着:“子英、文媛老友惠存 翰笙、棣华敬赠 八三年五月于重庆。”这张温馨的照片是卢子英与阳瀚笙几十年真挚友谊的见证,成为珍贵的纪念。卢子英又专门为阳翰笙购置了竹凉席带到北京,事后收到欧阳小华代表父亲写来的感谢信。

1984年秋,卢子英再犯脑溢血住进医院。病中,他还不时地问起阳翰笙夫妇,愿他们安康,还期待能再与他们重逢。次年5月,阳翰笙的夫人唐棣华过世,从北京给卢子英发来了讣告。病榻上的卢子英得知后,老泪纵横,为阳大嫂的离世而倍感悲痛。

1992年12月,欧阳小华从北京来信,详述了在北京举办“阳翰笙生平与创作”展览的盛况,并寄来精致的展览说明书和《阳翰笙诗稿》,亦告知体弱多病90高龄的父亲已住进医院。卢子英为举办这场展览而感到欣慰,更牵挂阳大哥的健康,祈祷他能早日康复。然而,就在次年6月,卢子英家里收到从北京寄来的讣告——阳翰笙不幸逝世了!卢子英的家人强忍悲痛,将这一噩耗隐瞒着,未告诉他。此时已病魔缠身的卢子英,从住进医院起一直未能康复,久卧病榻至1994年5月终与世长辞。他直到临终时也不知道自己的阳大哥已早他1年离世了。

(本文作者系卢子英长女。图片来源:除注明出处外由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吴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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