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
那一年的春天,丈夫因工作关系被调往乡下。我们的距离拉开了,我有时间自学,也有时间梳理一下自己的感情。突然,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
这孤独足以让我发疯,我多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啊!可是找谁呢?丈夫吗?不行,因为我恨他。两年前,他倚仗工作的优势,对我百般挑剔,并大打出手。我忍气吞声到现在,心里的怨气一直没有得到发泄呢!
我的孤独感更加强烈。终于,我患病了:带状疱疹,伴发三叉神经疼。为了止疼,我服用了过多的卡马西平,结果眩晕得不能起床(卡马西平的副作用)。丈夫回来看见,马上叫来救护车,把我从楼上背下来,并一路护送到医院。我输了两瓶水,很快没事了,但也没有从心理上与他靠近一步。
丈夫觉察到了我的孤独,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还给我和孩子买吃的、用的,以及高档衣服。我叫他省点钱,留着过日子,他说:“钱算什么,人才是最重要的!”我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有点奇怪。
暑假里,我和孩子在家玩耍。正开心时,丈夫回来了,也想加入我们的行列。我内心的孤独情绪顿时有了宣泄的地方。我想出一个主意:玩三人战争游戏。我是战争的操纵者,丈夫是靶子,孩子是战争的生力军。丈夫尝到了战争的艰苦,埋怨我对他没有一点温情。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
我的孤独情绪在一次次的战争中得到缓解和宣泄,但我还不是战争的最大收获者,从战争中获得最大乐趣的是五岁的孩子。丈夫一回去,他就嚷着玩打仗。丈夫忍受不住孩子的拳脚,就跟他讲条件:不要真枪实弹!为了不扫孩子的兴,我做个顺水人情,给孩子定下游戏规则:不超过丈夫承受的限度。孩子接受了。丈夫很高兴,甘愿做我们的靶子。从此,我们母子俩开始欢迎他的归来。
一次,丈夫深有感触地对我说:“这样的三口之家真幸福!现在,即使给我一千万块钱,我也舍不得离婚。”我很留意这句话,马上认真地问:“那你以前为什么给我气受?还要和我离婚?”丈夫似乎经过深思熟虑一般,说:“那是因为爱情波动。现在想起来,我那时真是太幼稚了,以为你一气之下喝药死掉就了事了。没想到你的生命力这样强,像小草一样,越压抑越旺盛!”
我无意再上演三人的战争游戏。对丈夫的憎恶不仅使我孤独,而且有些郁闷了。孩子的兴致被扫,但他并不怪罪我,而是和我一样地讨厌起他爸爸来了。他爸爸不顺他意的时候,他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孩子的拳脚已相当重,丈夫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叫一声,而我则在一旁快意地笑。
丈夫委屈了,说他是那样疼我们,而我们却对他这样无情。我回答说:“你是羊面前的狼,狼面前的羊。我们对你好了,你就会吃我们!”
丈夫伏在我的身边,低声细语地说:“我现在是全方位失败了。像条鱼,再扑腾连鳞也没有了!”“是的,两年里,我和你离婚的决心没动摇!”“现在动摇了吗?”我笑而不语。
丈夫有些担心了,他怕我哪一天会和别人一道跑了,对我更加殷勤起来。他给我提供写作和学习用的纸和笔,借钱给我的哥哥和弟弟。过中秋节时,还提前买好礼物送我回娘家。我疑心他是浪子回头了,适当地给他点关怀。这时他会问:“你这一回咋对我这么好?”我说:“对待敌人,我们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朋友嘛,我们还像春天般的温暖!”
丈夫见他的努力有了成效,更加用心了。十月份,我去市里参加自学考试,他一直护送我到旅馆住下,说不这样他不放心。我知道他不放心的是什么。
考试之后,我对丈夫说:“有一道题我记得非常清楚,就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里的人物形象分析。其中的李甲是我考前和你做过比较的,我觉得你和他很相似。”丈夫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要你能考过去,我愿再做一次李甲!”我听了哭笑不得。
第二天早晨,我把孩子送到学校后,见丈夫还未起床,就一改往日的情形,为他准备了一大碗饺子和一碟牛肉,捧到他的面前。丈夫表面上有些过意不去,心里却非常激动,这从他饭后听歌的劲头可以看出。他一再推迟出发的时间,伴着VCD歌带尽情歌唱,似乎他的心里贮满了爱,而他要把这爱全部融入歌声里。我看不进去书了,因为我能想象在这之前丈夫的心里长满多少饥渴的荒草!
丈夫走后,我还是没有看书的意思,便找出一些毛线来,想为他织件毛衣。突然,一个声音在问:“难道你要因为他放慢自己前进的脚步吗?你忘却自己的誓言了吗?”我的思绪一下子乱了。
傍晚,我迎着落日的余晖散步,极力让纷乱的思绪在冷重的空气里飘落,我的大脑许久也没有清爽起来,直到看见天空中悬起一轮月、天边出现一颗星。那月多像我们初恋时的月啊,可是现在,在物欲的世界里行走了数年的丈夫还能和我一起到月光里来吗?我不敢肯定。
我试图拉丈夫与我一同前进,在又一次自考报名的时候,为他选报了两门。丈夫有所触动,但他这边尚未掂起书本,那边已爆发了与那个她的旷日持久的战争。后来,我们的家庭走向解体。
纵然是举案齐眉,我们也分属于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