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伟
爬北岳恒山,至山腰,入一庙,拜过,有约喝茶。茶为野茶,夹杂柴胡、毛尖、黄芩、野花、野草种种,乱七八糟,为人所采。不想,野水那么一泡,天地的香,竟然一口气跑到我们的心尖上。定神,三道,品五口,彻底醉了。
太阳底下,茶香跑四野,千山点点,醉倒了4个大傻瓜。
一派元人白贲“弓箭萧萧,一迳入烟霞”的气象!想这醉,雅,静,是小口。与大口喝酒不同,粗鲁,喧闹,那个多么熟悉的现场何其遥远!闭上眼,日月全落了,头顶热了,灵魂就飞起来了。恍恍复惚惚,遇见了元人元曲,一个人在其中卧唱:“醉翁酡,醒来徐步杖藜拖。家童伴我池塘坐,鸥鹭清波。映水红莲五六科,秋光过,两句新题破。秋霜残菊,夜雨枯荷。”他,应该坐的时间很久了,从正午坐到夜雨时分,从一幅幅“鸥鹭清波”般的清幽缥缈,直到“秋霜残菊,夜雨枯荷”的悲伤之情来临,所醉之意,我以为,恰恰应了一个“隐”字。可是,他,为何而隐呢?
夜读《元曲三百首》一书,后知,原文题目叫《双调·殿前欢》不假,元曲家却记载不一:一是他叫“刘时中”或“刘致”,也可以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人;一是他的生卒不详,也可能是后人嫌他的名气太小,故意把他出生、去世的日期省略掉了。但奇怪的是,编注者却认为《双调·殿前欢》原作者是刘致,理由是刘致的父亲刘彦文“生前任广州怀集令,卒于长沙……大德二年,翰林学士姚燧游长沙,致(刘致)往见,为其赏识,被推荐为湖南廉访使司幕僚”,高兴的是,刘致遇见了自己生命中的“贵人”姚燧,一脚踏进了仕途,官至“江浙行省都事”,从七品,也就是现在的副处级干部,不久,就匆忙退休了。倘若依照此一说,他胡子都等白了,提拔的过程还是如此漫长,注定了他的官途一生怀才不遇的结局。也难怪,他为后世留下了元曲小令74首、套数4篇;更难怪今天,我们还艳羡他当年隐居乐道的生活。
茶之醉里,原来沾了元人身上的隐、三神庙的隐。恒山上,道观庙宇,香火缭绕,远望,有隐、寻隐、归隐之人在山道间蚂蚁似的移动,无疑,我们在喧闹中追求一种安静,纷杂中理出一丝清醒,最后不约而同选择了放手。天地人神,和则大同。人生种种,草木一瞬。循一味,一神灵,静穆的万物皆为神,像数百年后的抱榆树,像神秘世界里的龙眼,像宗教主义诉求,像求自己,想必也是隐者的去处。人的一生,太多太多的未卜未知,就像元曲《双调·殿前欢》的作者一样,到头来,隐得无迹可寻,变成一个秘密。
数日里,每喝此茶,便共通了大山深处隐者的呼吸,宛如白贲、刘致在九天之外仙游,后必醉。即使把泡过五道的茶叶晒干,一闻,依旧是断断续续的山野气。